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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骨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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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兵铲带着破风的锐响劈向老太太,却在离她脖颈半尺处被一股蛮力拽住。老周低头,看见几根灰绿色的藤蔓正顺着铲柄往上缠,倒刺像淬了毒的针,扎进他虎口的皮肉里,瞬间泛起一片青黑。
“嗬……”他疼得倒抽冷气,手腕猛地往回挣,铲刃擦着藤蔓划过,带起一串粘稠的黄液。那液体溅在地上,立刻蚀出几个冒烟的小坑,空气里弥漫开一股类似腐蛋的恶臭。
老太太的“脸”彻底垮了,藤蔓构成的下颌耷拉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细根,根须间还缠着半片指甲。她没去管老周,枯瘦的手径直抓向小林的头发,指尖的倒刺擦过小林的脸颊,留下几道血痕。
“别碰她!”老周红了眼,抬脚踹向老太太的腰。这一脚结结实实踹在实处,却像踢中了一捆浸了水的麻绳,软腻中带着令人牙酸的韧性。老太太晃了晃,缠在她身上的藤蔓突然暴涨,像水蛇般窜起,瞬间缠住了老周的脚踝。
钻心的疼顺着骨头往上爬。老周低头,看见藤蔓的倒刺正往自己的胫骨里钻,皮肤表面鼓起一条条青色的棱,像有无数条小蛇在皮下拱动。他想起小林脚踝上的溃烂,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小林趁这空档,抓起炕边一个豁口的陶罐砸向老太太。陶罐在离老太太半尺处炸开,里面的黑灰撒了她一身。奇怪的是,那些藤蔓沾了黑灰竟剧烈地抽搐起来,像是被烫到一般往回缩。
“是草木灰!”小林突然喊出声,她刚才瞥见灶台边堆着半筐烧透的灰烬,“它们怕火!”
老周眼睛一亮,余光扫到灶台上那盏油灯。他忍着腿骨被啃噬的剧痛,猛地侧身撞向灶台。油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灯芯带着火星滚进旁边的柴堆,干燥的秸秆瞬间燃起一小簇火苗。
“滋啦——”
离火苗最近的几根藤蔓立刻蜷成一团,表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黑、萎缩。老太太发出一阵类似指甲刮玻璃的尖啸,缠在老周和小林身上的藤蔓瞬间松弛了些。
“快!”老周拽着小林往门口冲,工兵铲反手劈断最后几根挡路的藤蔓。断裂的藤蔓截面喷出更多黄液,溅在门框上,蚀出一个个蜂窝状的小洞。
两人跌跌撞撞冲出屋门,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砸下来,混着泥点糊了满脸。老周抹了把脸,刚想喘口气,就看见街道两侧的木屋门窗里,正有无数根藤蔓探出来,像被惊动的蛇群,在雨幕里扭动着,发出“嘶嘶”的声响。
“往牌坊跑!”老周拽着小林往镇子入口冲。石板路缝里的藤蔓被踩得噼啪作响,有的顺着鞋底往上缠,被他用工兵铲狠狠剁断。
跑过第三栋木屋时,小林突然“啊”地叫了一声,身体猛地往旁边倒去。老周回头,看见她的胳膊被一根从窗户里伸出来的藤蔓缠住,那藤蔓顶端长着个肉色的瘤子,瘤子裂开道缝,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细齿,正往她手肘的皮肉里钻。
“给我松!”老周挥铲劈断藤蔓,却见那瘤子落地后还在蠕动,细齿开合着,啃噬着地上的泥块,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像是在磨牙。
小林的手肘已经少了块皮肉,露出底下泛着青黑的筋膜。她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着牙,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那是她采访时用来点烟的,此刻成了救命的稻草。
“火!烧它们!”她哆嗦着打着火,火苗在风雨里摇摇晃晃,却足以让扑过来的藤蔓迟疑片刻。
两人且战且退,离牌坊越来越近。老周的腿已经麻了,缠过藤蔓的地方像被灌了铅,每走一步都能听见骨头摩擦的“咯吱”声。他低头看了眼,小腿的皮肤已经青黑一片,肉皮下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鼓胀,把裤子撑得老高。
“快到了!”小林指着牌坊下的越野车,声音里带着哭腔。就在这时,她脚下突然一软,整个人跌在地上。老周急忙去扶,却看见她的脚踝已经彻底烂了,森白的脚骨从皮肉里戳出来,而那骨头的缝隙里,正钻出几根细小的藤蔓,嫩绿色的芽尖在雨水中微微颤动。
“别管我……”小林把打火机塞到老周手里,猛地推开他,“你走!去开车!”
老周眼眶通红,刚想反驳,就听见身后传来密集的“沙沙”声。他回头,看见整个镇子的藤蔓都动了起来,像是一张巨大的绿网,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最前面的正是那个老太太——她的身体已经彻底被藤蔓吞噬,化作一团巨大的、蠕动的绿色怪物,无数根触须在雨幕里挥舞,每根触须的末端都顶着块发白的骨头。
“跑!”老周咬着牙,一把将小林扛到肩上,拼尽最后力气冲向越野车。他能感觉到背后的藤蔓越来越近,冰冷的触须擦过他的后颈,倒刺划破皮肤的疼已经麻木了。
他把小林塞进副驾驶座,自己跌跌撞撞钻进驾驶座,手忙脚乱地去拧钥匙。引擎毫无反应,只有一阵无力的“咔咔”声。老周拍着方向盘嘶吼,眼角的余光瞥见车窗外——那些藤蔓已经缠上了车轮,有的正顺着车门缝隙往里钻,车窗上爬满了网状的绿纹,把外面的雨幕遮得严严实实。
小林突然抓住他的手,她的指甲已经发黑,指缝里渗出黄色的粘液。“看……看后视镜……”
老周猛地看向后视镜,镜子里映出牌坊上的“锈骨镇”三个字。在雨水的冲刷下,那字的颜色越来越深,像是有新鲜的血在往下淌。而字的下方,石板路的缝隙里,正有无数根白骨往上顶,有的是指骨,有的是肋骨,层层叠叠地堆起来,像是要从地里钻出一具完整的骨架。
“它们……在长骨头……”小林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在说梦话。她的胳膊上,那些青黑的纹路已经蔓延到了胸口,皮肤下面的鼓胀越来越明显,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老周突然想起那些麻袋里的骨头,想起炕底下的“咔嚓”声。他终于明白,锈骨镇的藤蔓不是在吃人,是在……造骨。它们吞噬活人的血肉,用藤蔓里的粘液腐蚀掉筋肉,只留下骨头,再用无数根细根钻进骨头的缝隙,把那些白骨拼凑成新的“骨架”,然后……
他不敢再想下去。
车窗外的藤蔓已经堵住了所有缝隙,车厢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弥漫着那股熟悉的霉味和铁锈味。老周看着小林的脸一点点失去血色,看着她脖子上鼓起的青筋里,有绿色的细线在缓慢游走。
他举起工兵铲,不是为了反抗,而是狠狠砸向自己的小腿。剧烈的疼痛让他清醒了几分——那里的藤蔓已经快钻进骨头缝了。
“小林,撑住!”他吼着,用带血的手去掰车门锁,“我们一定能出去!”
话音未落,车顶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落了上来。紧接着,是“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用牙齿啃噬铁皮。老周抬头,看见车顶的铁皮正在缓慢凹陷,无数根藤蔓从缝隙里钻进来,带着倒刺的触须在车厢里挥舞,朝着他们的脸探过来。
后视镜里,那具从地里钻出的骨架已经有了模糊的形状,肋骨的缝隙里缠着绿色的藤蔓,正随着风雨轻轻摇晃。而镇子深处,更多的白骨正在往上顶,石板路被顶得裂开,发出“噼啪”的脆响,像是大地的骨头正在碎裂。
老周知道,他们可能真的走不了了。但他还是紧紧握着工兵铲,看着副驾驶座上已经开始抽搐的小林,咬碎了牙。
至少,不能让他们把骨头也拿去当肥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