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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余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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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芯在掌心散发着温润的白光,像一块浸在温水里的玉。老周攥着它,能感觉到一种奇异的脉动,顺着掌心传遍全身,那些藏在骨头缝里的隐痛瞬间消散了,连后背被骨碱灼伤的伤口都似乎不那么疼了。
“它在……安抚我们?”小林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碰了碰骨芯,指尖传来一阵暖流,手腕处的绿点像被烫到般缩了缩,彻底隐没在皮肤下。
老周没说话,只是望着远处塌陷的鹰嘴崖方向,那里还在冒着淡淡的青烟,像支燃尽的香。老马的怒吼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他突然想起老马说过的话——“我爷爷是盗墓的,他想挖出来,结果再也没回来”。
或许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一场简单的逃离,而是一场跨越了几代人的、与骨藤的纠缠。
“我们该怎么处理它?”小林的目光落在骨芯上,这东西是所有藤蔓的源头,留着始终是隐患。
老周低头看着骨芯,白光在他掌心流动,映得他眼底一片澄澈。“李伟的日记本里说,母藤靠骨芯活着,骨芯也靠母藤吸收的骨血生长。”他顿了顿,声音低沉,“现在母藤死了,它大概……也活不了多久。”
话音刚落,骨芯的白光突然黯淡了几分,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像块即将碎裂的冰。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复杂的情绪——这东西害死了那么多人,可看着它走向消亡,竟有种莫名的唏嘘。
他们沿着来路往回走,经过锈骨镇时,特意绕了过去。远远望去,那座被藤蔓吞噬的镇子已经恢复了死寂,牌坊上的“锈骨镇”三个字被风雨冲刷得只剩模糊的轮廓,石板路缝隙里的枯藤像晒干的麻绳,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狰狞。
只有镇子中心的祭坛方向,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绿意,像根没烧尽的火柴头。
“还没彻底死绝。”老周的声音凝重,他知道,只要还有一点骨粉,一点残留的根须,用不了多久,这里可能又会变成原来的样子。
小林突然从背包里拿出剩下的骨碱,毫不犹豫地朝着祭坛方向扔了过去。黑褐色的淤泥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祭坛周围,发出“滋滋”的声响,那点绿意瞬间被黑烟覆盖,彻底消失了。
“至少现在,它们死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坚定。
走回柏油路时,他们拦到了一辆过路的货车。司机是个年轻小伙,看见他们满身的狼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却没多问,只是递给他们两瓶水和几个面包。
“前面就是高速路口了,到了那儿就能坐上去市区的车。”小伙憨厚地笑了笑,“你们这是……爬山遇着熊了?”
老周扯了扯嘴角,没解释。有些经历,注定只能烂在肚子里,说出来也只会被当成疯话。
货车驶离山区时,老周最后看了一眼那片被抛在身后的山峦。阳光洒在山尖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看起来宁静而祥和,谁能想到那片温柔的绿色底下,藏着那么多白骨和血泪。
骨芯在他掌心彻底失去了光泽,变成一块灰白色的石头,轻轻一碰就碎成了粉末,被风吹散在路边的泥土里,没留下任何痕迹。
像是从未存在过。
到了市区,两人先去了医院处理伤口。医生看着他们身上奇怪的灼伤和溃烂,反复询问是不是接触了什么腐蚀性物质,老周只说是在山里误碰了有毒的植物,医生半信半疑,开了些消炎药就让他们离开了。
小林的脚踝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疤痕,像条盘踞的蛇。老周后背的伤更重,疤痕纵横交错,像张丑陋的网。但他们都不在意——比起那些永远留在山里的人,这点疤痕算不了什么。
小林要回电视台交差,老周则要回他的工地。分别那天,他们在车站买了同一款的打火机,像某种默契的约定。
“以后……还会再见吗?”小林的声音有些犹豫。
老周点燃一根烟,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如果那东西再冒出来,我们肯定会再见。”
这不是句吉利话,却让两人都松了口气。有些联系,一旦建立,就再也断不开了。
小林走后,老周回了工地。工友们惊讶于他的失踪和回来后的沉默,他只是埋头干活,夜里偶尔会梦见锈骨镇的藤蔓,梦见老马的怒吼,惊醒后发现手心全是冷汗。
半个月后的一天,老周在工地上清理地基时,铁锹突然碰到了坚硬的东西。他扒开泥土,看见一块青黑色的骨头,骨头上刻着个熟悉的符号——是锈骨镇牌坊上的那种。
骨头的缝隙里,钻出一根嫩绿色的芽,顶端的芽苞在阳光下微微颤动,像只睁开的眼睛。
老周的心脏骤然缩紧,他默默掏出那个同款的打火机,火苗“噌”地窜起,映得他眼底一片通红。
他知道,故事还没结束。
那些藏在泥土里的骨粉,那些流在河底的骨血,那些刻在骨头深处的符号,都在等待着下一场雨,等待着下一次苏醒。
而他和小林,还有无数个像他们一样的人,注定要和这些东西,纠缠下去。
阳光下,那根嫩芽在火焰中卷曲、焦黑,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像谁在黑暗里,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