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骨镇》白茶清饮

11、芽生

　　那根嫩芽细得像缝衣针，嫩绿色的茎秆上裹着层透明的粘液，在控制室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它从断骨的裂缝里钻出来，顶端的芽苞慢慢舒展，露出两瓣圆叶，叶尖沾着点骨粉，像刚吮过骨头的婴儿。

　　老周的呼吸骤然停住，工兵铲几乎是下意识地举了起来。但他的手腕却在发抖——这根芽太细小了，细小到让他觉得，就算劈断了，也只是徒劳。就像在锈骨镇、在石塔、在清水河底看到的那样，只要还有一根藤蔓、一块带着骨粉的泥土，它们就会像野草一样疯长。

　　“别碰它。”小林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她的指尖冰凉，眼神却异常平静，“你看。”

　　顺着她的目光，老周看见那根嫩芽的根须正从断骨里往外钻，细如发丝，却异常坚韧，顺着地面的裂缝往控制室深处爬，所过之处，留下一道淡淡的绿痕，像爬过的鼻涕虫。而裂缝里，隐约能看见更多的骨粉，那些粉末在根须的牵引下，正慢慢凝聚成细小的颗粒，像是在为嫩芽提供养分。

　　“它在吃骨头的粉末。”小林的声音很轻，“李伟的日记本里写过，骨母的种子能在任何有骨粉的地方生根，哪怕只是一点点碎屑。”

　　老周的目光扫过满地的碎骨，突然明白过来。他们毁掉的骨闸，其实是个巨大的“骨粉储存器”，那些拼凑成闸阀的骨头早已被藤蔓分解成粉末，藏在裂缝和泥土里。现在骨闸碎了，这些骨粉反而成了新藤最好的养料。

　　“我们得离开这里。”他放下工兵铲，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疲惫，“这里的骨粉太多了，烧不完，也清理不干净。”

　　小林点了点头，却没有动。她蹲下身，盯着那根嫩芽看了很久，突然伸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它的叶片。嫩芽像是被惊动了，茎秆微微一颤，粘液变得更粘稠，像是在防御。

　　“它在害怕。”小林轻声说，“它还很弱小。”

　　“弱小也能杀死我们。”老周拽起她，“别忘了锈骨镇的藤蔓是怎么长大的。”

　　两人走出控制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变暗。废弃的水坝安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钢筋发出的“呜呜”声，像有人在哭。河面上的藤蔓和白骨已经沉得差不多了，只有零星几根灰黑色的枯藤漂在水面，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像死掉的蛇。

　　“往哪走？”小林看着通往不同方向的路，眼神茫然。国道在石桥坍塌的另一边，他们过不去。附近只有几座零星的村庄，谁知道那些村子里有没有藏着同样的东西。

　　老周从口袋里摸出那张手绘地图，借着最后一点天光辨认：“沿着河往下游走，地图上说，下游三十公里有个渡口，应该能找到船。”

　　他们沿着河岸往下走，脚下的泥土还带着潮湿的腥气，偶尔能踢到一两块从河底冲上来的碎骨。走了约莫一个小时，天色彻底黑透了，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辨认方向。

　　小林突然停下脚步，捂住了自己的喉咙。老周急忙用手电照过去，看见她的脖颈处鼓起一个小小的包，正缓慢地上下移动，像有只虫子在气管里爬。

　　“怎么了？”他的声音发紧，手忙脚乱地想去摸，却被小林躲开了。

　　“别碰……”她的声音带着窒息的痛苦，脸色涨得通红，“它在……往喉咙里钻……”

　　老周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想起李伟日记本里的话——“被藤蔓钻进骨头的人，会变成新的骨源”。难道小林身体里的藤蔓已经开始往要害处钻了？

　　“忍着点！”他突然想起清水县医院的片子，医生说皮下有阴影，像是血管堵塞。如果那些藤蔓是顺着血管或者气管生长的，那……

　　他突然用工兵铲的背面，狠狠拍向小林脖颈处的鼓包。

　　“呃！”小林疼得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声响，像是有东西被卡住了。她猛地弯腰咳嗽，咳出一口带着血丝的粘液，粘液里裹着一根细如发丝的绿色东西，落在地上还在微微扭动。

　　“出来了！”老周惊喜地喊道。

　　小林咳得眼泪直流，缓了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指着地上那根绿色的细丝：“它……它想钻进我的气管……”

　　那根细丝很快就失去了活力，变成灰绿色，蜷缩成一团。但老周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小林身体里肯定还有更多这样的细丝，它们像潜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发动攻击。

　　他突然想起自己后背的伤口，那里的麻木感越来越重，偶尔还会传来一阵刺痛，像是有根细藤正在往脊椎里钻。他不敢想象，如果那根藤真的钻进了脊椎，会发生什么。

　　“我们得找到能彻底杀死它们的东西。”老周的声音异常坚定，“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

　　小林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日记本，借着电筒光快速翻着：“李伟提到过……母藤怕‘骨碱’，那是一种只有在锈骨镇祭坛底下才有的东西，是骨头腐烂后形成的强碱，能烧死所有的藤蔓。”

　　“骨碱？”老周皱起眉头，“我们已经离开锈骨镇了，去哪找？”

　　“他还说……”小林的手指停在某一页，“清水河的河底淤泥里，可能沉淀着少量的骨碱，因为河水是从祭坛底下流出来的……”

　　河底淤泥！

　　老周的目光立刻投向身旁的河面。月光下，河水泛着淡淡的波光，谁能想到，这看似普通的河底淤泥里，藏着能救命的东西。

　　“怎么取？”他问。

　　“得找个东西挖。”小林环顾四周，岸边只有些枯枝和石头，“前面好像有个村子，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工具。”

　　他们加快脚步，朝着远处隐约可见的灯火走去。那是个依河而建的小村庄，只有十几户人家，房屋大多是土坯房，窗户里透出昏黄的光，看着异常安静。

　　走到村口时，他们看见一棵老槐树下拴着条小木船，船上放着一把铁铲，像是刚用过不久。老周心里一喜，正想过去解开绳子，就听见身后传来开门的声响。

　　一户人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蓝布衫的老太太探出头来，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浑浊。

　　“你们是……过路的？”老太太的声音很沙哑，和锈骨镇的那个老太太有些像，却少了那份黏腻的湿意。

　　老周警惕地握紧工兵铲：“我们想借把铲子，用用就还。”

　　老太太没说话，只是转身回屋，很快拿出一把崭新的铁铲递过来：“用这个吧，那把旧的钝了。”她的目光在两人沾满泥污和血痕的衣服上停留了几秒，却没多问，“天黑了，河上不安全，要不……进来歇一晚？”

　　老周和小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犹豫。这个村子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诡异。但老太太的眼神看起来很真诚，不像有恶意的样子。

　　“不了，我们赶时间。”老周接过铁铲，客气地说了声谢谢，拉着小林走向小木船。

　　解开绳子，刚要把船推下河，身后突然传来老太太的声音：“河里的东西……刚沉下去，别惊动它们。”

　　老周的脚步顿住了。她知道河底有东西？

　　他回头，看见老太太站在门口，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串用骨头串成的项链，骨头的颜色泛着青黑，和锈骨镇的一模一样。月光落在她脸上，那些皱纹里似乎藏着些绿色的光点，像有藤蔓在蠕动。

　　“您……”老周的声音有些发紧。

　　老太太没回答，只是咧开嘴笑了笑，露出嘴里仅剩的几颗牙，牙床是青黑色的：“小心点，别让它们……从泥里钻出来咬你。”

　　话音刚落，她身后的屋里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无数根藤蔓正在地板下蠕动。老太太慢慢退回屋里，门“吱呀”一声关上了，只留下一盏昏黄的灯，在黑暗里亮着，像只监视的眼睛。

　　老周和小林瞬间汗毛倒竖。

　　他们低头看向脚下的泥土，月光下，靠近河岸的地方，有无数个细小的鼓包正在缓缓隆起，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地里钻出来。而那些鼓包的顶端，都泛着淡淡的绿色，像……无数根即将破土而出的嫩芽。

　　这个村子，根本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这里的人，早就和河底的东西共生了。

　　“快上船！”老周猛地把小木船推下河，拉着小林跳上去，用铁铲当桨，拼命往河中心划。

　　船刚离开岸边，就听见身后传来“噗噗”的声响，无数根嫩绿色的藤蔓从泥土里钻出来，像喷泉一样涌向河面，顶端的芽苞在黑暗里亮着绿光，像无数只追来的眼睛。

　　小木船在河面上剧烈地晃动，老周奋力划着桨，铁铲插入水底时，偶尔会碰到些坚硬的东西，像是埋在淤泥里的骨头。他知道，他们必须尽快找到骨碱，否则，就算躲过了岸上的藤蔓，也迟早会被身体里的东西吞噬。

　　而在他们身下的河底淤泥里，无数根枯萎的藤蔓正在缓缓苏醒，细小的根须从骨头上钻出来，朝着小木船的方向，悄悄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