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涉局》长风挽晴

35、第34章·跟我走

　　多年之前，残阳如血，云氏行宫染上一片不祥的猩红。
　　震耳欲聋的爆炸、能量武器的尖啸、宫阙崩塌的轰鸣，恍若末世。
　　有琴宫商就在这样的背景中，驾驶着战舰，驶入云梦泽星域。

　　这是有琴宫商第一次踏上真正的战场。
　　年仅十二岁的少年穿着特制的将官制服，努力维持着与年龄不符的冷峻。

　　硝烟弥漫的云梦泽星域，机甲残骸与人体碎片交织成惨烈的图景。能量武器划过星空，每一次闪烁都带走无数生命。

　　“报告少帅，左翼舰队已突破防线，霞栖星合围成功！”副将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压抑的兴奋。

　　有琴宫商站在指挥台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全息星图——云氏王庭行宫在炮火中燃烧，金色的穹顶缓缓坍塌，像一只折翼的凤凰。
　　“执行清扫程序。”有琴宫商下令，声音平稳得不像个少年。

　　这就是权力吗？
　　这就是他未来要走的道路吗——所到之处，尽是毁灭、哀嚎、痛苦？

　　有琴宫商凝视惨烈的战场，却听见一阵细微的哭声。
　　有琴宫商循声望去，在行宫废墟的角落里，一个穿着云梦泽传统服饰的小女孩正蜷缩在断壁残垣间。
　　她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年纪，水蓝衣裙沾满了灰尘，发髻散乱，哭得浑身颤抖。

　　“少帅，那是云氏贼人的独女，云嘉禾！”副将的声音陡然狂热，“生擒她，将是大功一件！”

　　有琴宫商没有回应，只是漠然地看着云嘉禾，眼神冰冷，不像是看一个活物。
　　原来，只是一件功勋么？
　　可以用她换一个军功章，作为他这一生，荣耀的起始点。
　　可是，为什么这功劳在哭？
　　她的哭声，她的弱小，与轩辕星域那些孩子并无区别。只是，轩辕星域孩子的眼泪，大多是要求不被满足；而眼前的小女孩，那般绝望，那般无助……就好像是，末日降临。
　　哭得他心烦意乱。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能量束偏离预定轨道，以刁钻的角度撕裂空气，直指废墟中女孩所在的方位。

　　下一秒，有琴宫商做出了让整个指挥舱哗然的举动——他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指挥台，冲向那片断壁残垣。

　　“少帅！危险！”副官的惊呼被他抛在身后。

　　少年的瞳孔中倒映着愈来愈近的能量光束，却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转身，将女孩整个护在怀中。
　　防护服瞬间焦灼，少年以后背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击。他闷哼一声，唇角渗出猩红，却将怀中的女孩护得更紧，双臂如铁箍般纹丝不动。

　　女孩惊愕地睁大泪眼，她看见少年因疼痛而微微抽搐的嘴角，还有那双紧锁的眉宇。
　　“别怕..….”有琴宫商的每个字都带着灼痛，却异常坚定，“跟我走。”

　　更多的能量束在他们周围炸开，灼热的气浪掀起碎石与尘埃，如雨点般袭来。
　　有琴宫商闷哼一声，额角因剧痛渗出冷汗，却始终维持着庇护的姿势，将女孩牢牢护在身下。
　　女孩睁大了眼睛，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却不说话。
　　他低头看向仍在瑟瑟发抖的女孩，声音在炮火的轰鸣中显得异常清晰而温柔：“为什么哭？”

　　女孩惊恐地往后缩了缩，眼眸被泪水浸透，写满了无处可逃的恐惧。
　　“想跑？”
　　“想往哪里跑？”他试图靠近，动作却因背部的伤而显得有些迟缓吃力。
　　见女孩仍在后退，他忍着痛：“回来。”
　　有琴宫商一字一顿地唤出那个名字：“云、嘉、禾。”

　　有琴宫商艰难地、却无比坚定地，向蜷缩在废墟里的嘉禾伸出手。
　　“跟我走。”有琴宫商凝视着嘉禾的眼睛，“只要活下去，我们都会生活在没有炮火的地方。”
　　云嘉禾怔住了。
　　“会像以前一样幸福。”
　　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她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年，望着他被硝烟熏黑却轮廓分明的脸庞，望着那双在战火中依然亮得惊人的眼睛。
　　“会比以前更加幸福。”

　　“跟我走。”有琴宫商再度伸出手。
　　小女孩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不住发抖。

　　“我会安全把你带出去。”有琴宫商和缓地说。
　　小女孩抽泣着抬起泪眼。

　　“ 我来保护你，好不好？”他十分耐心。

　　片刻的迟疑后，一只冰凉、微颤的手，缓缓抬起，轻轻放在了有琴宫商染血的掌心。
　　“你可以……”嘉禾怯生生地开口，声音细若蚊蚋，“带我去找母后么？”

　　有琴宫商收拢手指，将那双微颤的冰凉紧紧握住。
　　“好。我带你去。”
　　他用尽全部的力气，将嘉禾稳稳地横抱起来。

　　在漫天炮火中，受伤的少年抱着他救下的公主，踏过倾颓的宫墙与燃烧的梁柱，一步步往前。

　　怀中少女泪眼婆娑，长睫在硝烟中轻颤，每一滴泪水都像是坠落的星辰。这让有琴宫商清楚意识到——他抱着的不是军功簿上的一个功勋，不是象征征服的战利品，而是一个会颤抖、会哭泣、拥有独立意志的鲜活生命。
　　原来真正的征服从来不是暴力摧毁；不是伴随着血与火的恐吓；而是让一颗恐惧的心主动靠近，让颤抖的双手选择信任。
　　他手中的剑可以轻易摧毁一座城池，却也能守护所有哭泣的生灵。

　　炮火在身后轰鸣，废墟在脚下延伸，有琴宫商却在这片破碎的天地间看清了自己的道路。
　　它的尽头不是凯旋的荣光，不是征服的风光，而是怀中人终于展露的笑颜。

　　多年以后，天枢星域，有琴一族经营数代的根基之地。
　　这片广袤的星域不仅见证了有琴氏的崛起，还铭刻着有琴氏与轩辕皇室的盟约——“以血为契，赐汝荣耀与剑，永镇猎户防线，星辰不熄，守望不止。”
　　开国女帝轩辕紫薇的一道手书，奠定了有琴氏如今权倾朝野的地位。

　　猎户防线是一道帝国边境的环形星域，始终是悬在历代皇帝心头的一根刺。没有哪位君主不忌惮有琴氏的权势，却又无人敢轻易动摇这道帝国最重要的防线。
　　此刻，猎户防线主星作战室内，幽蓝的全息星图在空气中缓缓旋转，代表有琴宫商势力的光点正以惊人的速度蔓延。

　　通讯频道里传来各部属冷静的汇报：“天枢要塞已控制。”
　　“近卫军团完成清剿。”
　　“第三舰队抵达预定坐标。”

　　有琴宫商布下的棋局正在有条不紊地收网。

　　“逆子！你这是要造反吗？！”

　　有琴乐的通讯强行切入，全息影像中的中年人须发皆张，眼中燃烧着暴怒的火焰。

　　有琴宫商声音平静：“父亲，您为家族操劳了大半生，是时候安享晚年了。”
　　“虽然，我对您很不满。但我一定会为您养老送终。”

　　有琴乐死死盯着影像中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儿子，怒火在胸中翻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长得和那个女人很像！
　　同样微微上挑的眼尾，同样紧抿时显得格外无情的唇。就连此刻凝视他的眼神，都如出一辙的冷冽！
　　那个早已被他遗忘的女人！
　　那个为他生下继承人后，又亲手将他阉割的女子！
　　他早就应该掐死这个孩子。如果不是失去了引以为傲的雄性功能，他一定不会放任这匹小狼长大。直到如今，反噬其主！
　　有琴乐怒火喷张，却恍惚看见了那个女人。
　　女人笑容朦胧而冰冷，临别的话犹然在耳：“有琴乐，我在地狱里等你。”

　　“噗——”一口鲜血从有琴乐口中喷出。
　　军医们匆忙涌入。

　　有琴宫商静静注视着倒在地上的父亲，忽然感到深切的讽刺——这个一生都在为家族开疆拓土的男人，最终却什么也守护不住，连最珍视的权柄，也要被他这个不孝子亲手夺走。

　　有琴宫商指尖悬在通讯器上方，嘉禾的名字近在咫尺。
　　这一刻，他想听听她的声音，哪怕只是一句疏离的问候。
　　但他终究按捺住了。
　　他需要给她空间，如同精心布阵，等待猎物自行踏入陷阱。适当的分离，才能催生恰到好处的思念。

　　指尖一转，有琴宫商拨给了另一个人。
　　通讯几乎瞬间被接通，那头传来沈慈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声音：“真是稀客。你刚以叛国罪，往我这儿送了几位军需总署的侯爵，这会儿不该正忙着论功行赏么？什么风，把日理万机的元帅吹到我这儿了？
　　有琴宫商无视了沈慈的调侃：“君知遇最近接待皇室成员了么？”
　　“紫薇殿下赏光，来过几次。”沈慈答得从容，慢条斯理地补充，“至于你想打听的那位，近期并未驾临。”
　　有琴宫商得到满意的答案，正准备结束通话，沈慈语气随意：“不过，君知遇新发展了外培业务，可以□□。云栖宫那位，是我的重要客户。”
　　“沈慈，你如果还想在帝星继续经营这项业务，就别让任何不该靠近的人，出现在嘉禾殿下周围。”
　　沈慈在那边轻笑一声：“你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你既然不放心，怎么不去直接威胁……”
　　“嘟——”
　　通讯□□脆利落地切断，只余下一片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