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骨镇》白茶清饮

3、骨火

　　工兵铲砸在车顶凹陷处，发出震耳的闷响。那些钻进来的藤蔓被震得一缩，倒刺却趁机勾住了老周的袖口，猛地往回拽。他整个人被扯得前倾，额头重重磕在方向盘上，眼前瞬间炸开一片金星。

　　“咳咳……”老周呛出两口血沫，视线模糊中看见小林的手在抽搐。她的手指正以诡异的角度弯曲，指节处的皮肤裂开细缝，露出底下泛着绿光的骨头——藤蔓已经钻进她的指骨了。

　　“小林！”他嘶吼着去掰那些藤蔓，指尖触到的地方烫得吓人，像是握着根烧红的铁丝。小林的眼皮颤了颤

　　车顶的铁皮“哐当”一声被撕开个口子，无数根藤蔓像瀑布似的灌进来，带着腐臭的腥气。老周下意识地把小林护在身下，后背立刻传来针扎般的剧痛，那些藤蔓的倒刺正争先恐后地往他皮肉里钻，像是要在他体内扎根。

　　就在这时，他摸到了小林攥在手心的打火机。

　　那塑料外壳已经被小林的汗浸湿，还沾着点温热的血。老周的手指抖得厉害，三次才按出火苗。微弱的橙红色火焰在藤蔓的缝隙里跳动，那些原本疯狂钻动的藤蔓突然僵住了，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怕火……它们真的怕火……”老周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他突然想起越野车的油箱——虽然见底，但油管里总该剩点汽油。

　　他用牙齿咬开打火机的盖子，含在嘴里，腾出双手去解安全带。藤蔓还在往他后颈钻，疼得他眼前发黑，却死死咬着牙不肯松口。安全带卡扣早就被藤蔓的粘液腐蚀得发锈，他用工兵铲的边缘狠狠撬了两下，才“咔哒”一声弹开。

　　“撑住……”老周抱起小林往车门挪，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僵硬，胳膊肘的骨头硌得他生疼。车门外的藤蔓更密了，像堵绿色的墙，缝隙里能看见外面晃动的白骨影子，那些拼凑到一半的骨架正随着藤蔓的摆动慢慢“走”过来。

　　他用工兵铲劈开一条缝，把小林先塞出去，自己跟着滚落到泥地里。雨水混着血水浸透了衣服，后背的伤口泡在冷水里，疼得他几乎晕厥。但他不敢停，拖着小林往镇子外的荒野爬——那里没有木屋，藤蔓应该少些。

　　爬过牌坊时，老周的肩膀撞上了石柱。他借着这股力道抬头，看见石柱上刻的符号在雨幕里泛着微光，仔细看竟像是无数根骨头拼凑成的图案，每根骨头上都缠着细小的藤蔓。而牌坊顶端的瓦片后面，露出半截头骨，眼窝正对着他们逃离的方向。

　　“呜……”小林突然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她的喉咙里像是卡着东西，脖子一鼓一鼓的。老周低头，看见她的喉结处有根藤蔓在蠕动，顶端已经顶到了下巴，像是要从她嘴里钻出来。

　　“忍着点！”老周掏出打火机，哆嗦着凑近那根藤蔓。火苗刚碰到藤蔓，就“腾”地窜起半尺高，顺着藤蔓烧上去。小林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体剧烈地扭动，那根藤蔓却像被点燃的引线，冒着黑烟往她喉咙里缩，烧过的地方留下焦黑的印记。

　　火顺着藤蔓蔓延，竟点燃了她衣领上沾着的黄液。老周急忙扑上去用手拍，掌心的皮肤被烫得刺痛，却不敢停。直到火苗熄灭，他才发现小林脖颈处的皮肤被烧得焦黑，那根钻进去的藤蔓已经变成一截焦炭，从她嘴角掉出来，落在泥里还在微微抽搐。

　　“咳……咳咳……”小林猛地咳出一大口黑痰，眼睛里的灰膜淡了些，总算有了点神采，“谢……谢谢……”

　　老周刚想说话，就听见身后传来“咔嚓”的脆响。他回头，看见那座牌坊正在摇晃，石柱上的骨头符号像是活了过来，顺着石缝往外渗血珠。而那些原本散落在镇子里的白骨，此刻正被藤蔓拖着，往牌坊底下聚集，像是要重新拼凑成一具更巨大的骨架。

　　“它们在追……”小林的声音发颤，指着老周的后背。他反手摸去，摸到一片黏腻的湿滑，还有几根细小的藤蔓正从伤口里往外钻，芽尖带着刺。

　　“别管了！”老周拽着她继续往前爬，穿过一片齐腰深的野草。草叶划过皮肤，留下火辣辣的疼，却比藤蔓的倒刺好受些。爬了约莫百十米，他看见前面有个废弃的窝棚，像是猎人临时搭建的，几根朽木支着破帆布。

　　两人跌进窝棚时，都已经脱力了。老周瘫在地上，后背的伤口和小腿的麻木感混在一起，像是整个人都泡在毒液里。小林靠着帆布喘息，每吸一口气，胸口就鼓起一个包，能清晰地看见藤蔓在皮下游走的轨迹。

　　窝棚角落里堆着些干草，还有个生锈的煤油灯。老周眼睛一亮，挣扎着爬过去翻找，果然在草堆里摸出个半满的煤油瓶。他拧开盖子，一股刺鼻的气味涌出来，让他精神一振。

　　“把这个涂上。”老周倒出些煤油，小心地抹在小林手肘的伤口上。煤油接触到溃烂处，发出“滋滋”的声响，小林疼得闷哼一声，皮下的藤蔓却明显退缩了，青绿色的纹路淡了些。

　　“管用！”小林眼里闪过一丝希望，“快给自己也抹上。”

　　老周刚要照做，就听见窝棚外传来“沙沙”的声响。不是风吹草动，是藤蔓拖动骨头的声音，还有……骨头摩擦的“咯吱”声。

　　他猛地吹亮煤油灯，昏黄的光立刻照亮了窝棚门口。那里不知何时缠满了藤蔓，而藤蔓的尽头，拖着一具拼凑到一半的骨架——头骨歪在一边，肋骨像是被强行掰开的树枝，腿骨长短不一，每走一步，关节处就发出“咔哒”的脆响。

　　更吓人的是，那骨架的胸腔里，缠着团灰绿色的东西，像是缩小版的老太太，正用无数根细根操控着骨头，缓慢地往窝棚里挪。

　　“它……它跟来了……”小林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紧紧攥住了老周的胳膊。

　　老周把煤油灯举到身前，火苗在气流中晃动，映得那具骨架投在帆布上的影子忽大忽小。他能看见骨架的眼窝里，塞着团蠕动的藤蔓，正死死盯着他们，像是在打量新的“材料”。

　　“别过来！”老周抓起煤油瓶，作势要泼。那骨架果然顿住了，胸腔里的藤蔓发出“嘶嘶”的声响，像是在忌惮灯火。

　　僵持间，老周突然发现骨架的左腿骨有道裂缝，裂缝里没有藤蔓，只有些干燥的泥土。他想起刚才在镇子里踩到的断骨——那些骨头似乎并非都被藤蔓彻底侵占。

　　“小林，看它的腿！”他低声说，“那些旧骨头……可能没那么听话。”

　　小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发现那骨架的左腿总是往外撇，像是不太受控制。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是刚才从老太太屋里带出来的半截指骨，上面还缠着点干枯的藤蔓。

　　她犹豫了一下，猛地将指骨扔向骨架的左腿。

　　指骨落地的瞬间，那骨架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左腿不受控制地往前迈了一大步，带动着整个身体往前倾。胸腔里的藤蔓发出尖锐的嘶鸣，无数根细根涌向左腿骨，像是要强行控制它。

　　“就是现在！”老周抓起工兵铲，趁着骨架失衡的瞬间冲了过去。他没有劈向藤蔓，而是用尽全力砸向那道裂缝。

　　“咔嚓！”

　　腿骨应声而断，断裂处喷出些黄液，却没有藤蔓钻出来。那骨架失去平衡，重重摔在窝棚门口，胸腔里的藤蔓疯狂地扭动，却怎么也撑不起断裂的身体。

　　老周没敢停留，拽着小林冲出窝棚，往更深的荒野跑。身后传来藤蔓愤怒的嘶鸣，还有骨头散落的“哗啦”声，但他不敢回头，只知道必须跑得更快——煤油总有烧完的时候，而锈骨镇的藤蔓，似乎能闻到骨头的味道，无论他们跑到哪里。

　　雨还在下，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老周看着怀里意识越来越模糊的小林，看着自己手背上蔓延的青黑色纹路，第一次感到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根本不是逃离，是在被当成猎物，慢慢驱赶着，走向更深的陷阱。而那片黑暗里，不知还有多少等着用新鲜骨头“拼凑”的东西，在静静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