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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床头移祸香(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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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顾韦晓玲的挣扎,一九七将她搭在肩膀上,下楼梯时硌得她小腹抽疼。她发狠用指甲抓向一九七的脖子,登时出现几道鲜红的血痕。
一九七“嘶”了一声,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不再怜香惜玉,三两步下到一楼正厅,转而走向庭院,把韦晓玲摔落在庭院里的石板路上。沉闷的重物落地声与痛呼声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
韦晓玲蜷缩着身子,在石板上抽搐了两下,手臂上有几块不自然的阴影,看不出是泥泞还是乌青。她口中喘着粗气,惊惧交加地望向从正厅缓步向出的韦昌宏。
仅片刻的愣神,她身上多出一条灰色的绳索,将她牢牢困锁,动弹不得。
不,不对。不是绳索。绳索不会有这种冰冷刺骨的触感,她惊疑不定低下头,仔细端详了数秒也未能认出将她捆住的究竟是何物。只能说,这东西看起来像深灰色的烟雾,阴暗而扭曲,但烟雾又怎么会有实体?
彻底限制韦晓玲的行动,一九七从身上抽出一柄铜刃,递给韦昌宏:“喏,取血吧。”
韦昌宏毫不含糊接过铜刃,眼也没眨便在掌心“刺啦”划下一道口子。鲜血沾满铜刃,但却没有一滴血滴落在地。
这时,韦晓玲才发现这柄铜刃结构的奇特之处——手柄前端有一个凹槽,可以储存血液。
在韦晓玲骇然的眸光下,铜刃重新回到一九七手上,他微阖双眼,嘴里嘀嘀咕咕,再次睁开眼时,他看向韦晓玲的目光俨然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手指蘸取铜刃凹槽里的血液,一九七以血在韦晓玲额头上画下一个似圆非圆的图案。残余的血液滑落,鼻腔里吸入铁锈味,韦晓玲打了个激灵:“爸,你……真的要我死?到底……为什么……”
“晓玲,爸爸让你享受了长达两年锦衣玉食的舒坦日子,也该是你报答的时候了”韦昌宏低笑,在韦晓玲身前弯下腰,“你的性命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韦晓玲盯着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要取她性命的人,手脚止不住颤抖。恍惚间,童年仅存的一两幕父女间互动的欢笑场面变得模糊,糊成一团,比庭院中草根上的泥疙瘩还要卑贱。
在一团胡乱的轰鸣声中,一道宁静、柔和的声线在韦晓玲脑中响起:“晓玲,妈妈这次进去可能会出不来,不过没事,你爸爸会替我照顾好你,他同我保证过的。”
对于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二十的手术,她妈妈眼底没有恐惧,只有对她的留恋和接受命运的平静。
突然,韦晓玲浑身似被雷劈中般静止不动,连因为恐惧、愤慨等情绪而战栗的身体也变得僵硬。她冒出一个可怖的念头,这个念头比知道她亲生父亲要取她性命更令她悲怆。
她近乎绝望地开口:“你从一开始就想要我的命,那我妈呢?她真的是病死的吗?”
“她的病是很严重,每日每夜都要受癌痛折磨,我这是不忍心,所以帮了她一把。”韦昌宏嘴里说出毫无温度的话,“这也算是全了我们最后的夫妻情分。”
韦晓玲嘶吼,双眼发红:“你这个恶魔,妈妈她瞎了眼,怎么会和你……和你……”
“你的这双眼睛倒是同她很像。”韦昌宏忽然笑了,“不过,她和你不同,她很信我。”
“就连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不到的手术,她都能毅然去做,只因我答应她会照顾好你。”
不顾韦晓玲眼中的惊愕,他悠闲地在庭院的石板路上踱步,一如他两年前在医院病房门口那般。
“医生,我前妻的病能好吗?”韦昌宏摆出焦急的神色,拉住从病房里刚做完检查出来的主治医生。
“这是乳腺癌晚期,要说痊愈定是很难,但如果要控制癌细胞浸润,按照目前我院的医疗水平完全可行。患者只要完全配合治疗就能再活三到五年。”主治医生如实说明。
韦昌宏皱了皱眉:“听说手术可以治愈乳腺癌,为什么不给她手术。”
“手术对晚期患者来说意义不大。”
“不,我就要她手术。”
“可她身体虚弱,手术风险太大,恐怕……”
“我再说一遍,给她手术。”韦昌宏用袖口快速在医生面前一甩,一团灰色的烟雾随空气进入主治医生的鼻腔。
主治医生的眼神在几秒后变得呆滞,他朝韦昌宏点头:“好,明天安排手术。”
韦昌宏的鞋底踏在石板路上发出轻快的声音,他脸上的笑容扩大:“哈哈哈哈——祭司大人亲赐的迷魂烟就是好用,虽然只能控制人一日,但也足够。”
他舔了舔嘴唇:“听说那个蠢货医生在做完手术才回过神,可患者已然死在手术台上,他也因此情绪崩溃,离开医院。”
“他不蠢,是你坏、你歹毒、你连畜生也不如!”韦晓玲怒骂。
韦昌宏捏了下耳朵,转头看向一九七,语气略带不耐烦:“你到底好了没?怎么布个阵术都要布那么久?”
“别催别催,还有几分钟就好了。”一九七摆弄着手里的物件,“这不是给你们父女留一些时间做最后的交流吗?”
“照我看,该做最后交流的应该是你们两个巫神教的杂碎吧。”一道清亮的嗓音毫无预兆在庭院半空中响起。
韦昌宏神色巨变:“怎么是你!”
“幸好还是赶上了。”季无忧落在庭院中央,一眼就望见被奇怪灰烟限制行动的韦晓玲。
“韦晓玲——你还好吧?”季无忧朝她喊了一声。
“季、季哥……”哪怕是在她得知父亲恶毒计划时也没能流出的眼泪,此时,纷涌而出。
“没事,我会救你出去。”季无忧向韦晓玲做下承诺,又扭头冷冷对韦昌宏道:“虎毒尚且不食子。韦昌宏,你用巫蛊邪术夺取女儿性命,当真连畜生也不如。”
“哪里来的小鬼?真当我是个摆设!”一九七忽然暴怒,手臂上的黑色纹身似拥有生命般抖动,一团灰色的能量团在掌心聚集,随之以极快的速度向季无忧飞去。
季无忧连眼皮都没抬,朝灰色能量团甩出一簇明艳的红光,红光不大,却在瞬间将灰色湮没,照亮了庭院中的每一个角落。
可这并没有结束,赤色的火焰紧接着朝韦晓玲身上的灰雾席卷而去,灰雾在被火焰缠绕的瞬间发出“叽叽”声,像是哀鸣。
眨眼过后,韦晓玲惊喜地发现自己能动弹了,她想立刻从一九七身旁离开去到季无忧身边,可双腿软得像煮熟的面条,根本不听她使唤,连从地上站起也变得十足的困难。
烧毁束缚韦晓玲的灰雾后,火焰没有分毫减弱之势,它在半空中变换形状,化成一个闪耀的光圈,悬浮在韦晓玲周身,令她苍白的脸映出一些血色来。
“好暖和……”韦晓玲忍不住伸手触碰了一下身前这散发着暖意的赤色光圈。
“什么东西!”在韦晓玲之后,一九七也用力朝光圈打去。
“滋啦——”淡淡的糊味混杂着一九七的惨叫弥漫在庭院中。
季无忧侧过头,勾唇浅笑:“你叫我小鬼?我习得御火之术时,你恐怕还在玩泥巴。”
“如此精纯的御火之术……你是韩家的人!”一九七眼中的轻蔑荡然无存,他手臂上的黑色纹身迅速朝掌心蔓延,不过几次呼吸,掌心的烧伤痕迹便淡了下去。
他紧紧盯着季无忧,像是在极力辨认,但很快,他兀自摇头:“不对,你不是韩家的,韩家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我都认得……你到底是谁?”
“巫神教的人都同你一般见识短浅吗?难道世间只有江宁韩家会御火?”季无忧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向一九七,转而,他自我否定般“啧”了一声,“我跟你这种杂碎解释这么多做什么,就快九点了,你们都麻溜点一起上吧,别耽误我明天的假期。”
“狂妄!即便是御火之术又怎样,你才几岁?能有多少年道行!”一九七一个箭步冲向季无忧,手臂上的纹身光芒大放,挥出的拳头被季无忧避开,砸在墙壁上时留下一个黑色的深坑。
连续几个闪身,一九七的拳头总是在打中季无忧的前一瞬被他险险避过。
可他真的是险险避过吗?又连续挥出好几个拳头却连季无忧一根头发丝也没碰着的一九七朝自己发问。
季无忧面上波澜不惊,呼吸平缓,就连眼神也带有淡淡的轻蔑——这是最令一九七恼怒的地方。
“可恶的小鬼!装什么装!”他大喝一声,两只手上的黑纹同时离开手臂,在半空中形成一个罗网,直直朝季无忧罩去。
季无忧下意识在掌心燃起火焰,赤色的光不停跃动,但黑色罗网不为所动。几秒之后,季无忧整个人都被黑网所困,远远看去,像一个纯黑色的蛹。
“哈哈哈哈——御火之术又怎样?我的咒纹可不畏火!”一九七眼看季无忧完全被黑色侵蚀,仰天大笑,“让你口若悬河!等着被我的咒纹吸干吧——哈哈哈——”
“轰——”一道白光破蛹而出,在半空中发出剧烈的轰鸣。
旋即,黑蛹中燃起赤色之火。在场三人均被投射在半空中的白光闪了眼,根本无法留意在熊熊燃烧的赤色烈焰中闪烁着一道并不明显的紫光。
火焰之中,季无忧目带讥讽地反问:“真的不畏火吗?”
他用指尖在黑色的咒纹上轻点:“可我总觉得这东西不太经烧。”
话音刚落,方才还洋洋得意的咒纹似老鼠见到猫般颤抖,但它连逃窜的机会也没有,直接被火焰所淹没,火焰燃尽之时,只余星点残灰。
一九七胡乱在空气中抓了几下,好不容易才接住一个飘动的黑点,他凑近看时,两只眼珠子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这不可能!这可是祭司大人亲赐的禁忌咒纹,怎么可能被烧毁……这不可能……不可能。”
“万物相生相克,这世间本就不存在什么不能被毁灭的东西。”季无忧平静地走上前去擦拭掉一九七抹在韦晓玲额头上的血纹。
“噗——”在血纹被彻底抹除的瞬间,韦昌宏蓦然喷出一口鲜血,血液染红他足下的一小片草地。
“我……我这是……这是怎么了?”韦昌宏用力扼住胸口,但却依旧不能阻止从喉咙里涌出的鲜血,他茫然无措地抬头,朝面带崩溃之色的一九七嘶吼:“一九七——”由于太过用力,他又连续呕出几口血。
一九七脸色青白一片,俨然已顾不上韦昌宏。
“你这是被巫术反噬了吧?自己的祸事总得自己扛,强加于人只会适得其反。”季无忧对韦昌宏摇摇头。
“是你——都是你!”韦昌宏生生咽下已经涌上喉头的甜腥,“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得这般田地!”
韦昌宏糊着一嘴巴的血,疯了似的朝季无忧冲来。季无忧侧身闪过,一个手刀打在他后脑勺上,他闷哼一声面朝地倒下。
倒下时,几滴血液飞溅,季无忧面露嫌弃,急忙后退躲过。
这时候,别墅的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打开。
“兄弟!我来啦——”施锦瑜一进门便小跑至季无忧身旁,满脸紧张,拉起他的胳膊瞧了瞧,“巫神教的人都是一群亡命之徒,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在施锦瑜身后还跟着颜心雨、颜心云两姐妹。她们在见到季无忧后轻轻朝他颔首。
“没有。”
施锦瑜松下一口气,开始左顾右盼:“巫神教的人都在哪呢?”
季无忧指了指不远处呆坐在地的一九七,又示意施锦瑜看向脸埋在泥土间的韦昌宏。
“这……不是?兄弟,你说这两个大傻子是巫神教的?”
施锦瑜从身后的灌木里捡起一根短木叉子,朝韦昌宏的后脑勺戳了一下,地上那人像死了一般毫无反应。施锦瑜撇撇嘴,随手把木叉子扔在韦昌宏脑袋上。
“那边醒着的应该还有点用,先把他带回去,我想办法除去他身体里的蛊虫后或许能问出点什么来。”季无忧看向双目呆滞的一九七,心里盘算着解蛊方案。
找到母蛊或是下蛊人的血是不太可能的了,但若是直接以紫离灵火去烧,理论上应该可行。但此解法只能杀灭子蛊,却不能彻底切断他与下蛊人间的巫术连结,或许在解蛊后不久,吐露真言的巫神教人也会死去。
解与不解,结局都是死。但前者能让他再苟延残喘几日,从而交代清楚自己犯下的罪孽以及巫神教真正的企图。
对于如他这般罪大恶极之人,这样的结局也许并不算差。
“行,受害人先坐车去局里接受心理治疗。”施锦瑜看向正在被颜心雨姐妹安慰的韦晓玲,又同后面的几个外勤部调查员道:“你们,做好现场留档工作。”
最后,他稍有歉色跟季无忧说:“兄弟,今天又麻烦你了,我先把他们两个暂时关进局里的临时关押室吧,明天再押他们去外勤部审讯。”
季无忧点头表示赞同,既然关在局里,或许他今夜就能解蛊,然后趁机问出点什么。
“不麻烦,维护江宁市的和平与稳定,是我们这些公职人员的义务与责任。”季无忧义正言辞。
当然,他能这么说自然也是出自真心,毕竟除了他自身的责任感外,手头上还得到了外勤部给的好大一份好处。正所谓拿人的手短,办事时理应尽力尽心。
“谢谢你,季哥。谢谢,我真羡慕玉卿能有你这样的好哥哥。”韦晓玲在颜氏姐妹的搀扶下走上驶入庭院中的越野车,上车前郑重对季无忧进行感谢。
季无忧对她淡淡一笑,叮嘱道:“回去后养好身体,那个人不会再有机会害你了。”
韦晓玲双目含泪点下头,车门闭合,慢慢驶离。
紧接着,一道有些刺耳的女声响起:“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能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