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低到尘埃里的尘埃 ...
-
我总觉得自己是被世界遗忘的尘埃,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怯懦,像株长在墙角的苔藓,只敢在阴湿里蜷缩,不敢向阳。
小学时曾有过短暂的光亮。两位老师总温柔地摸我的头,说“你很乖”,同学们也会拉着我的手跑,把糖果塞到我掌心。我跟着他们笑,跟着他们跑,表面上像是扎进了热闹的漩涡,可心里清楚,那不过是一场虚假的合群。我像个笨拙的演员,模仿着别人的快乐,却始终走不进他们的世界。后来,那些拉着我的手慢慢松开了,递糖果的人也不见了,没人再喊我一起玩——或许是我太沉闷,或许是我总跟不上他们的节奏,总之,我又成了孤身一人。
体育课是最漫长的煎熬。操场上的喧闹像潮水般涌来,我却只想逃。我会盯着操场边的树发呆,看叶子被风吹得摇晃,仿佛那是另一个无声的世界;会盯着脚下的泥土,数着小石子的纹路;会望着天空,看云飘来飘去,没有归宿;也会对着双杠出神,想象自己能变成一缕烟,缠在冰冷的铁架上,这样就不用面对那些热闹的背影了。任何东西都能成为我的避难所,只要能逃离这满是疏离的场景,让我在自己的角落里安静待着,就好。
我以为初中会不一样,可孤独还是像影子一样跟着我。这里没有了老师温柔的鼓励,反倒多了些细碎的侮辱。走在走廊里,总能听见关于我的闲言碎语,那些话不算恶毒,却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心里,把我仅存的一点勇气戳得千疮百孔。我表面上还在撑着,努力挤出笑容——看电视时笑,听音乐时笑,遇见陌生人时也笑。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有时觉得那笑容是真的,有时又觉得虚伪得让人尴尬。心里像堵着一团湿棉花,闷得发慌,却连叹口气都不敢太大声。我知道,是我自己没走出来,是我的错,错在我太懦弱,连面对世界的勇气都没有。
住校是我第一次体验群居生活。室友们都很好,总把零食分给我,我从来不会拒绝,只是默默收下,心里却翻江倒海。我也买过零食,攥在手里反复摩挲,想递出去,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脚步像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出去。那种感觉没人能懂,是纠结,是矛盾,是害怕,也是恐惧——怕被拒绝,怕显得刻意,怕打破这表面的平静。我常常问自己,是不是心理有问题?答案似乎是肯定的,而这病,没人能治好。
每次外出,我总沿着街道走到公路旁的河道边。河水很深,很脏,泛着苔藓的绿,水面漂着垃圾、野草和芦苇,偶尔有几个老翁坐在岸边钓鱼,沉默得像雕像。我走到这里,脚步会变慢,眼神会黏在河面上,心情沉得像灌了铅。我会忍不住想,跳下去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有人好奇地围过来,会不会有人惊呼“救人”,会不会有人报警,有人看热闹,看完就漠然离开?警察会封锁现场,把我打捞上来,平放在地上抢救,或许能活过来,或许就这么悲哀地离开。爸妈会哭着扑过来,喊着“我的女儿,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嗓子哭哑也停不下来。学校会说“节哀顺变”,给点补偿,这件事就会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泛起一点涟漪就消失无踪。自杀从来不会有公道,就像我的痛苦,从来没人真正在意。可我太怕了,怕疼,怕爸妈的眼泪,也怕那种无声无息的消失,所以每次都只是来来回回地走,扮演着一个随时想死,却又没勇气去死的懦夫。
回到学校,日子还是日复一日地重复。我想改变,想交个朋友,想变得自信一点,可这些念头都只停留在想。我恨自己的一成不变,讨厌自己的孤僻、尴尬、笨拙,连带着觉得别人也会讨厌这样的我。我有理想,却从来不敢相信能实现——我总给自己找借口,说自己做不到,其实不过是怕失败,怕连最后一点念想都被打碎。
那天在朋友圈看到小学同学的照片,她们变化真大,自信、美丽、耀眼,像我从未触及过的光。而我,还是那个颤颤巍巍、什么都不敢的小孩,心里装满了乱七八糟的想法,既嫉妒又羡慕。我知道这种情绪不好,怕自己变成连自己都讨厌的贪婪之人,可我控制不住。
绝望是常有的事,来得悄无声息,让我痛哭无声,只能蜷缩着身子,死死抱住自己,任由滚烫的眼泪砸在枕头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网上看到有人说“抑郁症是人类的败类,不该活着”,这句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戳中了我内心最软弱的地方。我竟觉得他说得对,我这样的人,抑郁、孤僻,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只会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连死都不敢,确实是累赘。做过心理测试,结果和预想的一样,心理极其不正常;性格测试是混合型,像我混乱的人生。我每天都在问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时而假装欢乐,时而陷入悲催,像个精神分裂的小丑。
我承认自己很缺爱,所以一点点虚幻的温暖,都会让我误以为是救赎,可清醒后才知道,那不过是自欺欺人。我不想变得极端,便想躲进书里的世界——那里有科幻的壮阔,有悬疑的紧张,有恐怖的刺激,也有美好的温情,无论哪种,都比我这满是阴霾的现实要好。可我连看书时都带着偏执,总忍不住把书里的情节和自己的人生对比,最后还是会落回原点。
后来我就整天待在家里,屋子小而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泡面和榨菜的味道,再后来连泡面都吃不起了,只能啃着干硬的馒头就着咸菜。偌大的世界,只有这个小角落属于我,没人管我,没人问我,可我多希望有人能来管管我。我蜷缩在床上,眼眶通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烫地划过脸颊,却依旧发不出一点声音。我的世界里没有光,没有声,只剩无边无际的黑暗,我就在这黑暗里苟延残喘,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有人会怕我吗?大概只会怕我发疯伤害他们,却从没想过,我也曾被这世界伤得体无完肤。
世人总不愿承认自己伤害了别人,也从不会思考自己是否刺痛过谁。这世界本就是一场荒唐的玩笑,你玩我笑,你笑我玩,到最后,不过是两败俱伤。我待在家里太久,连看人都变得害怕,那种不知所措的恐慌,像藤蔓一样缠在心上,让我连出门都成了奢望。
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是怯懦的,是孤僻的,是矛盾的,是连自己都讨厌的。可我也曾渴望过温暖,渴望过朋友,渴望过被世界温柔以待。只是这些渴望,终究像泡沫一样,轻轻一碰,就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