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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他要的是一个永不落幕的即兴 ...

  •   “太乱了。”时樱突然如实说。
      舟瑜笑了,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啊?哈哈,整齐的地方养不出好音乐嘛。”
      乐谱散落一地,有的甚至被踩上了脚印。
      “你以前在哪儿演出?”时樱问。
      “到处。”舟瑜把烟摁灭在满是颜料的烟灰缸里,“柏林地下酒吧,纽约地铁,伊斯坦布尔的街头。”
      “……为什么回来了?”
      “离婚。前妻受不了我整天和酒保调情。”他答得干脆。
      时樱愣住了。舟瑜怕吓到她,又笑起来,有些自嘲。
      “开玩笑的。只是累了。”他走到钢琴前,随手弹了一串流畅的音调,“活久了,想试试规则之内的日子。”
      时远对女儿去那儿学琴很不满。
      “那个舟瑜,听说私生活很不检点。离过婚的人,能教出什么好?”晚餐时,他说。
      王阅切着牛排:“其实,他在国际上拿过奖,很多人推崇他。”
      “艺术家,没几个正常的。”时远看向时樱,“但你现在的重点是钢琴考级,不是学那些乱七八糟的。”
      林攸安静地吃饭,仿佛没在听。但他切牛排的力道比平时重。
      “知道了,爸。”时樱说。
      她还是每周三放学后去舟瑜的工作室。
      第一次正式上课,舟瑜没让她碰琴。
      “说说看,”他递给她一杯浓缩咖啡,“你为什么弹琴?”
      时樱接过杯子,咖啡苦得皱眉:“因为我从小就开始学。”
      “错。”舟瑜自己那杯一饮而尽,“你弹琴是因为你爸觉得女孩子该学钢琴,你妈觉得这能培养气质,因为学校觉得这能加分。”
      他走到墙边,指着那张在爵士酒吧的照片。
      “我十六岁第一次摸琴,是因为想泡吧里的驻唱姐姐。动机不纯,但至少是我的动机。”
      时樱没想到他这么直白,低头看着咖啡:“我不知道我的动机是什么。”
      “那就找。”舟瑜拿过她的杯子,把剩下的咖啡倒进窗台上的盆栽里,“在找到之前,别碰琴。”
      那盆可怜的绿植晃了晃叶子。
      与此同时,林攸在图书馆遇到了王谕。
      “听说时樱在跟……舟瑜学琴?是那个拿过奖的舟瑜?”王谕状似无意地问,手指划过一排哲学书。
      “嗯。”林攸在找书。
      “那人风评不太好。”王谕抽出一本尼采,“离过婚,据说是因为出轨。”
      林攸的手停在书上:“所以?”
      “只是觉得,时樱跟他学琴不太安全,毕竟她才初二,容易被人带偏。”王谕微笑。
      林攸抽出他要找的书:“她分得清好坏。”
      “是吗?”王谕有些试探,“我觉得她最近好像变了。艺术节那次就很明显,完全不像她平时的风格。”
      林攸合上书:“人当然是会变的。不像有些人,永远戴着面具。”
      王谕的笑容僵了一瞬。
      周三下午,舟瑜的工作室。
      “今天教你即兴。”舟瑜坐在琴凳上,“规则只有一个:没有规则。”
      时樱站在他身边:“那怎么弹?”
      “用手弹。”他示范了一个蓝调音阶,“听着,有些人一辈子按乐谱活,有些人——”他突然弹出一串刺耳的不和谐音,“偶尔也他妈的不想按套路出牌。”
      时樱被他粗鲁的用词惊到,但又忍不住想笑。
      “试试。”他让出位置。
      时樱坐下,手指僵硬地放在琴键上。
      “别想对错。”舟瑜点起一支烟,“想象你在说话,用音符说话。说什么都行,骂人都可以。”
      她按下一个音。生硬,笨拙。
      “太礼貌了。”舟瑜吐出一口烟,“你在讨好谁?讨好我?讨好你爸?还是讨好那些等着给你打分的评委?”
      时樱深吸一口气,用力按下一串音符。杂乱,但有力。
      舟瑜拍了下琴身:“就这样,继续!”
      她继续弹着,错误百出,但越来越大胆。汗水从额角滑落,她顾不上擦。
      结束时,工作室里一片寂静。只有老风扇转动的声音。
      “难听。”舟瑜评价。
      时樱的肩膀垮下来。
      他勾起嘴角:“但是难听得有进步。”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CD扔给她。“拿回去听。Miles Davis,他教会我一件事:有时候,最美的音符就是你故意弹错的那个。”
      时樱接过CD,封面上是戴墨镜的爵士乐手,表情冷漠。
      “你前妻,”她突然问,“喜欢你的音乐吗?”
      舟瑜的笑容淡去。他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辆。
      “她喜欢的是获奖的那个我。不是在廉价酒吧里即兴到凌晨的我。”
      他转过身,脸上又挂起那种玩世不恭的笑。
      “所以你看,规则之内还是之外,总要付出代价。”
      时樱离开时,舟瑜叫住她。
      “下周别来了。”
      她愣住。
      “去找个爵士酒吧坐一坐。听听那些醉醺醺的人弹的即兴。比跟我上课有用。”
      那天晚上,时樱在房间里听那张CD。喇叭里传出破碎的音符。
      林攸敲门进来,递给她一杯牛奶。
      “难听。”他评价着耳机里漏出的音乐。
      时樱接过牛奶:“但很真实啊。”
      他看着她,没说话。窗外,城市的灯光连成一片虚假的星河。
      “爸今天又提起考级的事。”她说。
      “你怎么想?”
      时樱转着手中的CD:“我不知道。就像站在两条路中间,一条平坦明亮,一条……未知。”
      林攸走到窗边,手指敲着窗框。
      “路是自己走的。”他说,“不是给别人看的。”
      他离开后,时樱把CD放进包的最里层。那里还藏着一张被墨水毁掉的乐谱,和一页贴着纱布的笔记。
      第二天下午四点,时樱站在一家名为“锈钥匙”的爵士酒吧门口。门脸窄小,漆皮剥落。她的手心已经出了汗,自己从来没进过这种地方。推开门,一股陈旧的气味扑面而来。
      里面比想象中更暗,更拥挤。下午场,人不多,零星散落在卡座里。舞台很小,一盏灯照着钢琴和一套架子鼓。
      然后她看见了舟瑜。他坐在钢琴前,身子佝偻在琴键上,手指在黑白键上爬行,弹奏的音符松散、慵懒,很像他本人。
      他没看见她。时樱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服务员推荐的无酒精饮料。
      音乐变了。舟瑜开始和别人合奏,贝斯手和鼓手加入。旋律变得急促,充满了攻击与闪躲。舟瑜的钢琴声在其中穿梭,时而和谐,时而制造摩擦。他闭着眼,眉头紧锁,嘴角却挂着笑意。
      汗水都浸湿了他额前的头发。
      一段落毕,贝斯手嘟囔了一句:“妈的,你又乱来。”
      舟瑜灌了一口台上的啤酒,虎牙笑出:“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
      “前提是你得知道规则是什么,混蛋。”
      “我知道。”舟瑜放下酒杯,手指重重砸下一个和弦,“所以我选择无视。”
      他看见了时樱。目光交汇,他没有惊讶,只是挑了挑眉,随即又沉浸到音乐里。
      下一首曲子更加狂放,他在拆解钢琴了,音符破碎又重组。
      时樱听着,最初是困惑,然后是一种莫名的解放。
      这些“错误”的音符,比音乐厅里那些演奏,更接近心跳。
      中场休息,舟瑜拎着瓶啤酒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这个好喝吗?”他指着她那杯颜色鲜艳的饮料。
      “太甜了。”
      “人生第一课:看起来漂亮的东西,往往华而不实。”他仰头喝了口啤酒,“第二课,看那边。”
      他示意吧台方向。一个穿着精致、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女人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杯没动过的马天尼。她正看着舟瑜,眼神复杂。
      “我前妻,玉照。”舟瑜像在介绍一个陌生人。
      时樱愣住了,她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见到她。
      “她是来提醒我,明天该付一笔什么狗屁费了。”舟瑜笑了笑,“或者,只是来看看我活得有多糟,以此确认她当初的离开是正确的。”
      玉照走了过来。她身上有淡淡的香味。
      “阿瑜。”她开口。
      “玉老板,视察工作?”舟瑜没起身。
      玉照没理会他的嘲讽,目光落在时樱身上:“你的新学生?看起来年纪很小。”
      “嗯,在教她怎么把人生搞砸。”
      玉照叹了口气,叹息里带着疲惫:“他还是这样跟你介绍我的?一个因为他和酒保调情就离婚的怨妇?”
      时樱不知该如何回答。
      “别信他。”玉照很平静,“他不是因为调情。他是受不了婚姻。准时回家,记得纪念日,参加无聊的家庭聚会,维持体面的社交……这些对他而言,比坐牢还难受。他要的不是一个女人,是一个永不落幕的即兴!”
      舟瑜盯着手里的酒瓶,不说话。
      “我已经给了他足够多的自由。”玉照继续说,“直到我发现,他所谓的自由,建筑在我的孤独之上。他要的不是伴侣,是观众,或者……一个随时可以离开,又不会造成任何麻烦的背景。”
      她拿起包,站起身:“才华横溢的人很多,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理所当然地让身边的人付出代价。你好自为之,阿瑜。也祝你……”她看向时樱,停了下,“祝你能分清,什么是真正的自由,什么只是不负责任的逃避。”
      她离开了。
      舟瑜沉默了很久,久到台上的乐手开始准备下一轮演奏。
      “她说的基本正确。”他终于开口,“除了最后一句。逃避可耻,但有用。至少它能让你活下去,用你自己的方式。”
      他站起来,走回舞台。
      接下来的演奏变得更加狂暴,近乎自毁。
      时樱看着,听着,心里刚刚被爵士松动的土地,此刻被投入了一块巨石。
      那天她很晚才回家。
      客厅里,时远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杂志,显然在等她。
      “去哪儿了?”他问。
      “图书馆。”时樱说。
      “和舟瑜上课怎么样?”
      “他让我去听爵士乐,比上课有用。”
      时远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王谕的母亲今天来了,送了两张周末音乐会的票,维也纳爱乐乐团的。你和他一起去。”
      时樱没反驳:“好。”
      她回到房间,关上门。
      没有开灯,她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然后从包里拿出那张Miles Davis的CD,放进播放器。
      破碎的音乐再次流淌出来,这一次,她听出了里面的挣扎。
      有人轻轻敲门。是林攸。他端着一杯牛奶,站在门口。
      “你爸心情不好。”他说。
      “嗯。”时樱接过牛奶。
      林攸的目光落在床上的CD上:“酒吧怎么样?”
      “很吵。音乐……很难听,但很有意思。对了,我还见到舟瑜的前妻了。”
      林攸没问细节,只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过了一会儿,他说:“你看,薄荷长新叶子了。”
      窗台上,那盆薄荷在月光下确实冒出了几片嫩绿的新芽。
      “野草一样。”时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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