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涉局》长风挽晴

36、第35章·有琴元帅

　　云栖宫近日实在是过于“热闹”了——这热闹并非嘉禾所愿，全然源自紫薇接二连三送来的君知遇男伴。
　　紫薇的体贴令嘉禾左右为难。
　　拒绝，便是拂了紫薇的面子，伤了姐妹情谊；可如果收下，嘉禾眼前不期然地浮现出有琴宫商那双眼睛，以及自己许下的、不会令他颜面扫地的承诺。
　　那个远在猎户防线的男人，人虽很久未见，存在感却无孔不入——每日准时的问候通讯，以及……嘉禾的那个加密频道里关于他雷霆动作的种种猜测。

　　两相权衡之下，嘉禾只好苦笑着，寻了个折中的法子——将所有明艳动人的男伴、女伴，一股脑儿都转赠给了她的侍卫长江行简。

　　于是，可怜的江侍卫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温柔包围之中。
　　这位怀着一腔报国热血、连姑娘的手都未曾牵过的青年才俊，如今每日都是莺莺燕燕，香风缭绕。他既要板着脸维持皇家侍卫长的威严，又要绞尽脑汁应付那些巧笑倩兮的美人儿抛来的、他完全接不住的话题，窘迫得耳根通红。
　　嘉禾看了颇是于心不忍。
　　“江卿，能者多劳。”嘉禾略带歉意地如此安抚。
　　江行简一脸视死如归，拱手回道：“为殿下分忧，是臣分内之事。”
　　他的语气，怎么听都带着几分壮烈。

　　这略显滑稽的景象，算是婚前时光中，为数不多能让嘉禾唇角微扬的场景。
　　然而，这点轻松很快便被更多消息冲散——天枢星域风云变色，猎户防线整顿改革，军部调度频繁，所有线索都指向那个名字，有琴宫商。
　　终于，猎户防线发出正式通告：帝国元帅、军政大臣有琴乐“重病”疗养，有琴宫商暂代其职。

　　天际夜色弥漫，星辰渐起，如同无数双窥探命运的眼。
　　嘉禾轻轻拢了拢衣襟，心底隐隐不安。

　　紫薇踏进云栖宫时，嘉禾蜷在窗边的摇椅里，长睫低垂，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睡得很是安稳。一旁小几上，一口未动的奶茶早已凉透，凝结出一层薄薄的奶皮。
　　紫薇驻足，目光落在嘉禾微蹙的眉心上，恍惚间想起许多旧事。
　　幼时的嘉禾极少能这样轻易入睡，总是惊惧地闭着眼呜咽“不要抓我”；稍大些，云帝疯癫，她常在梦中啜泣“不要杀我”；再后来，她不再哭出声，只是枕巾总在深夜被无声的泪水浸透。
　　如今这般在摇椅上沉沉睡去，竟显得有几分奢侈。

　　紫薇没有惊醒嘉禾，只给侍女发了通讯，让她们换上一壶新的奶茶，要求奶香浓郁，多加糖块——尽管嘉禾自己不爱那甜腻滋味，却喜欢香甜气息萦绕身边。
　　嘉禾不知梦见了什么，脖颈轻轻一歪，失重感骤然袭来，
　　她猛地睁开眼。额间沁着细密的冷汗，眼神里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惊惶：“紫薇，你什么时候来的？”

　　“又做噩梦了？”紫薇打了个响指，侍女立刻将温热的奶茶奉上。
　　“没什么。”嘉禾闭眼定了定神，接过微烫的杯盏。

　　“给你看些有意思的东西。”
　　紫薇指尖轻轻一点。
　　一道幽蓝色的光幕应声展开，呈现星图与密密麻麻的文字。

　　“有琴宫商，继沈慈之后，第二位将生父彻底架空，送入疗养院的狠角色。”紫薇的声音玩味，“不过，他比沈慈更狠。按照帝国惯例，有琴宫商本可在婚后顺理成章地接任元帅，可他连这短短数月都等不了，偏要在婚礼前夕动用非常手段，将全部军政大权牢牢攥在手中。”

　　嘉禾对此虽已有所耳闻，但紫薇提供的资料显然更为全面。
　　嘉禾凝神细看，光幕上条理清晰地罗列着有琴宫商近期的动作：猎户防线三大主力军团的重新布防、边疆星域七处关键要塞指挥官的闪电换将、元帅直属近卫军从上到下的全面清洗……

　　“他在没有皇室支持的情况下，以惊人效率完成了对军部的掌控。”紫薇的声音隐隐几分不满。
　　嘉禾凝眉思索，同样找不出有琴宫商急切行事的理由——不惜背负舆论压力，甚至冒着引发皇室猜忌的风险。
　　嘉禾迟疑片刻，轻声问道：“他为何要这样兵行险着？”
　　紫薇眼底掠过冷光：“不清楚。先前，你疗养无趣时，交给你的那支特别行动组，不必盯他，以免被沈慈发现端倪。但你可以把有琴宫商作为重点监察对象。你们即将成婚，你有的是机会近距离观察他。”
　　“你想要清算他？”嘉禾的心猛地一沉。
　　“还没到那一步。”紫薇脸上蒙上一层阴影，“但我习惯未雨绸缪。除开闻人氏，谢、沈、苏、赵这几家的继承人，个个都有把柄或软肋握在我手中。唯独有琴宫商，始终滴水不漏。”
　　紫薇声音渐沉：“我可以容忍臣子野心勃勃，可以接纳与我政见相左，甚至允许他们违抗我的政令。毕竟，人才需要空间，也需要适当的信任。但我绝不能容忍一个无懈可击的臣子——倘若他能力卓绝、功勋卓著、清誉满身、深得民心，那我这个储君，是不是该主动让贤？”

　　嘉禾对上紫薇的视线，问：“你需要替你搜集能制约有琴宫商的把柄？”
　　紫薇微微颔首：“……什么都好。你即将成为他的妻子，这个身份就是最好的掩护。”
　　嘉禾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紫薇忽又展颜一笑，语气轻松了些许。
　　“当然，不必太过勉强。如果你不愿意，或者查不出什么，也没什么。只要你始终站在我这边，我就很高兴了。”

　　“我尽力。”嘉禾的回答模棱两可。
　　“好了，新娘子别总是愁眉不展的。”紫薇伸手捏了捏嘉禾的脸颊，语气亲昵，“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坏人，好像把你给卖了似的。”
　　嘉禾勉强笑了笑：“怎么会。对了……”
　　嘉禾顿了顿，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兰泽……会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紫薇没有立刻回答。

　　嘉禾敏锐地察觉到，紫薇短暂沉默中藏着秘密——紫薇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她。她能看见紫薇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瞬，又缓缓松开。
　　夕阳余晖斜斜照进来，将紫薇的身影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令嘉禾看不清她此刻真实的神情。
　　“平谷星域新税制推行事务繁杂，他脱不开身。”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却让嘉禾心中的疑虑更深。新税制推行期间，兰泽也会抽身回帝星述职。婚礼只需一天，并不会占用多少时间。

　　“反正——”紫薇的语调微微上扬，“你本就不愿嫁给有琴宫商，对这场婚礼也无期待，还盼着兰泽来么？”
　　嘉禾心头一紧，意识到自己失言。她垂下眼帘，轻声慢语：“只是有些想他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能见到他的、正大光明的机会。”
　　这句话嘉禾说得真心实意。

　　紫薇道：“等他正式成为我的王夫后，你们可以经常见面。”

　　嘉禾顺从地点了点头。
　　这个承诺听起来美好，却让嘉禾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

　　紫薇凝视着嘉禾侧脸，语气意味深长地补充：“即便兰泽不来，你也会有一个盛大的、难忘的婚礼。”

　　然而，比起嘉禾的婚礼，更先到来的是有琴宫商的元帅授衔仪式。
　　这般重要的场合，帝后与紫薇尽数出席，嘉禾称病未去。
　　她独自留在云栖宫，透过巨大的悬浮光幕注视着远在猎户防线的仪式现场。

　　有琴宫商身着特制的帝国元帅礼服。那礼服的设计极具象征意义——左半边是皇室的金红，星河绚烂流转；右半边是轩辕家的玄白，纹着星轨。四色丝线交织出炫目的光华，更衬得他眉目凛冽，周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
　　高台之上，他从紫薇手中接过象征军权的长剑，下方万千将士阵列，整齐如林，肃穆如铁。
　　有琴宫商长剑所指，所有的头颅应声低下，俯首称臣。

　　隔着屏幕，嘉禾几乎能感受到那股冲破光幕的、令人窒息的力量感。
　　权力。
　　站在权力之巅的人，总令人目眩神迷，也……极度危险。

　　嘉禾比谁都清楚，那个位置，从来都是白骨搭桥，鲜血铺路。
　　她猛地关闭了光幕，仿佛这样就能切断与那个世界的联系。

　　可是，刺耳的尖叫声还是在脑海中炸开：
　　——你怎么还活着？
　　——你早就该死了！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
　　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嘉禾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胸口剧烈起伏，却吸不进足够的空气。
　　视野开始旋转，她踉跄一步，整个人栽倒在地毯上。

　　就在意识模糊的边缘，一道低沉的嗓音骤然响起：“殿下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有琴宫商的虚拟投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空中，惊得嘉禾险些将腕上的通讯器甩出去。

　　“你——”嘉禾抚着剧烈起伏的心口，惊魂未定，大口喘息着，一时间竟说不出完整的话。
　　投影中的有琴宫商尚未换下那身威严的元帅礼服，眉宇舒展，带着浅淡笑意：“殿下，你的脸色不太好，身体不舒服么？”
　　“你入侵了我的私人通讯？”嘉禾难以置信，她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更显眼睛寒潭般的颜色。
　　“根据我刚获得的最高权限，这并不违法。”有琴宫商微微倾身，虚拟的手指似乎想触碰嘉禾汗湿的脸颊。
　　嘉禾下意识抬手格挡，却只挥散了一片流光。
　　有琴宫商低低地笑了起来：“殿下不必着急，婚礼就在眼前。”
　　“我并不着急——”
　　有琴宫商打断嘉禾，语气笃定：我知道，殿下心里是盼着这一天。”
　　有琴宫商话音未落，通讯便□□脆利落地切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