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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内奸,内讧,内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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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九皋随家人离开时,步伐平稳,看上去像是终于卸下了什么千斤重担,神情间难掩轻松。
而陆家这边,却是全厅沉默。
滕家的鞠躬赔礼只是把一道早被封存的伤疤——陆子衿之死,重新揭开。血未流,痛已至。
片刻后,陆靖尘起身离席,只丢下一句:“散了。”
待他身影消失,正厅中忽然响起茶盏破碎声。
“滕家分明是跑来炫耀的!”
“我们家缺那点灵石灵畜吗?竟还想靠这点芝麻大的赔偿讨价还价!”
说话的是陆子盈,陆子白同父异母的小哥哥。他此刻红了眼,声音拔高,字字带火。
“子盈!不得无礼!” ,陆子安出言喝止。
陆子盈声调更高几分:“我再无礼,也没有那滕九皋更无礼!他方才刚一落座,竟当众挑衅!”
陆子安眉头一皱,谨慎问道:“子盈,慎言。他做了什么?”
陆子盈先是转头看了陆子白几眼,神情迟疑,随后走到陆子安面前,忽然跪下:“二哥,子盈绝不敢妄言。方才滕九皋落座那刻,他先是扫视我们陆家兄弟,最后将目光定在陆子白身上。紧接着,他朝陆子白笑了。那笑……意义不明,不合时宜。那陆子白,他也对那滕九皋笑了回去!”
陆子安没有立刻作声,而是缓缓转头望向陆子白
还不等陆子白开口辩解,陆家五哥便先一步出声:“二哥,子盈说得句句属实。我亲眼所见,那滕九皋确实朝小弟笑了。不过……他虽是观衡宗宗主之子,但平日里为人也算大方坦诚,不屑于小伎挑衅,是否……也许只是……”
他话未说完,语气已有几分犹疑,似是想为滕九皋缓颊。
陆子白生怕事态继续发酵,急忙点头附和。
可陆子盈却不肯罢休,目光一寸寸扫向陆子白,显然不仅是在追究滕九皋的无礼,更是在借题发挥。
在场的十余位陆家兄长中,有小一半曾与滕九皋打过交道,或在比武会会晤,或在平泉岸边共研术法。他们虽不至于与之亲近,却也知那人为人如何。
所以,当陆子盈执意咬死那一笑不怀好意时,厅中气氛悄然扭转。
疑云未落在滕九皋头上,反倒转向了陆子白。
“还是说,你与他早有勾连?你……你该不会像你那位北疆来的娘一样,是派来我南疆做卧底的奸细!” ,陆子盈质问道。
“子盈!休得胡言!”陆子安打断,“那滕九皋与我和你大哥也有交情,依你这番说法,岂不是连我们也一并污了?”
“二哥,我不是···”陆子盈解释。
“大家同出一脉,理应同心协力,岂可因一笑之事便起嫌隙?传扬出去,只叫人笑我陆家内斗,不识大体,岂不自损体面?”
“滕九皋虽有失礼之处,那也是他一人之过,岂能将他人之过错,妄加于子白?若是无凭空疑,何异于兴风作浪,离间骨肉?” ,陆子安怒道。
陆子盈像是百口莫辩,起身行礼后便离开了正厅。
陆子盈走后,正厅中的氛围并没有因此变得轻松。
“那滕九皋行事一向古怪,又是出自观衡宗,谁知他心里藏了什么弯弯绕绕?他那一笑,怕不是藏着试探、挑衅,甚至别有用心!” 陆子白的另一位哥哥道,他把那一笑解读得玄而又玄。
可在陆子白的记忆里,那笑,分明并无恶意。明明只是小误会,怎么···
“可能,他的天性本就如此”陆子白竟然主动开口为滕九皋辩解。
话音刚落,厅中众人顿时神色一定·。
“怎么?你这是在为他说话?难不成你同滕九皋很熟?”一名兄长冷声质问,眼中已有了探究意图。
此言一出,厅里再次陷入混乱。
陆子白这次属于无心之失,他竟无意透露了他同滕九皋有过来往的秘密。他向陆子安投向了求助的眼神。
“那滕家杀害了我们的大哥,你竟还敢为滕家人辩护!我看你和你娘就是北疆的内奸!”
厅内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原本压抑的猜忌与未尽的疑虑,此刻找到了突破口,纷纷指向陆子白。
陆子白终于忍无可忍,猛地上前一步,吼道:
“我在大哥出殡那日冲动跑去北关,你们不是不知道!那天,滕九皋突然现身,是他叫人把我送回南关的!我那天见了他一面,就一面!根本没有什么私下勾结!”
“我今天会为他说话,只是陈述事实罢了!那人确实行事古怪,可那天,他未对我不利,我自不能昧着良心胡说八道!”
说到这里,他胸膛剧烈起伏,拳头握得发白:
“滕家害死我大哥的仇,我从未忘记!我又怎可能对滕九皋心怀私念?若我真与他有勾结,我便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话到此处,他猛地一顿
“等到比武会,我定会亲手将那滕九皋打得满地找牙,以表我陆子白的忠心!”
厅中气氛并未因陆子白的解释而平息,反而像火上浇油。
“哼,说不定就是演戏给我们看!”
“那么多出入边境的南疆人都见不到滕九皋,为什么偏偏只有你见到了?说这不是你们早有联系,谁信?”
又有一位兄长开口,语带讥讽:“你母亲也是北疆来的,出身低微,还凑巧在驿站遇上爹,世间哪有这等巧合?!况且你娘现在还跟米家那些鬼鬼祟祟的亲戚走得近。你说你没有私心?我们可不敢信得太早。”
“你天赋这么高,是不是用了什么邪门法子?南疆的剑法都养不出你这样的怪胎!你那剑法,我越看越像衍牧宗的剑法。我说你怎么不同我们一同修炼了,原来是怕露出马脚!”
“都给我闭嘴!” ,陆子安一声怒喝,正厅中瞬间鸦雀无声。
他冷眼扫过众人,语气如冰:“你们有什么凭据,便敢张口便说子白是奸细?陆子白不过是说了句实话,就要被你们扣上通敌的罪名?”
“你们当中,与滕九皋打过交道的又何止一人?他是个怎样的人,你们心里没数?怎么到了陆子白这儿,说他就是内奸?你们是不是早就盯上了他,只等一个借口来发难?”
“米姨娘一家是当年被北疆迫害,背井离乡至南疆生活,因为修为外貌出众才遇到了咱们爹!她既然逃得出来,为何还要效忠北疆?她又有何理由,要拿自己亲儿子的命来冒险?”
“还有陆子白,他这些年修剑从未循规蹈矩,全是靠着打猎的经验玩出来的。那一招一式像极了衍牧宗的剑法又如何?更何况衍牧宗不主剑修,还与我南疆素来交好,难不成你们还想破坏两地交情?”
“还是说,你们根本不在乎什么忠奸黑白,只是想趁机踩死米姨娘那一房?”
又有一位兄长主动开口:“子衿大哥可是二哥你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他被滕家府兵所杀,可你却还护着那为滕家说话的陆子白···二哥,你这···”
陆子安神色骤变,眼中闪过一抹难掩的痛楚,像是被人狠狠戳中了心口旧疤。他沉默片刻仿佛在竭力按捺心中翻涌的情绪。
“大哥之死,我又何尝不痛?那滕家,我恨之入骨!这一点,从未改变。”
他顿了顿,声音坚定:“可今日之事,若不就事论事,若任由仇恨遮了眼,那受损的,便是我们整个陆家。你们要我拿兄弟之仇,去牵连无辜之人。我,陆子安,做不到。”
“散了”
陆子安甩袖离席,独自走出正厅。其余兄长面面相觑,终究没人再言语,只得默默跟随离去。几位性子暴躁的,还特意绕到陆子白面前,狠狠地瞪了一眼,眼中满是怒意与鄙夷,似是恨不能将他撕碎,才肯解恨。
原以为这场风波就此告一段落,谁料当晚,陆子白刚回院,便在小院门前被几人堵了个正着。月色之下,为首者正是陆子盈。
“要不要我告诉爹,你今天上午都做了些什么?”
陆子白的语气也毫不退让:“我干了什么?无非是被你们无凭无据地扣上‘内奸’的帽子罢了。”
“你少装清白!” ,陆子盈厉声打断,步步紧逼, “你和滕九皋在厅上眉来眼去,你难道以为没人看得出来?你心里装的那点东西,骗得了谁?”
“你前些时日被□□附体,夜夜喃喃胡语,嘴里念的,全是些下流话!我看你就是被那滕九皋迷了心窍,失了心志!不仅如此,你还和滕九皋私下···你们互惑对方心智!内奸!”
陆子白忽然停下脚步,朝陆子盈深深一揖,极其恭敬:“多谢兄长挂念,照您这般说来,竟比我娘亲还关心我,连我夜里说些什么都了如指掌。兄长这份心思……可真是心细如发,令人感佩。”
陆子盈脸色一黑,支支吾吾地狡辩了半天
“我···大家都知道你每夜都在叫什么!这可是人人皆知的事实···”
“皆什么知?难不成兄长亲耳听过?” ,陆子白问。
“没有!” ,陆子盈否认。
陆子白笑了
“那便是空口无凭。什么眉来眼去,什么喃喃胡语……听你这语气,倒像是连做梦都在想我。不如明天我去书房里写份供词,认下惑人心智一条,您拿去邀功好了。”
陆子盈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脸色青白交替,一时羞恼至极,竟连话都说不利索。他只得乱踏一番,再怒斥一句“厚颜无耻”。
话音刚落,他便像是怕再听见陆子白的回话,扭头就走。
回到屋内,陆子白忽视了屋里书童的存在,拿起茶壶就给自己斟了一大杯水。
茶壶里的水一半进了杯子,一半上了桌子。
小远见状,立马扶稳了那只颤抖的茶壶。
“小公子,这陆子盈也太欺人太甚了!你要不要去找二公子评评理去?”
“不用,我想早些歇息。”
他嘴上说不,可最后,他还是抹黑独自跑到了二哥的院子里。
书房内,灯火通明。陆子白轻轻叩门。
“进”
书房内,映入陆子白眼帘的是满桌堆叠的卷宗与泛黄的古籍。此时,陆子安正伏案疾书,似是在编写下半年灵药种植的规划。
陆子白站在门边,略有些局促。他如今尚未熟悉各种药草的生长习性,接手这份工作,他还远远做不到。
“子白?你找我有何事?爹布置给你的任务可都完成了?”
“我……快完成了。” ,陆子白低声答道,踌躇片刻,才接着道: “我今日来,是为了……关于与滕家会面一事。”
陆子安微微抬首,随后又立即将目光放回卷宗。
“今日之事,你无错。滕九皋生性如此,无恶意。不过今日之举,不合时宜,确实失礼。”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那陆子盈比你大几个月,到底也还是小孩子。你不必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还有,你上次私自跑到平泉岸边一事,万万不得让他人知晓!”
书房陷入短暂沉寂,几息之后,陆子白依然站在案前,一动不动。
陆子安察觉异样,头也不抬:“遐哥儿,还有事?”
陆子白咬了咬唇,迟疑半晌,还是低声问出心中的疑惑,尽管这不礼貌:“二哥……你为何不同陆子盈他们一样?明明是我抢了你的位置,你为何不恼我?为何还替我说话?”
陆子安这才放下笔,站起身来,目光沉静,语气也一如既往地克制,柔和:“既然你问了,那我也便不藏着掖着了。”
“我当然恼你。恼你有个修为出众的好娘亲,恼你天赋异禀,众星捧月;也恼你那种毫无顾忌,想做就做的勇气。”
“但我更恼的是我自己,我还不够好,不够强。更何况,如果大哥还在,那我也只是一名普通的世家公子,你从未抢走过我的。”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还不够好。”
“至于替你说话,不是因为我心中无怨,也不是因为我对你格外宽容。只是身为兄长,我不能偏私;身为陆家子弟,我得说该说的话。”
陆子白听完,怔了好一会儿。陆子安对他并非无怨,但那些怨,终究没能淹没他作为兄长的公正与担当。
“二哥……对不起。”
陆子安:“不必说这话。这不是你能左右的事。”
陆子白:“我从小都只会张狂胡来···我从未想过所谓的宗主之责···怕如今得了这个位置,我也并不比你强……我知道你一直看得起我,也一直担着我不肯担的东西。”
陆子白抬眼看了看陆子安,继续道:“你若怪我,恼我,都该的。可我还是想说……我真的没想与你争什么。”
陆子安沉默了良久,随后轻轻笑了笑: “傻子。我是你兄长,又不是你的仇人。”
陆子白抬起头,眼里泛着泪花。
陆子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轻声道:“好好干。我不怕你比我强,我只怕你不成气候。若你真能担起陆家,我才安心。”
“还有”陆子安突然改变语气。“下个月比武会,争取拿个前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