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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余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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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根嫩绿色的藤蔓细得像根棉线,芽苞却透着种病态的亮,在月光下轻轻舒展,像是刚出生的蛇吐着信子。小林盯着它,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住了——她眼睁睁看着那芽苞顶端裂开个极小的口,露出里面针尖大的倒刺,正对着她的方向。
“不……”她下意识地往后缩,后背撞在老周身上。他还没醒,眉头紧锁,嘴唇微微哆嗦,像是在做噩梦。小林急忙摸向他的手腕,青黑色的纹路确实淡了,只剩下几道浅浅的印子,像干涸的泪痕,但这并不能让她安心。
母藤的焦黑残骸还在散发着余温,那根新藤却长得极快,半分钟就爬长了寸许,顺着一根裸露的肋骨往上攀,嫩绿色的茎秆上很快浮现出细密的绒毛,沾着从焦黑残骸里渗出来的、暗红色的粘液。
小林抓起身边的工兵铲,铲刃上还沾着焦黑的藤灰。她的手抖得厉害,几次想劈下去,却总在离藤蔓半寸的地方停住——这根藤太细了,细到让她觉得,就算劈断了,也还会有更多从焦黑的残骸里钻出来,像雨后的蘑菇,密密麻麻地铺满整个塔顶。
老周突然闷哼一声,眼皮颤了颤。小林急忙俯身看他,手电光扫过他的脖颈,那里的皮肤下有个极淡的鼓包,正缓慢地往下移动,像有只米粒大的虫子在皮下爬。
“老周!醒醒!”她用力摇晃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哭腔,“它们还在!”
老周猛地睁开眼,瞳孔在骤然亮起的手电光里缩成针尖。他喘着粗气,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的灼烧感虽然退了,却留下一片麻木,像是皮肤下的神经被烧掉了。“怎么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小林指着那根爬得越来越高的新藤,话都说不连贯:“它……它长出来了……”
老周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挣扎着坐起来,刚想抄起工兵铲,就被小林按住了手——她指了指藤蔓扎根的焦黑残骸,那里的裂缝里,隐约能看见更多蠕动的绿点,像藏在灰烬里的火星。
“砍不完的。”小林的声音发颤,“我们得离开这里,现在就走!”
老周咬了咬牙,确实没时间犹豫了。他撑着工兵铲站起来,腿还有些发软,后背的伤口被汗水浸得发疼,但脑子是清醒的。“我背你。”他弯腰想去抱小林,却被她推开了。
“我能走。”她捡起那把生锈的匕首,紧紧攥在手里,指节泛白,“快走吧,这里不安全。”
两人搀扶着往石阶下走。刚到第五层平台,就听见头顶传来“簌簌”的声响,像是有东西在掉落。老周用手电往上照,看见母藤的焦黑残骸正在龟裂,更多的嫩绿色藤蔓从裂缝里钻出来,像瀑布似的往下淌,有的已经缠上了通往塔顶的石阶,倒刺勾住石头,发出“滋滋”的刮擦声。
“快点!”老周拽着小林加快脚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下冲。石阶上的骨头被踩得“咯吱”作响,有的松动了,顺着台阶滚下去,撞在下层的平台上,发出“咚”的闷响,在空荡的石塔里回荡,像是有人在身后追赶。
跑到第三层时,小林突然“啊”地叫了一声,脚步顿住了。老周回头,看见她的裤脚被一根从石柱里钻出来的藤蔓缠住了——是之前那些近乎黑色的老藤,本以为随着母藤的死亡会枯萎,没想到还活着,只是变得迟缓了许多。
这根藤比塔顶的新藤粗些,颜色是灰绿色的,倒刺上沾着干涸的黑泥。小林用匕首去割,刃口却被倒刺勾住,怎么也割不断。老周急忙用工兵铲去劈,“咔嚓”一声,藤蔓被拦腰斩断,断口处涌出少量的黄液,比之前遇到的要粘稠,像凝固的脓。
“走!”他拉着小林继续往下跑,心里却越来越沉。连石塔里的老藤都没彻底死绝,那骨林和锈骨镇里的呢?
冲到第一层平台时,他们看见堵住石门的藤蔓已经软塌塌地垂了下去,像堆腐烂的水草。但石门缝里,又有几根嫩绿色的新藤在往里钻,和塔顶的一模一样,只是更细些,像绿色的线。
“它们在往外长……”小林的声音带着绝望,“整个石塔都成了它们的根……”
老周没说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推开石门。“吱呀”一声巨响,石门被推开大半,外面的冷风灌进来,带着骨林里特有的、混合着腐叶和腥气的味道。他拉着小林冲了出去,反手想把门关上,却发现几根新藤已经缠上了门沿,像舍不得松开的手。
“别管了!”小林拽着他往远离石塔的方向跑。月光下,他们看见骨林方向一片死寂,那些之前追来的藤蔓都软塌塌地铺在地上,像被抽走了骨头的蛇,但泥土里,隐约有绿色的小点在蠕动,像是新藤正在破土而出。
“往镇外跑!”老周认准方向,那是他们来时的路,“去开车!就算修不好,也能挡一挡!”
两人在布满碎骨的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脚下的碎骨似乎也失去了之前的“活力”,不再颤动,只是静静地躺着,像普通的石头。但老周不敢掉以轻心,他知道,这些骨头里可能还藏着藤蔓的种子,只要遇到合适的时机,就会再次生根发芽。
跑过骨路时,他们看见那些骨人已经散架了,骨头散落一地,黑色的细藤枯萎成了灰黑色,像晒干的草绳。但骨路尽头的祭坛方向,隐约有微光闪烁,像是有人在那里点了火。
“祭坛还有东西?”小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老周眯起眼,仔细看了看,那不是火光,是某种绿色的荧光,从祭坛的骨头缝隙里透出来,忽明忽暗,像呼吸一样。“是母藤的根……”他喃喃自语,“它的根扎得太深了,就算烧了塔顶的主干,底下的根还没死……”
他们不敢靠近祭坛,绕着边缘跑,很快就看见了锈骨镇的牌坊。牌坊上的“锈骨镇”三个字在月光下泛着暗红色,像是被血浸透了,但爬在上面的藤蔓已经枯萎,只剩下干枯的藤条,像老人脸上的皱纹。
镇子里静悄悄的,木屋的门窗都敞开着,里面黑洞洞的,像是张着嘴的野兽。老周拉着小林穿过街道,脚下的石板路缝里,枯萎的藤蔓下,同样有绿色的小点在蠕动,只是数量不多,似乎还没长成气候。
他们的越野车还停在牌坊下,车身被枯萎的藤蔓缠了大半,像披了件绿色的蓑衣。老周走到车边,用工兵铲劈断那些藤条,拉开车门。一股混合着汽油和霉味的气息涌出来,让他精神一振。
“上车!”他把小林推进副驾驶座,自己钻进驾驶座,钥匙还插在锁孔里。他深吸一口气,拧动钥匙。
引擎沉默了几秒,然后发出“咔咔”的声响,像是在挣扎。老周又拧了一次,这次,引擎“轰”地一声启动了,虽然声音嘶哑,带着杂音,却实实在在地转了起来。
“动了!动了!”小林惊喜地叫出声。
老周没敢耽搁,挂挡,踩油门。越野车像头受伤的野兽,嘶吼着冲出锈骨镇,碾过牌坊下的碎石,朝着来时的柏油路冲去。
透过后视镜,老周看见锈骨镇在月光下越来越小,石塔的方向,绿色的荧光越来越亮,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地底钻出来。骨林和骨路的方向,绿色的小点越来越多,像是在黑暗里撒了一把会发光的种子。
他知道,他们只是暂时逃出来了。那些藤蔓没有死绝,它们藏在骨头里,藏在泥土里,藏在石塔的地基下,甚至……藏在他们的身体里。
小林靠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眉头依然紧锁,嘴角偶尔抽搐一下。老周看了眼她的手腕,那里的皮肤下,有个极淡的绿点,像颗埋在肉里的痣。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虎口处的青黑色纹路虽然淡了,却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像个永远不会消失的诅咒。
越野车行驶在空旷的柏油路上,引擎的嘶吼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老周不知道要开向哪里,只知道不能停。他看着前方无尽的黑暗,仿佛看见无数根嫩绿色的藤蔓正在路面下蠕动,像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的蛇。
锈骨镇的秘密没有随着母藤的燃烧而消失,它像一颗埋在地下的种子,只要有合适的土壤和血肉,就会再次生根发芽,长出一片新的、吃人的藤蔓。
而他们,可能就是那颗种子的第一份养料。
后视镜里,锈骨镇的方向,绿色的荧光越来越亮,最终连成一片,像一片在黑暗里悄然绽放的、致命的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