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骨镇》白茶清饮

9、骨温

　　货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车厢里的木头味混着司机身上的汗味，形成一种奇怪的气息。小林靠在角落闭目养神，眉头却始终没松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绿点，那里的皮肤比别处稍热，像揣着颗小小的火种。

　　老周没敢睡，他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树影，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日记本里的话。“骨母会产卵”——那个在塔顶被烧掉的花苞，难道就是卵？可那根从焦黑残骸里钻出来的新藤，又是什么？是没被烧掉的卵孵化了，还是母藤本身就有再生的能力？

　　“师傅，前面是什么地方？”老周敲了敲驾驶室的后窗。

　　络腮胡司机回头看了一眼，嗓门洪亮：“下了山就是清水县，过了县再走百十里，就是市区。你们俩是从山里出来的？”他的目光扫过两人沾着泥污的裤脚，“那片山邪乎得很，前几年有支探险队进去，就没出来过。”

　　老周的心猛地一沉：“您知道锈骨镇吗？”

　　司机的脸色瞬间变了，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别瞎提那地方！”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忌讳，“老一辈说，那是个被骨头填满的镇子，进去的人，骨头都会被‘锈’掉，变成镇子里的一部分。”

　　“锈掉？”小林突然睁开眼，追问，“怎么个锈法？”

　　司机吞了口唾沫，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我爷爷年轻时候见过从那附近逃出来的人，浑身青黑，骨头缝里往外冒绿水，活不了三天就烂成一滩泥，连骨头渣都剩不下。”他瞥了眼两人，“你们……不会是从那方向来吧？”

　　老周没直接回答，只是问：“清水县里有医院吗？”

　　“有是有，就一家县医院，设备老掉牙的。”司机咂咂嘴，“真要是不舒服，还是去市区的大医院靠谱。”

　　货车下了山，视野突然开阔起来。清水县坐落在山脚下，一条浑浊的河流穿城而过，岸边的房子大多是低矮的砖房，墙皮剥落，看着有些破败。车子刚进县城，就听见一阵鞭炮声，几个穿红衣服的人正抬着纸扎的轿子往河边走，轿子里插着根缠着白布的骨头，看着格外瘆人。

　　“这是干啥？”小林忍不住问。

　　“祭河神呢。”司机指了指那条河，“每年这时候都祭，说是河里有‘骨神’，得喂点骨头才能保平安。”他的语气里带着点不以为然，“迷信玩意儿，也就老一辈信。”

　　老周的目光落在那根缠着白布的骨头上，骨头的颜色泛着青黑，和锈骨镇石塔里的很像。他心里隐隐发慌，拉了拉小林的衣角：“我们在这儿下车。”

　　付了车费，两人站在县城的街道上，看着货车慢慢开走。街上行人不多，大多是些老人，看见他们这身打扮，都投来异样的目光，眼神里带着警惕，像是在看什么不速之客。

　　“先找家旅馆清洗一下，再去医院。”老周定了定神，目光扫过街边的招牌，最后停在一家写着“河滨旅馆”的小店上。

　　旅馆老板是个干瘦的老头，看见他们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指了指墙角的楼梯：“二楼最后一间，五十块一晚，先付钱。”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掉漆的桌子，窗户正对着那条浑浊的河。小林去卫生间清洗，里面没有热水，冰冷的自来水浇在身上，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脖子上的焦黑痕迹像块丑陋的疤，而下巴处的伤口虽然结了痂，却隐隐发痒，像是有东西在底下钻。

　　老周坐在桌前，翻看着李伟的日记本。他突然注意到日记本的最后一页，除了那张手绘地图，还有一行用铅笔写的小字，淡得几乎看不见：“清水河的源头，在锈骨镇的祭坛底下。”

　　清水河……祭坛……

　　老周猛地看向窗外，那条浑浊的河正在缓缓流淌，水面上漂浮着些绿色的水藻，像极了锈骨镇的藤蔓。他突然想起司机说的“骨神”，想起那根缠着白布的骨头——难道清水县的人，早就和锈骨镇的东西有联系了？

　　卫生间里突然传来小林的尖叫。

　　老周猛地冲过去，推开门，看见小林正对着镜子发抖，右手死死按住自己的左臂。镜子里，她的左臂上，原本光滑的皮肤下，突然鼓起一条青黑色的线，像条小蛇，正从手肘往肩膀爬，所过之处，皮肤变得滚烫，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东西在蠕动。

　　“它……它在动！”小林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老周抓住她的胳膊，指尖触到那滚烫的皮肤，像摸到了烧红的烙铁。他清楚地感觉到，皮肤下的东西在快速移动，带着一种黏腻的韧性，像是……一根细小的藤蔓正在生长。

　　“去医院！现在就去！”老周拽着小林往外跑，心里的恐惧越来越深。日记本上说的没错，他们真的成了孵化器，那些藏在骨头里的藤蔓，正在他们的身体里扎根、生长。

　　县医院就在街角，一栋老旧的三层小楼，门口挂着块掉漆的牌子。急诊室里空无一人，只有个打瞌睡的护士，被他们的动静惊醒，揉着眼睛问：“怎么了？”

　　“她胳膊里有东西在动！”老周指着小林的手臂，语气急促。

　　护士瞥了一眼，皱起眉头：“什么东西？是不是虫子？先去拍个片子。”

　　拍片室里的机器很旧，发出“嗡嗡”的声响。小林躺在检查台上，脸色苍白如纸。老周站在外面，透过玻璃窗看着，心提到了嗓子眼。

　　片子很快出来了，医生拿着片子对着光看了半天，眉头越皱越紧：“奇怪，骨头没问题，但皮下组织里有阴影，像是……血管堵塞？”他摇了摇头，“我从没见过这种情况，你们还是去市区的大医院吧。”

　　“不是堵塞！是藤蔓！”小林激动地喊出声，“是会吃骨头的藤蔓！”

　　医生和护士都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她。护士低声说：“要不要叫精神科的医生来看看？”

　　老周拽住还想争辩的小林，摇了摇头。他知道，说再多也没用，这些人根本不会相信。他拉着小林走出医院，站在街边，看着浑浊的清水河，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

　　就在这时，小林突然“啊”地叫了一声，身体晃了晃。老周低头，看见她的脚踝处，原本溃烂的伤口裂开了，里面钻出一根细小的、嫩绿色的藤蔓，顶端的芽苞正对着地面，像是要扎进泥土里。

　　“它长出来了！”老周的声音发颤，他想用手去扯，却被小林拦住了。

　　“别碰！”她的声音带着恐惧，“你看……”

　　顺着她的目光，老周看见那根藤蔓接触到地面的瞬间，芽苞突然炸开，冒出无数根更细的须根，像针一样扎进泥土里。而泥土下，很快冒出点点绿光，像是有无数根新藤正在顺着须根的方向，快速生长过来。

　　周围的行人像是没看见这诡异的一幕，依旧各自走着。只有几个坐在河边晒太阳的老头，抬起头，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他们，嘴角咧开一个僵硬的弧度，像是在笑。

　　老周突然明白了，清水县根本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这里的人，早就被锈骨镇的藤蔓同化了，他们喂养着那些藏在河底的东西，而他们这两个从锈骨镇逃出来的“孵化器”，恰好成了新的养料。

　　他拽着小林，朝着县城外的方向跑。身后的泥土里，绿色的光点越来越多，像无数只眼睛在黑暗里睁开，而那条浑浊的清水河，水面上的绿色水藻开始疯狂地生长，朝着岸边蔓延过来，像一条绿色的舌头，舔舐着地面。

　　小林脚踝的藤蔓还在往泥土里扎根，带着她的身体往河边拖。她疼得眼泪直流，却死死咬着牙，用那把生锈的匕首，狠狠刺向自己的脚踝。

　　“噗嗤”一声，匕首扎进皮肤，带出暗红色的血。那根藤蔓像是被刺痛了，猛地缩回，须根从泥土里拔出来，留下一个个细小的洞，洞里渗出绿色的粘液。

　　“快走！”老周抱起小林，拼尽全力往县城外跑。他知道，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离开这条和锈骨镇相连的河。

　　而在他们身后，清水县的街道上，那些原本正常的行人突然停下了脚步，身体开始诡异地扭曲，皮肤下鼓起青黑色的纹路，像无数条藤蔓正在苏醒。河边的老头们站了起来，朝着他们的方向，缓缓伸出手，手里握着的，是从河边捡来的、泛着青黑的骨头。

　　清水河的水面，绿色的水藻已经铺满了半条河，像一块巨大的绿色地毯，朝着县城中心，缓慢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