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满堂，疯犬在旁》乐只绥之

40、做局

　　等霍宵晴一行人赶到时，现场已一片狼藉。

　　原本用于泄水的导流洞被大量泥沙碎石堵塞，上游来水无法及时排出，已在坝前形成一片漫滩。浑浊的泥水正沿着施工便道向下游涌去，几名工匠正拼命用沙袋堆筑临时挡水堰。

　　“怎么回事？”霍宵晴快步上前查探。

　　负责这段施工的匠头神色慌张：“是、是导流洞的反滤层出问题了。昨晚下过雨，山体渗水加大，今早洞内突然涌出大量细沙，把排水盲沟全堵死了！”

　　排水盲沟？
　　霍宵晴心下一沉。

　　“现在水位还在涨，”匠头指着不远处的瀑布，“鬼哭涧这条水道本就湍急，现在导流洞一堵，水全挤到旧河道去了。可旧河道下游去年塌过方，根本兜不住这么大流量！”

　　白代坤挤上前来，语速很快：“霍工，必须立刻开闸泄水！再拖下去，漫滩面积扩大，恐怕会冲垮下游的施工围堰！”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霍宵晴身上。

　　这个时候反倒没有人敢出来担责，全都在等着她发号施令。

　　先前霍宵晴他们在这里实地勘探过，那下游一带是荒凉的山地，早年因山体滑坡已无人居住。

　　可要不要再查验一下呢？

　　白代坤却是一直在催促她做决定：“霍工！每耽搁一刻，上游水位就涨一寸啊！”

　　泥水已漫过脚踝，大家已经都被弄得狼狈不堪。霍宵晴咬了咬下唇纠结再三：“先泄水保坝。”

　　闸门升起，积蓄的洪水冲向旧河道。一个时辰后，险情暂时控制住了，但下游原本干涸的河床已被冲出数道深沟，岸坡垮塌严重。

　　慕砚一直沉默地站在霍宵晴身侧，在工程上，他从不插手。待水泄完之后，慕砚心疼刚刚霍宵晴顶着那么大的压力，此时他才寒声开口：“全都指望她一个人？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

　　青阳营造行的人和十八局此时居然互相甩锅。

　　“殿下明鉴，我们也是拿不定主意啊！先前我们都是完全按规程施工的。导流洞的反滤结构都经过监理验收的……”

　　霍宵晴知道白代坤必定是有所遮掩，但她选择相信邱钻望，对方至少看着老实负责。

　　她转向邱钻望，直接问道：“邱工，先前你交给我的文书是否有纰漏，或者被人刻意隐瞒了什么？青阳营造行是否施工时不符合规范？”

　　邱钻望取出一卷公文：“殿下，霍工，为求稳妥，我后来特地去了一趟州府藏书阁，查阅了官刻正本。经核对，青阳营造行此次的施工用料是符合现行标准的。”

　　白管事旁边的小工小声补充道：“霍工，我们都是按先前您给的建议和方案来做的，兴许就是水土不服吧？施工里头出点意外，也难免的。”

　　霍宵晴努力压制住怒火。
　　这是在怪她吗？

　　但是慕砚没有压制住，他眼神瘆人，盯着那个小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代坤立刻躬身打圆场，把姿态放低，开始道歉：“王爷息怒！霍工息怒！这小厮就是个粗使杂役，不会说话，冲撞了二位。千错万错都是我管教不严，工程上的意外谁也不想，还请王爷万金之躯，莫要为此等小事动气……”

　　慕砚沉默地凝视着他们二人，眼神里的戾气丝毫未减。他绝不可能让霍宵晴当着自己的面受这种委屈。

　　“让他滚吧！”

　　霍宵晴这时只好给了个台阶下，她承认工程施工确实有很多不定因素存在，既然已经处理完了，后续一定注意完善。

　　只是这点小事，明明有比她更专业的人在，非得找她来决策？

　　现场的事似乎暂告一段落。众人又多停留了片刻，查看泄水后的情况。这时，霍宵晴注意到不远处有几个村民模样的人，正鬼鬼祟祟地朝这边张望。

　　其实大坝动工到现在一直有本地人好奇过来围观，但只要不是妨碍工程的，他们通常都没有制止，有时还会趁机做些讲解，好让民众对工程更有信心。但这几个人，神情举动不像是来看热闹的，倒像是别有意图，在窥探什么。

　　慕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怎么了？在看什么？”
　　霍宵晴收回视线：“没事。”

　　两人坐在工人休息区的长凳上。棚子简陋，摆着几张粗木桌椅，远处还能看见工匠们忙碌的身影。

　　霍宵晴喝了口水，转向慕砚：“合作修运河的事，你考虑好了吗？西濑要不要和桐城一起做？”

　　慕砚点头：“我自是愿意。”

　　但真要做，就没那么简单了。
　　桐城大坝的设计得改，工程量几乎翻倍。现有的施工队恐怕不够，还得招标新的队伍。最要紧的是西濑和桐城之间，还隔着襄城和铜州。这不再是两地的事，而是跨了三四个州郡的大工程。

　　霍宵晴：“既如此，这就不只是单独某个地域的工程了，而是一个全国性的大工程，需要大量的报批工作。规划、征地、调度、钱粮分摊……哪一桩都需要朝廷正式批文，需要几地官员协同。要是弄不好，就成了扯皮烂账。”

　　慕砚沉默片刻道：“我明日就启程去都城亲自向皇叔禀明此事，请朝廷拨款，并下旨协调各州。”他看向她，“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霍宵晴愣了一下：“我和你一起？可是我不能离开桐城，我是流放之身。”

　　“今时不同往日。想必皇叔不会再追究了。”慕砚向前倾身，“到了都城，我们便完婚。有我在，我定会护你周全，不会有任何人为难你的！”

　　“皇叔一直盼着我早日成家，我若告诉他非你不娶，他定会成全。”

　　霍宵晴心里可信不过他。
　　万一进了都城，皇上翻脸直接问斩呢？慕砚一个单纯小王爷，未必护得住她。更别提她在江州已得罪了不少人，怕是还没出州界就会遭人暗算露头就秒。

　　慕砚继续说道：“到时候我们就在都城选最好的建造队一起修建桐城水利和西濑运河……”

　　听起来很有诱惑力。
　　可是。
　　万一皇上不肯放过她呢？
　　即刻处死她呢？
　　还有那些不清不楚的敌人呢？

　　她的计划是至少要拿着功绩堂堂正正地回去，现在回去可是戴罪之身，不清不白。如果靠和慕砚的婚约压下罪名，以后将永远受制于他，她可不能连最基本的自由都没有。

　　虽然她很想回都城翻案，但是现在回去，无功无绩无权无势，敌暗我明，还不如留在这里至少行动自如，什么都可以从长计议，去了都城，估计只能成为慕砚豢养的金丝雀罢了……

　　况且现如今工程还完成不到一半，如果她现在就离开的，他们万一以为霍宵晴要跑路了怎么办？而且就贸然地回到都城，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能保证……”

　　“你去就好。”她摇摇头，“工程还未到一半，我不能这时候走。我答应过婉兰他们，会一直守到水利建成。再者现在回都城，变数太多。”

　　慕砚见劝不动她，眉头拧成结：“那我也不去，派人代禀便是。。”

　　“你可是安西王，这么大的事，必须亲自跑去，你带上黄滨还有陈师傅他们一起去，顺便在都城物色可靠的施工队伍。”

　　其实这个工程在桐城这边除了慕砚和霍宵晴同意，其他人都是抱着悲观态度但都不敢表态。他们认为，现如今桐城大坝雏形还没建好，霍宵晴居然把手伸到西濑去了，她到底想干嘛啊？

　　还有安西王殿下想干嘛？

　　想吸桐城还有周边地区的血？那可不是他的封地！难不成他还想蚕食掉东寰国土，谋朝篡位不成？

　　别说她自己有没有命活到都城，估计慕砚都遭人眼红，万一路上被暗算……

　　棚外传来工匠收工的嘈杂声。霍宵晴说：“你们尽快启程吧。”

　　慕砚看着她平静的侧脸，终是没再说什么。

　　就在慕砚一行人刚离开江州地界，工地那边又乱成一锅粥了。

　　原来那日泄洪冲毁的远不止荒滩，还有下游一处隐蔽山坳里的几家棚户。虽无人伤亡，但财产损失不小。

　　明明先前的考察走访时并没有发现这里有住人，这几户人家仿佛一夜之间冒出来的，如今哭天抢地围在工地外，他们不要钱不要补助，就是要死去的鸡起死回生，分明是胡搅蛮缠，蓄意生事。

　　工匠中有一人喊道：“你们去找我们负责人，是霍工，就在那，是她让这么干的！”

　　几人互相通了个眼神，随即不依不挠将霍宵晴团团围住，霍宵晴和身旁随行的匠人招架不住这群人，呵斥无果，只能随他们撒泼。其中有个老妇人甚至以死相逼，头狠狠往地上撞去，好在及时被拦下，没有闹出人命……

　　而且就是这么刚好，以姜维良为首的一行州府官员，连同一位工部派来的巡河御史，正恰逢其时地莅临视察，将这场混乱尽收眼底。

　　御史面色铁青，当即问责。

　　监理单位十八局首当其冲，被斥监管不力，邱钻望被暂扣职衔，听候发落。而作为工程最终验收与现场决断的责任人，霍宵晴更是被直接推到了风口浪尖。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正当霍宵晴焦头烂额应对问责时，庞福负责的北山弃渣场突然发生大面积塌陷，跟随他的小厮踩空后不知所踪，生死不明，坍方的范围仍在扩大，造成的影响越来越大。

　　姜维良立刻抓住把柄，一封急奏直送御前，痛陈罪奴霍宵晴在流放地仍不安分，假借水利工程之名，劳民伤财，祸害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