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骨镇》白茶清饮

6、骨塔

　　石塔比地图上画的更残破，大半截塔身陷在泥里，露出的部分爬满了灰黑色的苔藓，像是裹着层腐烂的皮肤。塔基处散落着些断裂的石碑，上面刻着的字早已被风雨磨平，只剩下模糊的凹槽，积着墨绿色的雨水，看着像一只只睁不开的眼睛。

　　“就是这儿？”小林扶着塔身喘息，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在骨林时好了些，至少能自己走路了。刚才混乱中，老周把最后一点煤油倒在了她脖子的伤口上，那些蠕动的藤蔓似乎被镇住了，不再疯狂扩张。

　　老周没说话，他正盯着塔门。那是扇用整块石头雕成的门，上面刻着个巨大的符号，和牌坊、骨路、日记本上的图案都不一样——是个由无数根骨头交织成的圆环，圆环中心嵌着块暗黄色的东西，像是块凝固的琥珀，里面裹着团蜷缩的影子，看不清是什么。

　　“这符号……像个笼子。”小林的声音发颤，指尖刚要碰到石门，就被老周一把抓住。

　　“别碰！”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手电光扫过石门底部，那里有圈淡淡的黑痕，像是被火烧过，“之前来的人，可能是从这里进去的。”

　　石门缝里塞着些干枯的藤蔓，被人用利器劈断过，断口处焦黑一片，印证了他的猜测。老周用工兵铲插进石缝，使劲往外撬。石门纹丝不动，却听见里面传来“哗啦啦”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在塔内拖动。

　　“里面有东西？”小林往后缩了缩，握紧了那把生锈的匕首——这是从树洞里找到的，或许是之前那人留下的。

　　老周没回答，他注意到石门中心的“琥珀”在手电光下微微发亮，里面的影子似乎动了一下。他凑近细看，那影子很小，像是只蜷缩的动物，又像是……个胎儿。

　　这个念头让他头皮发麻，刚想后退，手腕上的青黑色纹路突然剧烈地灼烧起来。他疼得闷哼一声，低头看见那些纹路正顺着血管往心脏爬，皮肤下的鼓胀越来越快，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破皮肉。

　　“快开门！”老周急了，用肩膀狠狠撞向石门。“轰隆”一声闷响，石门晃了晃，缝里的枯藤簌簌掉落。他又撞了几下，肩膀撞得生疼，石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浓烈的腥甜气味涌了出来，像是血混着腐烂的草木。老周捂住口鼻，用手电往里照——塔里是空的，只有盘旋而上的石阶，石阶上布满了青苔，每个台阶的边缘都嵌着小块的骨头，像是刻意镶嵌的。

　　最吓人的是塔壁，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洞，每个洞里都嵌着颗颅骨，眼窝对着塔心，像是无数双眼睛在黑暗里注视着入口。

　　“进去吗？”小林的声音抖得厉害，她看见最底层的石阶上，散落着件破烂的外套，袖口处有个熟悉的标志——是家户外探险队的徽章，和她之前采访过的一支队伍一模一样。

　　老周的心沉了下去。他捡起外套，布料已经朽烂，一扯就碎，里面掉出个小小的金属牌，刻着个名字：“李伟”。

　　是日记本的主人。

　　“他没出去。”老周捏着金属牌，指节泛白。塔里的腥甜气味里，还混着点淡淡的煤油味，和他们带来的一样。

　　身后突然传来“沙沙”声，骨林方向的藤蔓追来了，这次的声音更密集，像是有无数根藤蔓在地上爬行。老周回头，手电光扫过黑暗，看见远处的树影在晃动，无数根嫩绿色的藤蔓正顺着地面蔓延过来，像条绿色的潮水。

　　“没时间了！”他拽着小林钻进石塔，反手用身体顶住石门。石门很重，他用尽全力才勉强关上一半，留出条缝隙，刚好能看见外面的动静。

　　塔里比外面更暗，只有手电光扫过的地方能看清东西。石阶蜿蜒向上，每层都有个平台，平台中央立着根石柱，石柱上缠着圈圈藤蔓，藤蔓里裹着模糊的人形，和镇子里木屋墙上的一样。

　　“这些人……”小林的声音发颤，“都是之前来的？”

　　老周没说话，他注意到石柱上的藤蔓颜色比外面的深，近乎黑色，上面的倒刺也更粗，像是淬了毒。而那些裹在藤蔓里的人形，有的还保持着挣扎的姿势，手指向前方，像是在指向某个地方。

　　他们顺着石阶往上走，每一步都踩在嵌着骨头的台阶上，发出“咯吱”的轻响，在寂静的塔里格外刺耳。爬到第三层平台时，老周突然停住了——平台的角落里，躺着一具骸骨，身上还穿着和李伟一样的探险队外套，旁边散落着几支熄灭的蜡烛和一个空了的煤油瓶。

　　骸骨的姿势很奇怪，像是在爬行，手指向前方的石阶，头骨转向入口的方向，眼窝正对着他们，像是在警告。

　　“他死在这里了。”小林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翻看骸骨旁边的东西。骸骨的手里攥着半张纸，是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上面的字迹被血水浸透，只能看清几个字：“……母藤的根……在塔顶……”

　　塔顶！

　　老周的心跳漏了一拍，手电光立刻扫向通往上层的石阶。上面的藤蔓更密了，几乎遮住了整个通道，黑色的藤蔓上还挂着些破烂的布条，像是之前的人留下的。

　　“往上走！”他拽着小林继续往上爬，这次的速度更快，几乎是小跑着。手腕上的灼烧感越来越强，青黑色的纹路已经爬到了肩膀，皮肤下的鼓胀让他每动一下都疼得钻心，像是骨头在被一点点啃碎。

　　爬到第五层时，他们遇到了阻碍。通往上层的石阶被无数根黑色藤蔓堵死了，像堵厚厚的绿墙，藤蔓的缝隙里能看见上面的平台，却钻不过去。

　　“砍不开的。”小林看着那些藤蔓，想起在老太太屋里的经历，“太硬了。”

　　老周却注意到，这些藤蔓虽然密，却在中间留着个小小的空隙，像是刻意避开了什么。他用手电照向空隙处，看见那里的石阶上刻着个符号——和石门上的骨头圆环一模一样，只是更小些。

　　“是这个！”他突然想起石门中心的“琥珀”，“它们怕这个符号！”

　　他用工兵铲的边缘对着符号使劲刮，想把它弄掉，却发现符号是刻在石头里的，根本刮不动。藤蔓似乎被惊动了，开始剧烈地蠕动，倒刺“滋滋”地刮着石阶，像是在威胁。

　　身后的石门传来“哐当”一声，被藤蔓撞得晃动起来，缝隙里伸进几根嫩绿色的藤蔓，正在往塔里钻。

　　“快想办法！”小林急得直跺脚，匕首在手里攥得发白。

　　老周盯着那个符号，突然有了个主意。他解下腰间的工兵铲，用布条缠在手柄上，然后掏出打火机点燃。火焰“腾”地窜起，烧着布条，工兵铲的金属部分很快就变得滚烫。

　　“让开！”他吼着，举起烧红的工兵铲，狠狠砸向符号旁边的藤蔓。

　　“滋啦——”

　　滚烫的金属碰到藤蔓，瞬间冒出黑烟，那些坚硬的藤蔓像是被融化了一样，发出刺鼻的恶臭，迅速萎缩、焦黑。老周趁机用铲刃劈开一条缝，拉着小林钻了过去。

　　爬到最后一层平台时，两人都累得虚脱了。塔顶没有门，只有一个圆形的开口，月光从开口处照进来，照亮了中央的东西——

　　那是一根巨大的、像是树干的东西，直径足有两米，通体漆黑，表面布满了褶皱，像是无数条藤蔓缠绕在一起形成的。它从塔顶的开口一直延伸到塔底，深深扎进石塔的地基里，无数根黑色的藤蔓从它身上延伸出去，爬满了整个塔顶，甚至顺着开口伸向外面的夜空。

　　这就是母藤！

　　母藤的表面嵌着无数根骨头，有的是完整的骨架，有的是零散的碎骨，密密麻麻的像层铠甲。而在母藤的最顶端，靠近开口的地方，长着一个巨大的花苞，花苞紧闭着，表面覆盖着层暗红色的薄膜，像是用人皮做的。

　　花苞旁边，挂着个东西，在月光下泛着白光。老周用手电照过去，瞬间如坠冰窟——

　　是李伟的头骨，天灵盖被掀开了，里面塞满了黑色的藤蔓，藤蔓的顶端连接着母藤，像是在传输着什么。

　　“他被当成了养分……”小林的声音带着哭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母藤似乎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表面的褶皱开始缓慢地收缩，像是在呼吸。嵌在上面的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那些缠绕的藤蔓里，裹着的人形轮廓也开始微微颤动，像是在呼应母藤的呼吸。

　　老周手腕上的灼烧感达到了顶峰，他疼得几乎站不住，视线开始模糊。他知道，母藤在召唤他，召唤他身体里的藤蔓，召唤他的骨头，让他也变成这根巨大藤蔓上的一部分。

　　他看向那个巨大的花苞，突然明白了日记本上被涂抹的字——解除的办法，可能就在这里。

　　“小林，火。”老周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指着母藤顶端的花苞，“烧它！”

　　小林愣住了，看着那巨大的花苞，又看了看老周手腕上蔓延的纹路，突然明白了。她掏出打火机，又捡起地上的煤油瓶——虽然空了，但瓶身上还沾着些煤油。

　　“我去！”她抢过老周手里烧红的工兵铲，眼神里带着决绝，“你拦住那些藤蔓！”

　　老周刚想反驳，就看见塔顶的开口处钻进来更多的藤蔓，是骨林里的那些嫩绿色藤蔓，它们顺着母藤往下爬，朝着他们涌来。他咬咬牙，举起工兵铲迎了上去。

　　小林趁机冲向母藤，脚下的骨头发出“咯吱”的声响。她忍着恐惧，爬上母藤表面，朝着那个巨大的花苞爬去。暗红色的薄膜下，似乎有东西在蠕动，像是有生命在里面孕育。

　　“快！”老周一边劈砍着涌来的藤蔓，一边嘶吼。他的力气越来越小，手腕上的青黑色纹路已经爬到了胸口，皮肤下的鼓胀让他感觉自己的骨头快要裂开了。

　　小林终于爬到了花苞旁边，她把煤油瓶里剩下的最后一点煤油倒在花苞上，然后举起烧红的工兵铲，狠狠刺了下去。

　　“噗嗤——”

　　花苞被刺破了，暗红色的薄膜裂开，里面涌出粘稠的、像是血液的液体，溅了小林一身。液体带着浓烈的腥甜气味，落在母藤上，那些黑色的藤蔓瞬间剧烈地抽搐起来。

　　小林点燃打火机，扔向花苞。

　　“轰！”

　　火焰瞬间窜起，点燃了煤油和粘稠的液体，整个花苞被火焰吞噬。母藤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啸，像是痛苦到了极点，整个石塔都在剧烈地晃动，嵌在上面的骨头纷纷掉落，砸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老周被震得摔倒在地，他看见母藤表面的黑色藤蔓在火焰中迅速焦黑、萎缩，那些裹在里面的人形轮廓也停止了颤动，慢慢变得僵硬。

　　塔顶的开口处，那些涌进来的嫩绿色藤蔓像是被抽走了力气，纷纷软塌塌地垂了下去，不再动弹。

　　手腕上的灼烧感突然消失了，皮肤下的鼓胀也平息了下去。老周低头看，那些青黑色的纹路正在慢慢变淡，像是潮水般退去。

　　“成功了……”他喃喃自语，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小林从燃烧的母藤上爬下来，身上的衣服被烧了几个洞，却顾不上疼。她跑到老周身边，摇着他的肩膀：“老周！醒醒！我们成功了！”

　　老周没有反应，只是呼吸变得平稳了些。

　　石塔还在晃动，母藤在火焰中不断萎缩，发出“噼啪”的燃烧声。塔顶的开口处，能看见外面的天空——雨停了，乌云散去，露出一轮惨白的月亮。

　　骨林方向没有了动静，锈骨镇的方向也一片死寂，像是所有的藤蔓都随着母藤的死亡而消失了。

　　小林抱着老周，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看着燃烧的母藤，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否还记得这个地图上不存在的锈骨镇，但至少现在，他们活下来了。

　　火焰渐渐变小，母藤的残骸缩成一团焦黑的东西，嵌在上面的骨头裸露出来，在月光下泛着森白的光。

　　就在这时，小林突然听见一阵微弱的“咔嚓”声。

　　她猛地抬头，看见母藤焦黑的残骸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是一根细小的、嫩绿色的藤蔓，从焦黑的中心钻了出来，顶端顶着个小小的芽苞，在月光下微微颤动。

　　小林的心脏瞬间沉到了谷底。

　　它们，还没死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