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骨镇》白茶清饮

22、船骸

　　渔船的马达声在寂静的海面上格外突兀，像根不断搅动墨汁的棍子。老周蹲在甲板上，看着船舷边掠过的银色影子，那些是海骨的触须，细如发丝，却能在几秒内腐蚀掉船底的油漆，露出底下锈迹斑斑的钢板。

　　“它们在跟着我们。”小伙子叫阿武，是个世代打渔的本地青年，此刻正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船是我爸传下来的，钢板厚，可也经不住这么啃啊。”

　　老周摸出那半瓶从城市带出来的骨碱，犹豫了一下，倒进海里。黑褐色的淤泥在水中散开，触碰到银色触须的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那些触须迅速缩回深海，留下一串细小的气泡。

　　但这效果只持续了片刻，很快，更多的触须从更远的地方涌来，像无视毒药的蚁群，继续围着渔船打转。

　　“没用了。”老周把空瓶扔回船舱，“它们已经适应了骨碱。”

　　阿武急得额头冒汗：“那咋办？前面是‘鬼船湾’，那里全是沉船，要是被缠住……”

　　老周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夜色中隐约能看见一片黑压压的轮廓，像是浮在海面上的礁石，那是常年失事的船只堆积形成的“船骸区”。月光偶尔穿透云层，照亮那些扭曲的钢铁骨架，像一群匍匐在海里的巨兽。

　　“就去那。”老周突然说。

　　“啥？”阿武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地方进去就出不来！”

　　“船骸多，钢铁多，它们肯定聚集在那。”老周的目光锐利，“与其被它们追着啃，不如去找它们的老巢。”

　　他要找的是海骨的“核心”。就像锈骨镇的母藤、城市的电骨，这些海骨必然有一个能量中枢，藏在船骸最密集的地方，吸收着沉船的钢铁养分，不断繁衍。

　　阿武虽然害怕，但看着越来越近的银色触须，还是咬了咬牙，猛地打方向盘，渔船朝着鬼船湾冲去。

　　进入船骸区的瞬间，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无数艘沉船的残骸交错在一起，形成天然的屏障，渔船在狭窄的缝隙里艰难穿行，船身不时撞到突出的钢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月光下，老周看清了那些沉船的模样——它们的甲板和船舱里，早已被银色的藤蔓填满，粗壮的主藤缠绕着桅杆，细藤像蛛网般覆盖着玻璃，有些船的驾驶舱里，还能看见被藤条固定的骷髅，骨头缝隙里钻出的触须，在海风中轻轻晃动。

　　“它们把船当成了骨架。”阿武的声音发颤，“这些船……都成了它们的身体。”

　　渔船驶过一艘半截露出水面的货轮，船身上刷着模糊的“蓝鳍”字样——是蓝鳍公司的船。老周注意到，这艘船的甲板上，竖着根格外粗壮的银色主藤，藤条上布满了类似血管的纹路，流淌着墨绿色的汁液，顶端钻进船舱深处，像是在保护什么。

　　“停在这。”老周按住阿武的手。

　　他用工兵铲撬开渔船的工具箱，找出一把生锈的消防斧和几捆炸药——这是阿武用来炸鱼的，没想到派上了用场。

　　“你在船上等着，我去看看。”老周把炸药捆在身上，检查了一下引信。

　　“我跟你去！”阿武抓起鱼叉，“这海里的怪物毁了我的生计，我也想干点啥。”

　　老周没拒绝，两人顺着货轮的锚链爬上去。甲板上的银色主藤比想象中更粗，直径几乎赶上水桶，表面的金属光泽在月光下流淌，像覆盖着层液态银。老周用斧头砍下去，只在上面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反震力让他虎口发麻。

　　“太硬了！”阿武咋舌。

　　老周却注意到，主藤靠近船舱的地方，颜色稍浅，纹路也更稀疏。他凑近闻了闻，那里的腥气更淡，反而有种类似机油的味道——是这艘船原本的燃料残留，抑制了藤条的生长。

　　“往这砍！”他指着那处浅色区域，和阿武一起用斧头猛劈。这一次，斧头顺利地嵌进藤条里，墨绿色的汁液喷涌而出，溅在甲板上，立刻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主藤剧烈地晃动起来，整艘货轮都在颤抖，周围沉船里的藤条像被惊动的蛇，纷纷朝着这边涌来，银色的触须在空中交织，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快进船舱！”老周拽着阿武冲进驾驶舱。

　　舱内的景象让两人倒吸一口凉气：原本的控制台已经被藤条吞噬，变成一个巨大的“巢”，巢中央，嵌着块半米见方的墨绿色晶体，表面布满了血管状的纹路，无数根银色细藤从晶体里延伸出来，连接着外面的主藤。

　　是海骨的核心！

　　晶体散发着幽幽的绿光，照亮了舱内的另一个身影——那个金丝眼镜男，正盘腿坐在晶体前，闭着眼睛，双手按在晶体上，像是在冥想。他的身上缠满了银色细藤，与晶体的纹路完美融合，仿佛他和核心已经成了一体。

　　“你们果然来了。”金丝眼镜男睁开眼，墨绿色的瞳孔里映出两人的身影，“我还在想，谁会第一个找到这里。”

　　“你把核心藏在船里，用燃料抑制它的疯狂生长，再慢慢吸收。”老周握紧斧头，“你想自己变成新的‘骨主’。”

　　“聪明。”金丝眼镜男笑了笑，站起身，身上的藤条随之蠕动，“海骨需要引导，否则只会无差别吞噬。而我，会成为它们的大脑，让它们按照我的意愿，重塑这个世界。”

　　他抬起手，舱外的主藤突然暴涨，撞碎驾驶舱的玻璃，直扑过来。老周拉着阿武躲开，藤条砸在控制台上，火花四溅。

　　“阿武，炸核心！”老周大喊着，挥斧砍向缠过来的藤条，为他争取时间。

　　阿武反应过来，哆嗦着点燃炸药的引信，用力扔向那块墨绿色晶体。金丝眼镜男脸色一变，想去阻拦，却被老周死死缠住。

　　“轰隆！”

　　爆炸声震耳欲聋，驾驶舱的碎片和银色藤条一起飞溅。老周被气浪掀飞，撞在舱壁上，眼前一黑。等他清醒过来，看见阿武倒在地上，额头上流着血，已经晕了过去。

　　而那块墨绿色晶体，表面布满了裂纹，墨绿色的汁液从裂缝里涌出，迅速腐蚀着周围的藤条。金丝眼镜男跪在晶体前，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痛苦，他身上的藤条正在枯萎、脱落，露出底下布满孔洞的皮肤。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伸手去触摸晶体，却被腐蚀的汁液烫得缩回手。

　　舱外的主藤失去了核心的支撑，开始疯狂地扭动、坍塌，缠绕在周围沉船上的藤条也随之枯萎，露出原本锈蚀的钢铁骨架。海面上的银色触须像断了线的风筝，纷纷沉入海底。

　　“结束了。”老周扶着墙壁站起来，后背的伤口再次裂开，疼得他直咧嘴。

　　金丝眼镜男突然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疯狂：“没结束！海骨的种子已经顺着洋流漂走了！它们会在其他地方生根，你们永远也除不尽！”

　　他猛地扑向老周，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块碎裂的晶体，墨绿色的汁液在他掌心冒烟。老周侧身躲开，他却一头撞在舱壁上，正好撞在突出的钢筋上，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金丝眼镜男倒在地上，看着掌心融化的晶体碎片，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我会和它们一起……回来的……”

　　他的眼睛慢慢失去光泽，身体迅速干瘪，最后变成一具被藤条缠绕的干尸，和舱内其他的骷髅没什么两样。

　　老周拖着昏迷的阿武，艰难地回到渔船上。远处的鬼船湾，那些失去藤条支撑的沉船正在缓慢坍塌，沉入海底，激起巨大的水花。海面上的墨绿色海水渐渐褪去，露出原本的蓝色，银色的触须彻底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天快亮时，阿武醒了过来，摸着额头上的伤口，茫然地问：“结束了？”

　　老周望着远处泛起鱼肚白的海平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核心被炸毁了，金丝眼镜男死了，但他说的没错——那些顺着洋流漂走的种子，迟早会在其他地方生根发芽。也许是某个偏远的海岛，也许是繁华的港口，甚至是更深的海底。

　　只要还有金属，还有水源，还有那些藏在灰烬里的种子，这场战争就永远不会结束。

　　渔船驶离鬼船湾时，朝阳正好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像铺满了碎金。阿武哼起了渔歌，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轻松。

　　老周靠在船舷上，看着日出，掌心的旧疤还在隐隐作痛。他知道，自己和小林，还有像阿武这样被卷入其中的人，注定要继续走下去。

　　走在寻找种子的路上，走在毁灭与新生的边缘。

　　因为那些藏在骨头里的藤蔓，那些流淌在血脉里的记忆，早已成了他们无法摆脱的宿命。

　　海风吹过，带着咸湿的气息，像谁在耳边轻轻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