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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母亲的意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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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是哪年哪月,我已记不清了。只知道那时我还小,小到连时间的概念都模糊,眼里只有自家院子里的那片天空,和永远吵不完的架
那天的风似乎比往常更冷些,村口突然跑来个人,慌慌张张地闯进院子,嗓门大得惊飞了墙角的麻雀:“你娘掉豆腐锅里了!” 我愣在原地,听不懂“掉豆腐锅”意味着什么,只看见那人脸上的慌张,和闻讯赶来的邻居们凝重的神色。农村做豆腐的锅又大又深,平日里蒸腾着热气,此刻却成了让人胆寒的所在。
不久后,远处传来“呜呜”的声响,是120急救车来了。那红色的车子停在村口,刺眼得让我不敢直视。大人们忙前忙后,有人抬着担架,有人低声议论,我被挤在人群外,像个局外人,心里空荡荡的,只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我好像要失去母亲了。
从那天起,家里就只剩我一个人了。父亲要在医院陪床,守着浑身是伤的母亲,家里的灶冷了,灯也暗了。我学着自己做饭,煮一碗半生不熟的面条,就着咸菜咽下去;晚上一个人睡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裹紧被子,听着窗外的风声,不敢闭眼,怕一闭眼就梦见母亲浑身是伤的样子。上下学的路变得格外漫长,我低着头,沿着墙根走,不敢看旁人的眼睛。
还好有邻居们偶尔帮衬,给我送碗热饭,或是在我放学晚了时,站在村口喊我回家。村里还为母亲筹了款,一张张皱巴巴的纸币,带着乡邻们的暖意,可我捧着那些钱,只觉得沉甸甸的,压得我喘不过气——这钱是救母亲的,也提醒着我,母亲的伤有多重。
过了许久,母亲转到了县医院,婶婶说要带我去看她。我坐在婶婶的自行车后座上,一路忐忑,心里又盼又怕。到了病房门口,我死死攥着婶婶的衣角,不敢迈进去。推开门,看见病床上躺着的人,浑身都裹着厚厚的绷带,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母亲的眼睛,却黯淡得没有一丝光彩。我吓得往后缩,不敢靠近,也不敢细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敢掉下来。婶婶在一旁轻声劝我,可我只觉得那绷带下的伤痕,像怪兽的爪子,会把我吞噬。待了没一会儿,我便哭着要走,婶婶只好带我离开了病房。
那段日子,我整整一年没洗过澡。家里没有太阳能,往常都是母亲带我去镇上的澡堂,如今母亲不在,没人记得这件事,我自己也不敢去。身上的汗味混着灰尘,我越发自卑,总觉得别人在盯着我看,走路时腰弯得更低了。
母亲出院那天,我躲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不敢出来。听见母亲的声音,我心里一阵发紧,既想扑过去,又怕看见她身上的伤疤。后来还是父亲把我拉到母亲的房间,我看见母亲坐在床边,身上的疤痕红红的,像一条条丑陋的虫子,尤其是背上,那疤痕厚重得凸起,看着就让人揪心。我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转身就往外跑。我想,当时母亲的心里一定也像被刀割一样疼吧,她没喊我,只是默默地转回了身,关上了房门。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慢慢长大,也渐渐敢面对母亲了。母亲的身体虽没完全好透,却也能下床走动,甚至能出门做点轻便的活计。我从未见过母亲因为身上的疤痕而不敢出门,她依旧操持着家里的大小事,洗衣做饭、下地干活,样样不落。若是换作我,怕是早就躲起来,再也不敢见人了。
可我知道,母亲并非不害怕、不痛苦。那些深夜里,我偶尔会听见母亲偷偷叹气,或是在抚摸伤疤时发出的细微呻吟。只是她是母亲,是我和哥哥的母亲,她不能倒下,不能退缩,只能咬着牙,把所有的恐惧和痛苦都藏在心里,用顽强的肩膀,扛起这个家。而我,只能远远地看着,看着她的坚强,也看着她背后那些不为人知的伤口,心里满是愧疚与心疼,却什么也做不了。这人间的苦难,好像总爱盯着苦命人,一遍遍地磋磨,却忘了他们也会疼,也会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