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化》昼月晨曦

3、第 3 章

　　程暖穿了一件白色针织开衫，脚踝露在落地窗前的毛毯外，风吹得她的发丝一下一下地拂过脸颊。她手里捧着一本书，是许沉大学时最喜欢的一本《被讨厌的勇气》，封面有点旧，边角被她翻得起了毛。

　　“哥哥。”她看也不看手机，只轻轻唤了一声。

　　许沉在客厅给她削苹果。刀刃贴着果皮的角度几乎完美，他削得极慢，仿佛这是件不容出错的大事。

　　“嗯？”

　　“林妍姐姐是不是生气了？”她语气很轻，像是在说“外头下雨了”。

　　“……她最近情绪不太好。”他低声说完，便沉默了。那枚苹果皮终于断在了第十三圈，他垂下眼，把它放进碟子里，去掉籽，切成小块。

　　“其实我很抱歉。”她低下头，拇指轻轻压住书页角落，“她对你那么好，我却一直在麻烦你。”

　　“不，你没麻烦我。”许沉几乎立刻接话，语气恳切，“你身体不好，我应该……”

　　她咬了下唇，抬眼看他：“可我总是让你为难啊。”

　　他心口一窒。她眼角那点水光在阳光下盈盈欲滴，却又倔强地没有落下。

　　“如果不是我，”她又低下头，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你们是不是早就搬到一起住了？是不是就不会总吵架了？”

　　许沉想说“不，不是你的错”，却觉得任何解释都显得无力——因为她确实是他们争吵的所有原因，可她也从来没有开口要求过什么。

　　她甚至总是在退让、在道歉。

　　就连眼泪，也小心翼翼。

　　“对不起。”他说，像下意识地想安抚她。

　　她仿佛没听见似的，弯起眼角笑了：“哥哥削苹果的样子还是和十年前一模一样呢。”

　　他愣了一下。

　　“那时候你第一次吃到我给你带的苹果派，吃得满脸都是，妈妈还以为你过敏了，笑死我了。”她笑着说，像是在讲别人童年的傻事。

　　“那不是你亲手做的吗？”许沉想起来，问了一句。

　　她摇摇头，语气温柔又懊悔：“怎么可能呀……那时候我连米都不会淘呢，是我让阿姨做的。你当时眼睛亮得像狗狗，好像全世界最甜的东西都在你嘴里。”

　　她轻声一笑，那笑容干净到没有一丝尘埃。

　　“……但我很开心你喜欢。”

　　许沉却忽然哑住了。

　　那时他确实以为是她亲手做的。他把那块派小心地切成两半，只吃了自己那份的一小角，剩下的冷藏了三天，才终于舍得吃完。

　　他曾为那个“亲手做给我”的甜点感动了很多年，甚至在某次谈判失败的夜晚，靠着回忆那味道才睡得着。

　　可现在，她说，那不是她做的。

　　他说不出什么失落的话。她也并未炫耀或轻慢。她只是温柔地坦白，似乎从未察觉那句话会在他心里投下一片阴影。

　　“哥哥不要生气嘛。”她凑过来，声音更轻，“我以后真的会学的，你想吃什么我都去学。”

　　他摇头：“我没生气。”

　　“真的吗？”她歪头，发梢扫过他肩膀，像茉莉初绽。

　　他迟疑着没有后退。

　　她看了他一眼，眨了眨眼睛，忽然语气低落：“我是不是太不懂事了？你是不是后悔那年带我去游乐园，害你错过了学校申请？”

　　“……没有。”他哑着嗓子，“我不后悔。”

　　“可你爸爸骂你骂得那么凶，是我不懂事才闹着要去的。”

　　“不。”他看着她，“我自己决定的。”

　　“可我真的……真的很愧疚。”她眼神轻颤，“哥哥，你别说对不起了，好不好？你一说，我就觉得，像是我做错了什么。”

　　她的声音发出一点颤音，像是受伤的鸟落在他掌心，让他无法不心软。

　　她没有哭，只是嘴角压得很紧，眼睛像是雾起的湖面，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呼吸发紧。心口的某个地方像被她用指尖轻轻按住，那种触感既疼又……令人眷恋。

　　“你没有错。”他轻声说。

　　她才缓缓地笑起来，靠在他肩上，像只安静的猫。温软，无害。

　　窗外阳光明媚，落在她白色的开衫上，像落在童话里从不染尘的公主。

　　他却不敢动。

　　他以为她是靠累了。他以为这只是一个妹妹信任哥哥的依赖动作。

　　他没有看到，她唇边那点笑意在他看不到的角度里轻轻弯了弯。

　　—

　　那晚，林妍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许沉家，看到书桌上摊开着一本日记。她一页一页地翻，字迹熟悉得让她恶心：

　　「小乖说最近喜欢偏粉一点的唇色，记得明天帮林妍也买支替换掉。」

　　「她开始吃辣了，这样以后就可以陪我吃麻辣粉了。她一直想长大。」

　　「今天她又发烧了，是不是我忽略了什么……」

　　梦中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像被什么哽住喉咙。她想撕碎那本日记，但日记却像沾了蜜糖的蛛网，一页页扯不掉，也撕不破。

　　她惊醒时，天已经亮了。

　　—

　　而许沉，整夜未眠。

　　程暖睡得很熟，脸埋在他的肩窝，呼吸均匀。

　　他看着她的侧脸，仿佛看着一座无声的神庙。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他知道林妍因他遍体鳞伤。他知道他不该。

　　可他舍不得。

　　因为她从没求过他一件事。

　　因为她从没在他面前哭得太失控。

　　因为她哪怕一句“哥哥，我难受”，都像是在克制着，怕他为难，怕他辛苦。

　　她从未伤害过任何人，她只是太好了。

　　而正因为太好，他才觉得，是他在玷污她，是他不配她的纯净。

　　是他自己，毁了她应有的世界。

　　他俯身在她额头轻轻一吻——克制得不能再克制。他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吻着自己一生唯一的信仰。

　　—

　　她在他看不到的梦中，嘴角轻轻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