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骨镇》白茶清饮

24、根网

　　小林的回复比老周预想的更惊人。加密邮件里附着一份蓝鳍公司的股权结构图，错综复杂的线条最终指向一个位于瑞士的离岸公司，而这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名字赫然出现在老周的记忆里——顾砚秋，那位在锈骨镇石塔前留下骨碱配方、被藤蔓拖入地底的女博士。

　　“她没死？”老周盯着屏幕上的名字，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像在叩问某种可能性。

　　阿武凑过来看了一眼，指着顾砚秋的照片：“这人看着眼熟，前几年有艘考察船在青苔岛附近抛锚，带队的就是个女博士，跟她长得挺像。”

　　老周的心猛地一沉。如果顾砚秋没死，那她当年在石塔前的“牺牲”就是场骗局。她从一开始就在利用守林人老马、利用那些研究骨藤的学者，甚至利用被藤蔓吞噬的锈骨镇居民，只为了培育出更完美的骨藤变种。

　　“她才是真正的‘骨主’。”老周关掉邮件，“金丝眼镜男只是她的实验品，蓝鳍公司是她的工具，那些散落在各地的骨藤种子，都是她布下的网。”

　　这张网太大了，从锈骨镇的母藤到城市的电骨，从清水河的淤泥到海边的矿骨，每一种变异都精准地对应着不同的环境，像一场遍布世界的育种实验。

　　“那现在咋办？”阿武的声音带着焦虑，他的小腿伤口虽然愈合了，却留下一圈青黑色的印记，像戴了个细环，阴雨天时总会隐隐作痛。

　　老周摸出那张从相机里取出的内存卡，里面除了蓝鳍公司员工的照片，还有段模糊的视频：火山口的青黑色石头旁，那人安装的仪器正在闪烁红光，石头表面的符号随着红光节奏亮起，像某种低频脉冲。

　　“她在激活核心。”老周反复播放视频，“这仪器能发出特定的频率，让骨藤的种子在休眠状态下保持活性，等环境合适就会苏醒。”

　　视频最后几秒，镜头扫过仪器的铭牌，上面刻着个微小的标志——蛇缠绕着骨头，与顾砚秋留在石塔的笔记本封面图案一模一样。

　　“得找到更多这样的仪器。”老周把内存卡收好，“它们是这张网的节点，毁掉节点，就能阻止种子苏醒。”

　　小林很快传来了新的消息：根据蓝鳍公司的物流记录，近三年来，他们向全球各地运送了上百台同款仪器，大多分布在矿产丰富的山区、金属废料堆积场和深海钻井平台——全是骨藤最容易滋生的地方。

　　“这是份高危名单。”小林在邮件里附了张世界地图，密密麻麻的红点像猩红的血珠，“我标记了几个最近有异常报告的点，其中最可疑的是南美雨林里的一座废弃铁矿，当地向导说，矿洞深处能听见‘骨头摩擦’的声音。”

　　老周的目光落在南美大陆的红点上。铁矿的金属含量高，又有雨林的潮湿环境，简直是骨藤的完美温床。

　　“我去那。”他回复小林，“你继续查顾砚秋的下落，她肯定在某个地方盯着这些节点。”

　　出发前，老周去了趟港口镇的医院。那个误食灰烬的小孩也在这里复查，手腕上的淡青色印记不仅没消，反而扩散成了网状，像血管里长了青苔。医生查不出原因，只说是罕见的皮肤纤维化。

　　“这不是病。”老周看着小孩手腕上的纹路，和阿武腿上的印记如出一辙，“是种子在皮下扎根了。”

　　他用小刀刮下一点电骨的灰烬，混在甘油里调成药膏，轻轻涂在小孩的手腕上。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小孩疼得哭了起来，青色纹路像被灼烧般褪去，露出红肿的皮肤。

　　“每天涂一次，别让他碰金属和海水。”老周嘱咐小孩的母亲，心里却清楚，这只是暂时压制。只要顾砚秋的仪器还在发出脉冲，这些潜伏的种子迟早会冲破皮肤，长成新的藤条。

　　离开港口镇时，阿武执意要跟来。“我这条腿就是个活警报。”他拍了拍小腿上的印记，“哪有骨藤，它比谁都先知道。”

　　老周没拒绝。他知道，这场对抗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那些被骨藤改变的生命，那些留下的印记，都是这张根网的一部分，既是受害者，也可能成为破局的关键。

　　飞往南美的航班上，老周望着窗外的云层，掌心的旧疤又开始发烫。他想起顾砚秋笔记本里的最后一句话：“骨藤不是灾难，是地球的免疫系统，我们只是在加速它的进化。”

　　这个女人或许从不认为自己在毁灭世界，她只是把人类当成了需要被“清理”的病毒，而骨藤，是她为地球准备的“抗生素”。

　　飞机降落在南美雨林边缘的小镇时，正是雨季。连绵的阴雨让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泥土里散发着腐烂的气息，混着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和锈骨镇雨后的味道一模一样。

　　当地向导是个皮肤黝黑的印第安人，听说他们要去废弃铁矿，连连摆手：“那里是‘骨洞’，进去的人都变成了石头，身上会长出绿藤。”

　　他掀开自己的衣襟，胸口有块巴掌大的青黑色皮肤，像贴着块潮湿的苔藓：“我去年去附近采药，被洞里的雾气熏到，就成了这样。”

　　老周的目光落在那块皮肤上，纹路与小孩手腕上的如出一辙。

　　“带我们去。”他掏出一沓美元，“越多越好。”

　　向导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接过了钱，扛着砍刀走在前面，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向山林祈祷。

　　雨林深处的铁矿洞口被藤蔓覆盖，远远看去像张绿色的巨嘴。洞口的岩石上布满了细密的孔洞，凑近了能听见里面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有人在用牙齿啃噬钢铁。

　　老周让阿武在洞口守着，自己和向导钻进矿洞。洞里弥漫着墨绿色的雾气，吸入一口，喉咙里像卡着细沙，带着金属的腥甜。洞壁上镶嵌着无数根银色的藤条，像血管般连接着深处，藤条的间隙里，能看见半嵌在岩石里的人体轮廓，皮肤已经石化，表面覆盖着层绿色的结晶，像某种天然的矿石。

　　“他们被矿化了。”老周的声音发紧，用工兵铲敲了敲一具“石人”的手臂，发出沉闷的响声，“骨藤把他们的血肉转化成了金属养分。”

　　向导突然指向矿洞深处：“仪器在那里！”

　　雾气最浓的地方，立着个半米高的金属装置，正是视频里的同款仪器，红光正有节奏地闪烁。装置周围的岩石已经被腐蚀成黑色的粉末，无数根银色藤条从粉末里钻出来，连接着装置底部的接口，像在充电。

　　而装置的基座上，刻着蛇缠骨头的标志，旁边用英文写着一行小字：“根网节点073号”。

　　老周刚要靠近，装置突然发出尖锐的蜂鸣，红光变成了刺眼的白光。洞壁上的藤条剧烈地晃动起来，那些“石人”的眼睛里竟渗出墨绿色的汁液，朝着他的方向转动。

　　“它激活了防御机制！”老周用工兵铲劈向缠过来的藤条，金属碰撞的火花照亮了洞顶——那里倒挂着无数根银色的触须，像等待狩猎的毒蜘蛛。

　　向导吓得瘫在地上，嘴里胡乱喊着什么。老周拽起他，刚想往洞口退，就看见阿武冲了进来，脸色惨白：“洞口被藤条封死了！外面……外面全是石人！”

　　矿洞深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个高大的“石人”从雾气里走出来，身上的绿色结晶闪烁着寒光，手里拖着根锈迹斑斑的铁管，正是铁矿曾经的矿工。

　　老周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们闯进了顾砚秋根网的又一个陷阱，而这一次，似乎很难像之前那样幸运地逃脱。

　　雾气越来越浓，带着金属腥气的藤蔓在周围蠕动，“石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踩在老周的心脏上。

　　他握紧工兵铲，掌心的旧疤烫得像团火。这张遍布世界的根网，终于在他面前露出了狰狞的全貌。而他知道，要想扯断这张网，必须先找到那个编织网的人——顾砚秋。

　　雨还在下，敲打着矿洞的顶部，发出“哒哒”的声响，像无数根骨头在黑暗中，轻轻敲击着地球的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