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骨镇》白茶清饮

4、骨路

　　野草割得脸颊生疼，老周却感觉不到冷。后背的伤口被雨水泡得发胀，每跑一步都像有无数根针在扎，可他不敢慢下来——身后的“沙沙”声越来越近，那是藤蔓拖动散落骨头的声响，混着骨头互相碰撞的“咔啦”声，像条无形的锁链在追着他们。

　　小林在他怀里轻得像片纸，呼吸越来越弱。老周低头看了眼，她脖颈处被火烧焦的皮肤下，又有新的藤蔓在鼓胀，青绿色的纹路已经爬到了下巴，像是要在她脸上织出张网。

　　“撑住……再撑会儿……”他咬着牙往前冲，脚下突然踢到个硬东西。借着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老周看清那是块半截的石碑，上面刻着个模糊的“道”字，剩下的部分埋在泥里，露出的边缘沾着些暗红色的东西，像是干涸的血。

　　石碑周围的野草长得格外稀疏，泥土泛着诡异的青黑色。老周踩上去的时候，脚下传来“咯吱”一声，像是踩碎了什么脆硬的东西。他低头用手电扫了一眼，头皮瞬间炸了——那片土里埋着密密麻麻的碎骨，小的像指甲盖，大的有巴掌长，全是被敲碎的人骨。

　　“这是……”老周突然想起镇子入口的牌坊，那些石柱上的骨头符号，“是条路……用骨头铺的路！”

　　闪电再次亮起时，他看清了。石碑往前的方向，野草间隐约有一条青黑色的小径，泥土里嵌着的碎骨更多，排列得像条被人刻意踩出来的通道，一直延伸向远处的山坳。

　　身后的“沙沙”声更近了，那具摔散架的骨架似乎被重新拼凑过，拖着更长的藤蔓追了上来，胸腔里的藤蔓发出“嘶嘶”的威胁声。

　　“只能赌一把了！”老周抱着小林踏上骨路。脚刚落地，就感觉泥土里的碎骨在微微震动，像是有生命般在底下蠕动。他不敢多想，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手电光柱在前方的黑暗里晃动，照亮越来越多的碎骨，有的上面还缠着干枯的藤蔓。

　　跑出去约莫几十米，骨路两侧的野草突然开始晃动，不是被风吹的，是从底下钻出了更多的藤蔓。这些藤蔓比镇子里的更细，颜色是近乎黑色的墨绿，顶端没有倒刺，却长着小小的吸盘，一碰到骨路就死死粘住，像是在贪婪地吸收着什么。

　　“它们在吃骨头……”小林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耳语，“这些藤蔓靠骨头活……”

　　老周心里一沉。他想起那些麻袋里的白骨，想起牌坊下不断往上顶的骨架——锈骨镇根本不是在“造骨”，是在“养骨”，用活人喂出新鲜的骨头，再铺成这条路，用来滋养更深处的东西。

　　就在这时，怀里的小林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老周急忙停下，手电照向她的脸——她的眼睛瞪得滚圆，瞳孔里爬满了细密的绿线，嘴角不断涌出淡黄色的泡沫，下巴处的皮肤“噗”地裂开个小口，一根带着吸盘的细藤钻了出来，在空气里试探地扭动。

　　“小林！”老周慌了神，伸手去扯那根藤。指尖刚碰到，就被吸盘死死粘住，一股钻心的麻意顺着手指往上窜，像是有电流钻进骨头缝。他猛地甩开手，那根藤却趁机往小林的鼻孔里钻，眼看就要没入。

　　千钧一发之际，他想起口袋里的煤油瓶。还有小半瓶，他拔开塞子，狠狠泼在小林脸上。煤油顺着裂缝渗进皮肤，那根藤蔓瞬间像被烫到的蛇，猛地缩回，皮肤表面的青绿色纹路也跟着淡了下去。小林的抽搐停了，头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呼……”老周松了口气，刚想抱起她继续跑，脚下的骨路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泥土里的碎骨“咔啦咔啦”地响，像是有无数只手在底下翻找。他低头，看见那些黑色的细藤正从四面八方涌来，顺着碎骨的缝隙往上爬，很快就在他脚边织成了一张绿色的网。

　　更远处的骨路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更多的影子。不是骨架，是些模糊的人形，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让脚下的碎骨发出刺耳的声响。手电光柱扫过去，老周看清了——那些“人”的身体是用碎骨拼起来的，外面裹着层薄薄的藤蔓，像穿着件绿色的皮肤，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窝，里面塞着蠕动的细藤。

　　“骨人……”老周的声音发颤，他终于明白这条路通向哪里了——那是这些骨人的“巢穴”。

　　身后的骨架已经追上来了，胸腔里的藤蔓高高扬起，像是在指挥那些骨人。两侧的骨人开始往路中间靠拢，动作僵硬却迅速，很快就堵住了前后的路。它们的手是用指骨拼的，指尖的碎骨像爪子一样，在骨路上刮出“滋滋”的声响。

　　老周把小林背到背上，用工兵铲撑着地面，环顾四周。骨人越来越近，它们身上的藤蔓散发着浓烈的腥气，眼窝里的细藤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在打量一块待啃的骨头。

　　闪电再次划破夜空，照亮了远处的山坳。那里有个巨大的黑影，像是座废弃的祭坛，上面插满了各式各样的骨头，有的竖着，有的横着，密密麻麻的像片骨头森林。而祭坛周围，爬满了黑色的细藤，那些细藤的顶端，都对着祭坛的方向，像是在朝拜。

　　“祭坛……它们要把我们带去祭坛……”老周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想起那些骨人身上的藤蔓，想起镇子里的老太太——它们都在为祭坛里的东西服务，用新鲜的骨头和血肉去喂养它。

　　骨人已经逼到了眼前，最前面的那个抬起骨爪，抓向老周的肩膀。他猛地侧身躲开，工兵铲横扫过去，砸在那骨人的胳膊上。“咔嚓”一声，拼起来的胳膊骨应声而断，碎骨散落一地。可那骨人像是没感觉，剩下的半截胳膊继续往前伸，藤蔓从断口处涌出来，很快又用旁边的碎骨拼了条新的胳膊。

　　“打不死……”老周的冷汗湿透了后背。这些东西根本没有痛觉，只要有碎骨和藤蔓，就能无限修复。

　　就在这时，他脚下的碎骨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惊动了。老周低头，看见自己踩的那块碎骨上，刻着个模糊的符号——和牌坊石柱上的一样。他突然想起小林说的话，这些藤蔓靠骨头活，那如果……毁掉这些骨头呢？

　　他用工兵铲猛地插进脚下的泥土，狠狠一撬。一大块带着碎骨的泥土被掀了起来，里面的碎骨散落一地。那些原本涌向他的细藤突然乱了阵脚，像是失去了方向，在原地打着转。而离得最近的几个骨人，动作明显慢了下来，身上的藤蔓开始抽搐，像是在痛苦地挣扎。

　　“有用！”老周眼睛一亮，抡起工兵铲疯狂地挖掘脚下的骨路。碎骨被不断翻出来，有的还连着干枯的筋腱，被铲刃劈得粉碎。每毁掉一块碎骨，周围的骨人就僵硬一分，身上的藤蔓也萎靡一分。

　　身后的骨架发出愤怒的嘶鸣，胸腔里的藤蔓猛地伸长，抽向老周的后背。他来不及躲，被抽得一个趔趄，嘴里喷出一口血。但他没有停，继续用铲刃挖着，把脚下的骨路挖得坑坑洼洼，碎骨混着泥土堆成了小丘。

　　骨人的动作越来越慢，有的甚至开始散架，藤蔓失去了支撑，软塌塌地瘫在地上，像条死蛇。老周趁机背着小林冲出包围圈，朝着远离祭坛的方向跑。他不敢再走骨路，深一脚浅一脚地钻进旁边的密林。

　　身后的骨人和骨架没有追来，像是被毁掉的骨路困住了。老周跑出很远，才敢靠在树上喘口气。他回头看向骨路的方向，那里已经恢复了黑暗，只有远处的祭坛还隐约可见，像个蛰伏在夜色里的巨兽，静静等待着下一批送上门的骨头。

　　雨渐渐小了，林子里弥漫着泥土和腐叶的气味。老周摸了摸背上的小林，她的呼吸稍微平稳了些，但皮肤下的藤蔓还在缓慢地蠕动。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只要还在这片被锈骨镇控制的土地上，他们就永远逃不出藤蔓的纠缠。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虎口处被藤蔓倒刺扎过的地方，青黑色的纹路已经蔓延到了手腕，像条毒蛇盘踞在那里。

　　密林深处，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凄厉得像哭嚎。老周握紧了工兵铲，背上小林，继续往黑暗里走去。他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只知道不能停下——停下，就会变成骨路上的一块碎骨，变成祭坛上的一根祭品，变成那些藤蔓的养料。

　　而那片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正用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