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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盆栽小姐 ...

  •   艺术节的氛围塞满了礼堂后台。
      时樱坐在角落,在膝盖上敲着节奏,下一个就是她的独奏。
      “时樱,准备准备快上场了!”文艺委员喊了一声。
      她站起身,走向放着乐谱的桌子,然后,她停住了。
      那本乐谱,此刻像一块抹布,上面被撒满了墨水,模糊了音符,纸张还被浸泡得起皱。
      她碰了碰湿漉漉的纸面,手指瞬间染上一片蓝。
      “我的天!这谁干的?”文艺委员惊叫起来。
      “不知道啊,刚才还好好的……”
      “怎么办?快该上场了!”
      时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抹蓝在她眼前变得刺目,眼眶开始发热。她眨了几下眼,把那股湿意逼了回去。
      她转身拨开人群,冲进了杂物间,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嘈杂。长这么大,从来没遇见过这种事情,况且,那种洒满的痕迹,根本不是不小心,会是谁故意的?可她从来都是礼礼貌貌。
      几分钟后。
      杂物间的门被推开一条缝,光线漏进来,林攸站在门口,逆着光。
      “你怎么在这啊。”他明知故问,是跟刚才的人询问得知。
      “……乐谱毁了,那可是我的原创曲。”时樱没有抬头,
      “看到了。”
      “我弹不了。”
      “嗯。”
      沉默在狭小的房间里蔓延。外面传来主持人报幕的声音。突然,林攸走进来,抓住她的手。
      “起来。”
      “干嘛?”
      他没回答,只是拉着她穿过昏暗的走廊。他的步伐很快,她几乎小跑才能跟上。他们绕过堆放着道具的角落,穿过一扇写着“闲置勿入”的门,来到一间布满灰尘的琴房。
      一架老旧的钢琴立在房间中央,琴盖上布满落灰。林攸拉开琴凳,坐下,掀开琴盖。
      “你干什么?”时樱站在门口困惑。
      林攸的双手悬在琴键上方。他闭上眼睛,呼了一口气,然后落下手指。
      一个音符。走音了。刺耳,还难听。
      又一个音符。还是不准。
      他弹奏得磕磕绊绊,断断续续,像在刚学琴。但那旋律依稀可辨——正是她该演奏的曲子。
      “听,记住这个调。”他说着,手指没有停。错音一个接一个,节奏忽快忽慢。
      窗外,天空阴沉下来。远处传来雷声。
      “林攸,这太难听了,你别乱了。”时樱说。
      “比你认输好听。”他又弹错了一个明显的和弦,皱了下眉。
      “你记得我的谱子?”
      “嗯,只记得难听的。”
      雨点开始敲打窗户,噼里啪啦,越来越密。很快,暴雨倾盆。在这间废弃的琴房里,走音的琴声和雨声混在一起。
      林攸的手指也不灵活,有些僵硬,但他固执地继续。
      时樱走到钢琴边,看着他挣扎的手指。
      “这里,应该是升fa。”她突然开口。
      林攸停下,看了她一眼,重新弹那个小节。这次他按下了正确的琴键。
      “还有这里,节奏快了。”
      他调整了速度……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依然弹错了,但错得没那么离谱了。
      林攸从琴上移开,在裤子上擦了擦汗。
      “好了。现在上去。告诉他们,这是你想弹的。”
      他的校服领子歪了,头发还因为汗水贴在额头上,有些狼狈。
      “你什么时候学的?”她问。
      “没学,只是记住了你练习时的样子。”他站起身。
      他走到门口,拉开门,走廊的光照进来。
      “该你了。”
      时樱吸一口气走出琴房,他就跟在身后。
      当他们回到后台时,文艺委员急得快哭了:“时樱!你跑哪去了!主持人在拖时间,拖不了多久!”
      时樱没说话,她走到舞台入口,主持人正说着尴尬的笑话。她整理了一下裙子,走上舞台。聚光灯打下来,很刺眼。观众席一片安静。那架昂贵的钢琴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她走到钢琴前,坐下。手指放在琴键上,冰凉。
      然后,她开始弹奏。不是原创曲目,而是一首即兴的旋律。带着错音,节奏诡异,但又透着倔强。
      观众席传来窃窃私语,评委们皱起眉头。但时樱没有停。她的手在琴键上跳跃。
      某个瞬间,她瞥见舞台侧幕,林攸站在那里,背靠着墙,双手插在口袋里。
      她转回头,继续弹奏这首荒诞的曲子。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礼堂里一片寂静。然后,响起了零星的掌声,接着,掌声变得热烈。
      她站起身,鞠躬。
      后台,林攸递给她一瓶水。
      “弹得很难听。”他说。
      “知道啊。”她拧开瓶盖,“但很痛快。”
      他们并肩走出礼堂。雨已经停了,空气清新。地上积着水洼,倒映着天空。
      “那个墨水,是学习委员的表妹干的。她嫉妒你拿了独奏名额。”林攸说。
      “你怎么知道?”时樱停下脚步。
      “她不小心把墨水瓶落现场了。”林攸掏出一个小瓶子,“上面有她名字的贴纸。”
      时樱看着那个墨水瓶,笑了:“这太不小心了,你要拿去告发她吗?”
      林攸把瓶子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没必要。”
      “为什么?”
      “因为她已经听到了你的演奏。”他说。
      他们继续往前走。水洼被踩碎,又慢慢恢复平静。
      时樱在艺术节上的荒诞即兴,成了校园里热门的谈资。有人嗤之以鼻,称其为“对音乐的亵渎”;也有人私下讨论,说那杂乱的音里听到了某种“真实”。
      这些议论,被隔绝在时家之外。琴房里,时樱落在键上,弹奏着规整的巴赫。每一个音都标准。她弹了三遍,停下,看着自己的双手。
      “不对……”她轻声说。
      “哪里不对?”林攸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靠在门框上,手里转着那个打火机。“好像一个音都没错。”
      自从艺术节那次毫无章法的表演后,林攸也介入了一点钢琴。
      “就是太没错了。像个机器。”时樱合上琴盖。
      林攸走进来,发现那本被墨水毁掉的乐谱还在她的琴架上,污渍已经干涸,变得僵硬。
      “机器可不会即兴。”他翻开一页琴谱,“你那天弹的,虽然难听,但至少是你弹的。”
      时樱抢过乐谱:“那是被逼无奈。”
      林攸看着她:“是吗?”
      没等她回答,他转身离开了琴房。时樱看着怀里的乐谱,隐隐还传来墨水的味道。
      三天后,一个陌生男人出现在时家。
      他约莫二十多岁,穿着皱巴巴的亚麻衬衫,头发有些微乱,眼睛却很亮。
      时远和王阅坐在他对面。
      “舟先生,您说您是一位……音乐制作人?”王阅谨慎地问。
      “算是吧。”舟先生翘着二郎腿,眼睛四处扫视,最后落在时樱身上。
      “我是来找她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时樱,她站在那儿,怀里还抱着几本书。
      “找我?”
      “对,就是你。”舟先生站起身,几步走到她面前,凑得很近地打量她,
      “艺术节,那首即兴曲,是你弹的吧?”
      时樱下意识后退半步:“……是。”
      “难听死了。”舟先生直截了当地说。
      时樱的脸瞬间涨红。
      “但是,”舟先生笑了,“难听得很有生命力。像野草。”
      他翻出一张名片,塞到时樱手里。名片粗糙,只印着一个名字和号码。
      “我叫舟瑜。如果你不想当一盆,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盆栽,来找我。”他指了指她怀里的课本,
      “当然,如果你喜欢当优等生,就把名片扔了。”
      然后他随意地挥挥手,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留下满室的错愕。
      时远皱了眉头:“看着不像正经音乐人。”
      王阅拿起那张名片端详:“舟瑜……名字有点耳熟。”
      时樱什么也没说,转身上楼。
      与此同时,在圣仪学院的顶楼。
      陈琳——文艺委员的表妹,正和几个女生聚在一起。她手里拿着一沓照片,都是艺术节后台的抓拍。
      “看,时樱从杂物间出来,那眼睛都是红的。”
      “活该,让她装清高。”
      “她那首曲子简直是对音乐的侮辱!”
      “侮辱?”一个平静的声音突兀得从她们身后响起。
      林攸不知何时站在天台门口,手里拿着一瓶可乐,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比起用墨水毁掉乐谱,哪种行为更侮辱音乐?”他看向陈琳。
      陈琳的脸色瞬间白了。
      “你胡说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你很清楚。”林攸又喝了一口可乐,慢条斯理,“艺术节前一天,你去了文具店,买了一瓶蓝色墨水。和泼在时樱乐谱上那瓶,同一个牌子。”
      “那能证明什么?买墨水的人多了!”
      “是啊。但会在墨水瓶上贴自己名字缩写的,不多。”
      陈琳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口袋。
      林攸笑了:“别找了,瓶子在我这。还有你的指纹,我还找到了你扔掉装墨水的塑料袋,上面有那家店的会员卡消费记录。时间,艺术节前一天。”
      天台上陷入死寂,几个女生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陈琳咬着嘴唇:“你……你想怎么样?”
      林攸把可乐瓶投进垃圾桶:“我不想怎样。只是觉得,你应该体验一下,东西被毁掉是什么感觉。”
      他拿出手机,点开一个视频。视频里,陈琳正在舞蹈教室练习,为独舞做准备。
      “听说你为这个比赛准备了很久。舞蹈服是特意定制的,音乐还是请人编曲的。”
      陈琳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你什么意思?”
      林攸关掉视频:“如果这段视频,尤其是你频繁跳错节拍那几段,不小心流传出去,会怎么样?”
      他知道陈琳很注意外在,几乎身份上没有瑕疵。
      “你不能这样做!”陈琳克制着怒火。
      “为什么不能?你可以毁掉别人的音乐,我为什么不能分享你的舞蹈?”林攸偏了偏头。
      “这是两回事!”
      “是吗?我觉得是一回事。都是把别人珍视的,随意践踏。”
      他转身,在离开前停下脚步。
      “对了,你那瓶墨水,我放在学生处的办公桌上了。贴着你名字的那面,朝上。”
      他离开后,陈琳瘫面如死灰。
      一周后,时樱站在一栋老式楼前。
      她手里捏着那张粗糙的名片,按照上面的地址,找到了这里,楼道里很暗。
      她敲了敲门,门开了,只见舟瑜顶着更乱的头发,身上还沾满颜料。
      “啊,盆栽来了。进来吧。”他让开身。
      房间里一片混乱,乐器、乐谱、书籍堆得到处都是。墙上贴着各种奇怪的画,角落里立着一架像很老的钢琴。
      “坐。”舟瑜踢开沙发上的几本杂志。
      时樱小心翼翼地坐下:“您知道我会来吗?”
      “我不知道啊,别那么客气。”舟瑜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递给她一罐,她摇摇头,“我只是给每个我觉得有意思的年轻人发了名片。大概会来一个吧?”
      他打开啤酒,喝了一大口。
      时樱环顾这个混乱的空间。
      “我想知道,野草,怎么能长得更好。”
      舟瑜笑了,真心实意的笑。
      “首先,你得学会不当盆栽。”
      他走到那架老钢琴前,随意按了几个和弦,音色出乎意料地好。
      “来,盆栽小姐,让我们看看你身体里到底藏着多少野草。”
      时樱走到钢琴前坐下,她的手悬在琴键上方,就像那天在废弃琴房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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