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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骨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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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野车在柏油路上颠簸了不知多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老周才敢把车停在路边的林子里。引擎早已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像是随时会散架,油箱指针卡在零的位置,再往前开一步都难。
他推开车门,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布满血痕和泥污的手背上,那道青黑色的印记在光线下淡了许多,却像刻进骨头里的花纹,怎么也抹不掉。
小林还在副驾驶座上睡着,眉头依然紧蹙,嘴角挂着干涸的血痂。老周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触手冰凉,手腕处的皮肤下,那颗绿豆大的绿点还在,只是不再移动,像颗凝固的翡翠。
“醒了就喝点水。”他从后备厢翻出半瓶没开封的矿泉水,这是出发前备着的,没想到成了救命的东西。瓶盖拧开的瞬间,小林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她的眼神还有些涣散,盯着老周看了半晌,才慢慢聚焦,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吞咽声。老周把水瓶递过去,她接过来一饮而尽,水流顺着嘴角往下淌,打湿了衣襟,才像是彻底清醒过来。
“我们……逃出来了?”她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指尖触到皮肤下的绿点时,猛地缩回手,眼里闪过一丝恐惧。
老周没说话,只是点了根烟——烟盒早就被雨水泡软了,里面的烟卷湿了大半,只剩这一根还算干燥。尼古丁灼烧喉咙的感觉让他稍微清醒些,他望着远处被晨光染成淡金色的山峦,那里藏着锈骨镇,藏着骨林和石塔,像个永远醒不来的噩梦。
“它们会跟着我们吗?”小林突然问,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老周弹了弹烟灰,烟灰落在布满划痕的牛仔裤上,像细小的骨头渣。“不知道。”他实话实说,“但我们身上有它们的痕迹,就像……打了标记。”
他卷起袖子,露出手肘处的青黑色纹路,那些纹路虽然淡了,却顺着血管的走向蔓延,像一张隐形的网。小林也卷起袖子,她的印记更隐蔽,只有那颗绿点,却更让人不安——那是藤蔓钻进去又退出来的地方,像个没愈合的伤口。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林子里的鸟鸣声,清脆得有些刺耳。过了许久,小林才低声说:“李伟的日记本……我带出来了。”
她从怀里掏出那个皱巴巴的日记本,纸页边缘已经磨损,最后几页沾着暗红色的污渍。老周接过来,翻到被撕掉半页的地方,指尖划过那些被指甲抠出的划痕,突然注意到划痕底下,隐隐有个模糊的符号,和石塔石门上的骨头圆环很像,只是中心多了个小点。
“这是什么?”他指着符号问。
小林凑近看了看,突然想起石塔塔顶的母藤花苞:“像……像那个花苞!中心的小点,是里面的东西!”
老周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快速翻着日记本,前面的内容大多是关于探险队的行程,直到进入锈骨镇附近,字迹才开始变得潦草。其中一页提到,他们是为了寻找“骨源”来的——当地传说,锈骨镇的地下埋着一片会生长的骨头,能让藤蔓拥有生命,而控制这一切的,是“骨母”。
“骨母……”老周喃喃自语,想起塔顶那个被火焰吞噬的花苞,“就是母藤里的东西?”
日记本的最后几页越来越混乱,提到“骨母会产卵”、“新藤是它的孩子”、“被藤蔓钻进骨头的人,会变成新的骨源”……最后一句话是:“它们需要活人的骨头当温床,我们都成了孵化器……”
孵化器。
这三个字像冰锥刺进老周的心脏。他猛地看向自己的手腕,那些青黑色的纹路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生长,皮肤下的麻木感越来越清晰,像是有根细小的藤正在顺着骨头蔓延。
小林也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惨白,她捂住自己的脖颈,那里的皮肤下,之前被藤蔓钻过的地方,传来一阵微弱的悸动,像颗正在跳动的种子。
“我们得去医院。”她突然站起来,腿一软又跌坐回去,声音带着哭腔,“去检查!把它们取出来!”
老周掐灭烟头,眼神变得异常坚定:“不行。”
“为什么?”小林不解地看着他。
“你敢告诉医生,我们被会吃骨头的藤蔓缠上了?”老周的声音很沉,“他们只会觉得我们疯了,或者……把我们当成怪物研究。”他想起锈骨镇那些裹在藤蔓里的人形,想起石塔石柱上的轮廓,“而且,日记本上说,它们的根扎在骨头里,怎么取?”
小林的眼泪掉了下来,绝望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越野车的电台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杂音,“滋滋”的声响里,夹杂着断断续续的人声,像是有人在求救,又像是某种模糊的吟唱,和锈骨镇老太太的声音有些像。
老周猛地关掉电台,心脏狂跳。这台破电台早就该坏了,怎么会突然有信号?
他看向车窗外,晨光下的林子显得格外安静,但他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们,那些眼睛的瞳孔里,都映着绿色的藤蔓。
“我们不能分开。”老周突然说,声音异常严肃,“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都要在一起。”他不知道这些藤蔓会在什么时候发作,不知道那个“骨母”是否真的死了,但他知道,单独行动,只会像李伟那样,变成新的骨源。
小林点了点头,紧紧攥住了那把生锈的匕首,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老周发动引擎,虽然油箱空了,但他想把车推到前面的国道上,拦一辆过路车。两人合力推车,轮胎碾过碎石的声响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清晰,像是在敲打着某种无形的鼓点。
推到国道边时,远处传来汽车的鸣笛声。一辆货车正缓缓驶来,老周挥手示意,货车慢慢停下,车窗降下,露出个络腮胡司机的脸。
“需要帮忙吗?”司机的声音很粗,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
“我们的车坏了,想搭个便车,去最近的县城。”老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
司机打量了他们一眼,目光在他们沾满泥污和血痕的衣服上停留了几秒,眉头皱了皱,却还是点了点头:“上来吧,后面有空位。”
两人道谢后爬上货车后座,车厢里堆满了货物,散发着一股潮湿的木头味。老周靠在车厢壁上,看着窗外的林子渐渐远去,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
他知道,锈骨镇的阴影并没有散去。那些藏在骨头里的藤蔓,那些埋在地下的根,那些可能还活着的“骨母”的孩子,正像附骨之疽,跟着他们离开了那片黑暗的土地。
货车驶过山口时,老周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山峦在晨光中若隐若现,像一头沉睡的巨兽。他仿佛看见,无数根嫩绿色的藤蔓正从锈骨镇的泥土里钻出来,顺着公路蔓延,像一条绿色的蛇,朝着他们的方向,缓缓爬来。
而他手腕上的青黑色纹路,在阳光下,似乎又深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