《重生之时序三秋》水筱莜

26、都是我打的

　　洪都城的街上人声鼎沸，叫卖声此起彼伏。孟时序缓步走在人群中，目光掠过街边的茶楼酒肆、杂货摊子，像是要把这一切都刻进心里。

　　紫电远远地跟在后面，借着往来行人的掩护，始终没被发现。他正疑惑孟时序要去何处，却见对方忽然拐进了一条僻静小巷，停在了津王府的后门前。

　　紫电闪身躲在一棵老树后，看着孟时序与守门的侍卫低语几句便被放了进去。约莫半个时辰后，那扇小门再次打开，孟时序走了出来。紫电清楚地看到孟时序的脸色，那是一种万念俱灰的神情，仿佛所有的生气都被抽走了，只剩下一具空壳。

　　孟时序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三年前，津王也是这般，用冯豫章的性命相挟，逼他在大婚之日当众闹事。满堂宾客的哗然，冯豫章不可置信的眼神...每一幕都刻在骨子里。若不是公主存心要留着他这个活笑话，好让冯豫章永远抬不起头，他早该死了。能活到今日，已是侥幸。

　　如今津王又要他去衙门击鼓，状告冯豫章滥用私刑。这哪是什么状告，分明是要把冯豫章彻底毁掉。三年前那场闹剧让冯豫章沦为笑柄，这次若成了，便是万劫不复。

　　街边的叫卖声忽远忽近，孟时序攥紧了拳头。津王说得明白，若他不从，明日就会向圣上呈上冯豫章的“通敌密信”。这局棋，从三年前就布好了。

　　紫电隐在街角的阴影处，看着孟时序抬手敲响了县衙门口的鸣冤鼓。沉闷的鼓声惊动了附近百姓，人群渐渐围拢过来，站在府衙外围观望。衙役闻声而出，见是有人告状，立刻引着孟时序进了县衙大门，紫电眼睁睁看着那道单薄的身影走进门内。

　　惊堂木“啪”地一响。“堂下何人？因何击鼓？”
　　孟时序的声音清晰地飘出门外：“草民孟时序，状告冯豫章冯将军，滥用私刑。”紫电浑身一震，转身就往集市方向飞奔。
　　县令一拍惊堂木，厉声道：“大胆孟时序！你可知状告朝廷命官若属诬告，当受鞭刑一百？”
　　孟时序跪得笔直：“草民知道。”
　　“既如此，将冯将军滥用私刑的证据呈上。”

　　孟时序沉默地解开衣带，将上衣褪去，堂外围观的百姓顿时哗然。他瘦削的身躯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淡白色的鞭痕。那些伤痕纵横交错，有些地方甚至层层叠叠，如同蛛网般遍布全身，触目惊心。

　　“草民被囚地牢三年，冯将军日日鞭笞，这一身伤痕，便是铁证。”
　　县令皱眉：“冯将军为何如此待你？”
　　“因三年前...草民大闹将军婚宴，致其被贬。将军怀恨在心，便私设刑堂。”

　　门外百姓顿时炸开了锅：
　　“原来他就是那个孟时序？”
　　“大闹喜堂还有理了？活该挨打！”
　　“话不能这么说，私刑可是重罪...”
　　“听说冯将军就是因那事被贬的...”
　　“冯将军也太狠了...”

　　堂下的议论声如潮水般涌进来，惊得县令连连拍响惊堂木：“肃静！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待百姓们安静下来，县令悄悄把师爷招到跟前：“师爷，这该怎么办？”
　　师爷凑近县令耳边，小声说道：“大人，咱们刚调到洪都城，您现在只是个代理县令，官职比冯大人低，咱得罪不起啊！”
　　“可孟时序现在铁证如山，本官也没法坐视不理啊。”
　　师爷继续低声道：“咱们就说没有证据证明是冯将军亲手打的，只说是别人打的不就成了？大人您想，这案子真要追究起来，咱们夹在中间最难做。不如先糊弄过去再说。”

　　县令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孟时序，你并无确凿证据证明这些鞭痕是冯将军亲手所致。若是他人所为，你岂非诬告朝廷命官？”
　　孟时序依旧跪得笔直，声音平静：“大人明鉴。洪都城百姓皆知，草民因大闹冯将军婚礼致其被贬，冯将军对草民恨之入骨。这满身伤痕，除冯将军外，还有何人能为之？”
　　“纵有千般缘由，无实证便不可妄断。”县令拍了下惊堂木，“本官不能仅凭你一面之词就定冯将军的罪。”

　　堂下百姓顿时议论纷纷：
　　“这理由还不够明白？”
　　“换作是我，早把他抽筋剥皮了！”
　　“谁亲眼见着是冯将军打的？”
　　“保不齐就打过一次，剩下的都是他自己弄的...”
　　“闹人婚礼没处死都算仁慈了...”

　　惊堂木又响，县令厉声喝道：“肃静！”
　　待百姓再次安静下来，县令沉声道：“孟时序，除了这一身伤痕，你可还有其他证据？”
　　“回大人，没有。”孟时序声音依旧平静。
　　“既无实证，便是诬告。按我朝律例，当处鞭刑一百，你可认罪？”
　　“草民...认罪。”
　　县令一愣，连忙拉过师爷：“他怎么突然认罪了？”
　　师爷小声道：“没证据自然认罪，这不正好？省得咱们得罪冯将军。”
　　县令定了定神，惊堂木重重拍下：“堂下孟时序诬告朝廷命官，依律鞭刑一百！来人——”

　　衙役手持长鞭步步逼近时，孟时序竟觉得心头一松，忽然觉得这样也好。最初击鼓时，他最怕的不是这一百鞭，而是真的告成了该怎么办？回去要如何面对冯豫章的震怒？如何面对冯鹤汀的失望？若冯豫章盛怒之下亲手杀了他，他也认了。如今县令判他诬告，倒是阴差阳错保全了冯豫章。

　　一百鞭...应该足够让他解脱了吧？只是不知道，鹤汀小姐会不会把他葬在瓯越山，宇文长洲也许会为他落一滴泪。至于将军...他那样疏远自己，想必不会太伤心吧...

　　孟时序闭上眼睛，安静地伏在刑凳上，脸颊贴着冰凉的木面。恍惚想起那年雄州洪灾，冯豫章扔给他的那个沉甸甸的钱袋，告诉他好好生活。后来变卖祖屋去洪都城，本想着报完恩就离开。没想到冯豫章待他极好，好到让他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津王拿这事威胁他时，他才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这三年受的折磨都是应得的，是他毁了冯豫章的抱负。就算死在冯豫章手里，他也心甘情愿。可后来冯豫章突然又待他好了，比从前还要好。鹤汀小姐待他亲厚，滨王殿下也始终将他放在心上。这些情分，这辈子是还不了了...

　　冯豫章蹲在花摊前，正捏着一支芙蓉花仔细端详。冯鹤汀在旁边轻声说着什么，手里已经挑了好几枝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紫电冲到跟前，连行礼都顾不上：“将军，不好了！孟公子在县衙状告您滥用私刑！”

　　冯豫章脑子里嗡嗡作响，手里的芙蓉花啪嗒掉在地上。他猛地站起身，没等冯鹤汀反应过来，他已经冲了出去。津王！一定是津王！他终于出手了，而且选了个最毒辣的方式。告成了，自己将万劫不复；告不成，时序就要以诬告之罪被活活打死。

　　街上的人群被他撞得东倒西歪，风声在耳边呼啸。冯豫章脚步更快，“时序...等我...”

　　与此同时，孟时序趴在刑凳上，最初的几鞭落下时，他还能听见鞭子破空的声响。到二十鞭时，眼前已经开始发黑，冷汗混着血水滴在地上。第三十鞭重重抽在背上时，他再也撑不住，整个人滑落在地。

　　鞭子仍一下下打在身上，他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模糊听见有人在数数：“四十九、五十...”

　　鲜血从嘴角蜿蜒流下，在地板上积成一小滩。孟时序望着县衙大门的方向，恍惚间似乎看见了冯豫章。意识渐渐涣散时，他轻轻动了动嘴唇，却只尝到满嘴腥甜。“将军...”随着最后一丝清明消散在黑暗里。数数的声音还在继续，但他已经听不见了。

　　冯豫章冲进县衙时，衙役的鞭子正高高扬起。“住手！”他一声暴喝，惊得执鞭的衙役僵在了原地。他踉跄着奔向堂中，见孟时序半身赤裸地躺在地上，全身布满狰狞的鞭痕，每一处鞭痕都在渗血。

　　冯豫章弯腰捡起旁边地上的外衫，手指不受控制地发颤。他小心翼翼地将衣衫披在孟时序身上，用袖口轻轻擦拭对方唇边未干的血痕。“时序...”他的手臂穿过孟时序的颈下，将人轻轻托起。孟时序轻飘飘地靠在他臂弯里，头无力地后仰着，露出苍白的脸。

　　堂上的县令回过神来，惊堂木重重一拍：“大胆！竟敢扰乱公堂！”
　　冯豫章强迫自己冷静，眼神凌厉地射向堂上的县令：“大人，孟时序状告朝廷官员。为何不传被告的官员前来对质？”
　　县令拍案而起，“孟时序证据不足，分明是蓄意诬告！”
　　冯豫章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他所言句句属实，这些伤痕都是冯豫章亲手所留。”
　　“放肆！”县令勃然大怒，“冯将军乃朝廷重臣，岂容你这般污蔑！”
　　冯豫章目光如刀：“我，就是冯豫章。”
　　县令手中的惊堂木“啪”地掉在案上，脸色瞬间煞白。

　　堂外突然一阵骚动。冯鹤汀提着裙摆闯进来，紫电一掌推开阻拦的衙役。冯鹤汀走到孟时序身边时，踉跄着跪倒在地：“孟公子...”她捂着嘴，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冯豫章轻轻将孟时序往冯鹤汀的方向送了送，冯鹤汀立即会意，颤抖着伸出双手接过。孟时序的身子虚软地倚在她怀中，头颅沉沉地垂落肩头。

　　冯豫章起身走向县令，从怀中掏出令牌，亮在县令眼前。
　　“我就是冯豫章。”他一字一顿道，“孟时序身上的每一道伤，都是我打的。”
　　公堂内外霎时一片死寂。
　　“三年前他大闹我与公主的婚礼，害我被贬至今。”冯豫章的声音在县衙内回荡，“我将他囚在地牢，折磨了整整三年。”

　　门外一片哗然。百姓们交头接耳，议论声此起彼伏：
　　“冯将军这是认了？”
　　“天呐，真用了私刑？”
　　“折磨三年...这也太狠了...”
　　“换谁不恨？好好的驸马爷当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