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骨镇》白茶清饮

15、骨醒

　　火苗舔过嫩芽的瞬间，老周闻到了熟悉的焦糊味，混着泥土的腥气，像极了锈骨镇石塔里的味道。他盯着那根蜷成黑炭的芽，手里的打火机还在发烫，指节却因为用力而泛白。

　　“周哥，咋了？”旁边的工友凑过来，看见土里的骨头，撇了撇嘴，“又是块老骨头，这破地基底下净是些这玩意儿。”

　　老周没应声，用铁锹把那块青黑色的骨头撬了出来。骨头不大，也就巴掌长，像是截肋骨，上面的符号被泥土磨得有些模糊，但那扭曲的线条依然刺眼——和他在骨道里见过的活骨符号，一模一样。

　　“扔了吧，晦气。”工友说着就要来抢，却被老周一把打开。

　　“别动。”他的声音很沉，目光扫过地基深处。这里是市区的老城区，据说几十年前是片乱葬岗，挖出骨头不算稀奇。可带着这种符号的骨头……

　　他没再多想，把骨头装进随身的布袋，又在原地铲了几锹土，确认没有其他嫩芽钻出来，才继续干活。但手里的铁锹像是灌了铅，每一下都砸得格外用力，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收工后，老周没回工棚，而是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掏出那块骨头。他用小刀刮去上面的泥土，符号的凹槽里露出些暗红色的粉末，凑近闻，有淡淡的血腥味，和骨道里的活骨一模一样。

　　“活的……”他喃喃自语，后背的疤痕突然开始发烫，像是有火在烧。

　　夜里，老周翻来覆去睡不着。工棚里鼾声震天，他却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那些深色的纹路在黑暗里扭曲、蔓延，像无数根藤蔓在爬。他摸出手机，翻到小林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迟迟没按下去。

　　不能再把她拉进来了。

　　可天亮时，他还是买了张去小林所在城市的火车票。有些事，不是想躲就能躲开的。

　　小林接到电话时正在加班，听说老周在电视台楼下，声音里透着惊讶：“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

　　老周把装着骨头的布袋递给她，没说话。小林倒吸一口凉气，认出那符号时，脸色瞬间白了：“这是……从哪来的？”

　　“市区工地，地基底下。”

　　两人找了家僻静的咖啡馆，老周把发现骨头和嫩芽的事说了一遍。小林握着那截骨头，指尖冰凉：“它们……已经蔓延到市区了？”

　　“不一定是蔓延。”老周想起清水河的骨闸，“也许早就有了，只是没醒。”

　　小林突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翻出一份旧报纸，是她之前做专题时收集的，上面报道了十年前老城区改造时，工人在地基下挖出大量骸骨，当时专家说是战乱时期的乱葬坑，没引起重视。

　　“你看这个。”她指着报纸上的照片，坑底的骸骨堆里，隐约能看见一根青黑色的骨头，上面的符号和手里的一模一样。

　　老周的心沉了下去。十年前……比李伟的探险队还要早。这些东西，早就潜伏在城市的地下了，像埋在水泥森林里的种子，只等着合适的时机。

　　“骨芯不是已经碎了吗？”小林的声音发颤，“为什么还会醒？”

　　“也许……骨芯不止一个。”老周的声音很干涩，“或者说，母藤留下的种子，根本不止锈骨镇那一处。”

　　咖啡馆的玻璃窗上，映出两人凝重的脸。窗外车水马龙，行人步履匆匆，没人知道脚下的水泥地里，正有什么东西在苏醒。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开始调查。他们跑遍了老城区的档案馆，翻到了更多关于骸骨的记载——民国时期的瘟疫、解放初期的工程事故、十年前的改造……每次挖出大量骸骨后，总会有奇怪的传闻：有人说夜里听见地下有骨头摩擦的声响，有人说见过绿色的藤蔓从下水道里钻出来，还有人说自家的狗总对着地基狂吠，最后莫名失踪。

　　“都被压下去了。”小林看着那些被归档为“谣言”的记录，“有人在刻意隐瞒。”

　　老周想起了清水县的老太太，想起了守林人马，突然明白过来：这世上，知道这些东西存在的人，或许比他们想象的要多。有人在对抗，有人在隐瞒，还有人……在利用。

　　这天，老周接到工地电话，说地基深处挖出个大洞，里面全是盘缠的藤蔓，还缠着些破烂的衣服，像是几十年前的款式。他和小林赶过去时，警察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正在洞里取样，脸上戴着防毒面具。

　　“封锁了，不让进。”看守的警察拦住他们。

　　老周瞥见那些白大褂的袖口，绣着个奇怪的标志——是个由骨头和藤蔓组成的圆环，和石塔石门上的符号几乎一样。

　　“是他们。”老周拽着小林后退，声音压得极低，“隐瞒这些事的人。”

　　两人没走，躲在远处观察。那些白大褂小心翼翼地将藤蔓和骸骨装进行李箱，动作熟练得像是演练过无数次。最后，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走到洞边，弯腰说了些什么，洞里突然传来一阵“滋滋”的声响，像是在喷洒什么东西。

　　“是骨碱。”小林的声音带着肯定，“他们也在用骨碱压制。”

　　男人转身离开时，目光无意间扫过老周藏身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老周的心猛地一跳——那人的左手手腕上，有块青黑色的印记，像极了他曾经长过的纹路。

　　“他也被感染过。”小林的声音发紧，“他们是……和藤蔓共生的人？”

　　这个猜测让两人不寒而栗。如果真有这样一群人，他们既用骨碱压制藤蔓，又在刻意保留它们，目的是什么？

　　夜里，老周和小林偷偷溜回工地。大洞已经被填上了，上面盖着厚厚的帆布，周围守着保安。但他们能听见，帆布底下传来细微的“咯吱”声，像是骨头在摩擦，还有藤蔓生长的“沙沙”声。

　　骨碱没起作用。或者说，地下的东西，已经不怕骨碱了。

　　老周摸出藏在身上的工兵铲，这把跟着他从锈骨镇出来的工具，刃口已经卷了，却依旧锋利。“下去看看。”

　　小林拉住他：“太危险了。”

　　“总要知道下面是什么。”老周的眼神很坚定，“否则，我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们撬开帆布的一角，一股浓烈的腥气涌了出来，比锈骨镇的藤蔓味更刺鼻。洞不深，能看见底下的泥土里，无数根墨绿色的藤蔓正在蠕动，藤蔓上缠着的不是白骨，而是锈迹斑斑的钢筋和铁片，像是在吞噬城市的骨架。

　　而在藤蔓最密集的地方，立着块巨大的青黑色骨头，比锈骨镇的骨芯还要大，上面刻满了符号，符号里流淌着暗红色的液体，像在流血。

　　“城市的骨芯……”小林的声音带着绝望，“它们在把城市变成新的锈骨镇。”

　　就在这时，那块巨大的骨头突然亮起红光，藤蔓瞬间变得疯狂，朝着洞口蔓延过来。老周急忙拉着小林后退，刚躲开，就看见一根藤蔓带着钢筋，狠狠砸在他们刚才站的地方，水泥地被砸出个大坑。

　　“快跑！”

　　两人拼命往工地外跑，身后的藤蔓像潮水般涌出来，缠绕着脚手架，吞噬着钢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在咀嚼城市的骨头。

　　城市的霓虹灯在藤蔓的阴影里闪烁，忽明忽暗，像锈骨镇牌坊上的鬼火。老周回头，看见那块巨大的骨芯在黑暗里亮得刺眼，无数根藤蔓从地下钻出来，顺着街道蔓延，朝着城市的心脏，缓缓爬去。

　　他知道，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那些潜伏在地下的种子，终于在钢筋水泥的滋养下，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