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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兄弟相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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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大半年,陆子白依然行迹诡异。
这一日傍晚,月色尚浅。陆子白推开院门,只见陆子安早已倚在门侧,似笑非笑地等着。
“遐哥儿。”
陆子安开口,语气温和:“近日府里传言满天飞,说你疯了?为何如此?”
“二哥,这只是长舌妇人的消遣罢了,你也清楚,我与我母亲本就不招人待见,何必理会她们。”
陆子白现在只觉得窒息。
面对陆子安,他总是有些说不出的心虚。如今这份愧疚更甚,他不想再多纠缠。
“既然二哥无事,那我就先不奉陪了。”
说完,他便侧身想走。
可话音刚落,陆子安忽然伸手拉住了他,动作不重。
“遐哥儿,等等。”
陆子白僵住,没回头。
“你近日,看似有些忙碌?我知道你平时生活懒散惯了,你近日怎么···是否有人逼你?是米姨娘?还是爹?”
陆子安言辞直白,戳得陆子白一时哑口无言。
半晌,他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了点苦涩:“……二哥,你也知道,大哥在世时,最看不惯我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一心盼着我自强,盼到死都没看见我争气一回。现在……他走了,我心里总归有些……不安。”
陆子安这会看着松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
陆子白这会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
虽说现在他还能将被立为宗主一事藏在心里,可终究有一日,他还得面对二哥,面对那些藏不住的秘密,甚至,面对他自己内心深处无法言说的莫名的愧疚。
数月后,陆子安将再赴平泉守阵。临行前,按例,他需向父亲以及几位宠妾告别。
他走到书房外,正值傍晚时分。屋内传来父亲陆靖尘愤怒的训斥声,里面还夹杂着厚重的书本砸在案上的沉闷响动。
“才疏学浅!为何不读《史记》?为何只读那些下三滥的白话小册?想要成为未来的宗主,掌门人,你必须通读历史,以史为鉴!治理宗门、治理疆域,靠的是见识和格局!我们南疆不比北疆小门小派,宗主之位,便是要扛起全疆之责!不读史怎行?读!现在给我读!”
“父亲,孩儿想要歇息,就半个时辰,可以吗?“陆子白祈求道,他的声音里带着疲惫。时至今日,他已半年没有任何歇息。他现在不求自由,只求放松。
陆子安站在门外,静听那令他感到陌生的声音。
“不可!”陆靖尘的声音冰冷且绝情。
陆子白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嗓内发出,声音里夹杂着顺从: “……是,孩儿知错。孩儿这就读。”
门外,陆子安握紧了拳。
宗主,陆靖尘竟想要跳过陆子安立那个懒散的小弟为宗主?
“成为宗主,是万人之上,若连区区疲劳都克服不了,你该拿什么谈执掌宗门?谈什么统御两疆?连北疆的愚民都知道日夜耕作,休息?我陆家宗主没有休息!“陆靖尘继续在房内训斥。
轰地一声,陆子安大力轰开了书房的房门,门内的一对父子错愕不已。与此同时,门内纸张飘零。桌上的砚台被掀翻,陆子白被泼得满身墨汁。
“爹?!你要立小弟···为宗主?”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硬生生碾出来的。
陆靖尘看着那一打被陆子安踩在脚下的宣纸。他神情冷漠,语气却如裁决般无情:“不错,我正要立你小弟为陆家下一任宗主,门派下一任掌门。”
陆子安咬牙切齿道: “为何?爹,为何?为何不是我?”
案边,陆子白仍呆坐着,手中执笔未落,墨水已浸透案上的《史记·夏本纪》。他垂下眼帘,道:“二哥,我并非自愿,我可以让······”
“啪。”
陆靖尘甩手一挥,一张符纸贴在空中,金光一闪,封住了陆子白的声音。
“陆遐,你不可以让,我不许”
随后,陆靖尘把目光转向陆子安,沉声道: “恒儿,爹并非偏私。只是你的天资,难担大任。你祖父飞升后,陆家才有今日之威名。陆家若想继续立足,未来宗主,必须得有飞升之相。”
“哐当”
陆子安松掉了手中的佩剑。
“爹,可我天赋不差”这声音像在哀求。
陆靖尘慢步向陆子安走去。
“恒儿,不差,并不意味极好,你没有飞升的潜质。遐儿现如今也不过十···”
陆子白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六。
陆靖尘微顿了一瞬,继续道:“······十六。极少闭关,极少刻意修炼。可他的修为,早已与你持平。”
“这就是差距。”
“这就是天命。”
“他比你,更适合宗主之位。”
陆子白静听父亲说着残忍的话,他不自觉转过头,面壁。
“爹,儿子明白,儿子现要赶赴平泉,告辞。” ,陆子安咬着后槽牙,拱手行礼。
他说完,不再看那案上的弟弟一眼,也不再多等父亲的回应,转身大步离去。
门被重重地关上,震得厅内一阵微颤。
陆子白不忍,二哥向来为家族殚精竭虑,可自己却抢了应属于他的位置,良心实在过不去。
次日傍晚,陆子白悄然从训畜司中偷出一枚通行令。那是通往平泉、可转入北疆衍牧宗的密令之一。他顺手带上几张符纸与数瓶常用药,换上灰色常服,趁夜色掩护,御剑疾行,直奔陆子安所在的边界。
他从未真正接触过平泉的内部规制,只记得有人说过:“傍晚时分,平泉的关口与岸边仍有人值守,全天候都可通行。”
他不确定是否能碰上二哥,只能赌一把。
靠着通行令,他顺利混入南关。
入夜风大,边防侍卫见他年纪尚小,倒也没多问,只远远吆喝一句:
“哎,小孩!天黑了,出了北关城就快赶去衍牧宗!其他两宗的地头可不太平!”
陆子白急忙应是。
两关之间的公地上,陆子白按着脑中书籍里对平泉的描述,沿着杂草夹道的小径,先向东,再向北,缓步前行,试图寻找那片传说中那片泉水的所在。
平泉设有阵法,若无腰牌,闯入者只会在林间打转。然而陆子白并非等闲之辈,入关时他悄悄偷走了一名南疆守兵的腰牌。权限虽少,却足以让他成功入阵。
越往东走,远处的就陶埙声愈发清晰。意外的是,那曲子并不沉重,反倒轻快悠扬,像是哪家少年随意吹奏的小调。陆子白原本对这寂静的禁地心怀几分胆怯,可这埙声,反倒给陆子白平添了几分胆量。
前方,淡紫色的灵光浮动,那便是平泉。
泉边似有一道人影伫立,身形略显瘦削,远看像是个尚未成年,清瘦挺拔的少年的背影。
“哥,好像有动静。”远处,那人低声提醒。
陆子白大惊,急忙挥手掏出隐身符。
可恶,他无法动用灵力!
藏!
陶埙声戛然而止
“我去看看!”熟悉的声音响起。
滕九皋,又是他!
脚步声迅速靠近,带着警觉与压迫。
陆子白屏息静听,忽然,只觉头顶风动,一道黑影自树上掠下!
幸好陆子白反应极快,拔腿就跑。可惜刚跑出几步,身后一道凌厉剑气破空而出,瞬间将他掀翻在地!
陆子白翻身坐起,一柄灵光萦绕的长剑扎在眼前,剑头直逼双眼。
“什么人?”那人喝问。
陆子白抬头怒目相对,只见滕九皋立于剑后,神情沉稳,身侧还站着个年纪与陆子白相仿的小少年,少年要上系着腰封,佩戴仙鹤纹玉佩,显然也透着三分敌意。
“瞪什么瞪?私闯禁地还敢瞪人?”那少年厉声呵斥。
滕九皋走上前,俯身仔细端详了一下面前容颜姣好但面目狰狞,且别有一番风味的南疆少年。
陆子白不过十六岁,身形尚未完全抽高,肩背却已见棱角。他的眉眼极俊,轮廓锋利,并非那种温顺好看的相貌,而是带着一点儿倔气的漂亮;他的嘴唇这会正紧咬着,显然是一副谁都不服的架势。
滕九皋腰间的灵玉闪了几闪,他挑了挑眉,似是有些意外。
“又是你?又闯关?这次还跑到禁地来了?你爹娘不担心你吗?”滕九皋收起了眼中的锋芒,语气里还带着几分调侃。
陆子白,这个陆家未来宗主,南疆未来掌门人就这么被滕九皋用逗狗的眼神盯着。他只觉得羞恼交加,语气也不善: “要你管?我有通行证!”
“你怎么跟我大哥说话的?”那少年立刻不满地顶了回来。
“好啊,给我看看你的通行证”滕九皋说着还笑嘻嘻地伸手一扯,把陆子白从地上拎了起来,顺手一摸,竟还从他腰间扯出了一张符纸,摸出一块腰牌。”
“隐身符?腰牌?”滕九皋扬了扬眉, “你还是个修士?看来,这一年内,你进步挺大!”
“大哥,快把他送回南疆!他果然是拿了腰牌来的!私藏腰牌可是重罪!”那少年立即开始嚷嚷,生怕无人知晓此事。
陆子白一把夺过符纸,别开脸,声音闷闷的:“这不是你们该管的事,通行证应由关口守卫检查。”
滕九皋却不恼怒,反而笑意更深:“口气还挺大。那这腰牌你怎么说?”
“那是南疆的事。我没私藏腰牌!”陆子白嘟囔道。
那少年立马变得像被击中要害一般,双眼一瞪,开始叫唤:“偷腰牌?!你是如何做到的?这···这都能算死罪了!”
滕九皋昂首站在那少年身前,身影丝毫不动。
“大哥!快把他送回南疆!让侍卫将他打入大牢!”
陆子白往滕九皋身后看了看,猛然发现那名少年身上也未佩戴腰牌!他实在受不了那少年的叫嚷,讥讽道:“那也与你无关,我看你也是偷溜进来的吧。”
滕九皋这会动了下身子,他拍了拍陆子白肩头,随后又朝身后一指: “阿洵,听见了吗?人家不归我管。”
那叫阿洵的少年被噎了一下,嘟囔道: “等他真惹祸了,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陆子白心中气愤,难道因为那滕阿洵是滕九皋的弟弟所以就能免受惩罚了吗?真不愧是滕家人,就是那么不守规矩。他必须好好问个清楚!
还未等陆子白开口质问,一阵熟悉的杀气便自他身后席卷而来!
“滕淇!是什么人擅闯平泉岸边?”
陆子安执剑破空而至,气势如虹,腰上的水晶珠与腰牌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手臂上,代表陆家的铂金臂环半挂在外侧,闪着银光,显然是仓促而来。
滕九皋不慌不忙地将陆子白往身后一挡,语气悠闲得很:“一个你们南边的小修士,看样子是偷跑出来的,还偷了腰牌,跟我们家阿洵一个德行。长得挺可爱……咦?跟你还挺像的~”
陆子安瞬间瞳孔骤缩,面色大变,怒吼出声:“陆遐!你跑来干什么?送死?还偷腰牌?还嫌自己丢脸丢不够?”
滕九皋听得一愣,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打量,眉眼间含着几分调侃,道:“我说呢,眼鼻处长得和恒二哥这么像……原来是令弟!今年几岁啦?”
陆子白的脸涨得通红,他推开挡在前头的滕九皋,大步扑到陆子安身边。
“家弟今年十六。” ,陆子安回答。
滕九皋凑上来嘿嘿一笑: “我十七,滕洵十四。”
陆子白斜睨他一眼,冷冷回了一句: “没人问你。”
陆子安此刻的脸色极为难看,看样子随时都要发作。可偏偏滕九皋缠在兄弟俩身边,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他只能深吸几口气,攥几下拳。
此时已过亥时,夜幕沉沉。
陆子安望着弟弟,一张脸阴晴不定。
原本陆子安并无守阵之责,早该交班休息。谁料滕九皋不知发了哪门子的兴,非要让陆子白留下,与他和滕洵一同过夜,还一本正经地说道:“这孩子脸嫩心倔,你扔他一人回去,不怕他半路又拐去哪儿乱闯!要是你带他回南关城,估计也少不了劳神费力。干脆今晚就留他在我这儿,反正他同我和阿洵差不多大,还能当个玩伴,省得再出乱子。”
他和滕九皋权衡再三,只得同意先留陆子白在平泉附近呆一晚,待明日清晨再送回。
可滕洵对陆子白还是有些敌意:“最好让他立刻打道回府。”
“你再吵,我就先送你去北关大牢!”滕九皋威胁道。
陆子白不怕滕家两兄弟,他继续同滕洵吵道:“那你怎么说?你还不得去北疆大牢领罪,顺便再受六十鞭刑罚!”
滕九皋这会又把头转向了陆子白:“你再吵,我也把你送去南疆大牢!”
“滕九皋!你···”
“陆遐!”陆子安呵斥。
“让你和滕长风留下是我的意思,再吵一句,我会依律处置你们两个。”
一众少年终于安静下来。
虽说滕九皋修为极高,可再怎么说也就是一个刚刚年过十七的少年,陆子安最后只能一同留在平泉岸边,亲自守夜。
传闻中的平泉禁地,倒没有书中描绘得那般森严恐怖。
夜色寂静,但岸边却有一丝出人意料的闲适。滕九皋盘坐在树枝间,姿态悠然,自顾自吹着一管古埙。
岸边,陆子白有些急躁,他看着在树上没个正形的滕九皋,难免有些担忧。可看着身旁靠着树干闭目养神的二哥和躺在草地上草草睡下的滕洵。陆子白也只好装作无事。
“二哥”陆子白唤道。
陆子安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二哥,我并非有意···”
陆子安这时忽然打断了他。
“有外人在场,不便谈。待我回府。你先歇息。”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