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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暗室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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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将城隍庙旧货市场浸染得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和深浅不一的阴影。老周书店门楣上那盏功率极低的昏黄灯泡,是这片沉寂中唯一微弱跳动的心脏。
书店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老周话音落下的瞬间,陈墨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危险?他当然知道危险,从那个螺旋符号第一次在他“梦”中显现,从林清音带着那幅诡异的《瑞鹤图》摹本出现,一种本能的危机感就如影随形。但这个词从一向沉稳如山岳的老周嘴里如此郑重地说出来,分量截然不同。
“您……知道些什么?”陈墨的声音干涩,他意识到,老周所知的,远比他之前透露的要多。
老周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坐回他那张被岁月磨得油亮的藤椅,身体陷入阴影里,只有那双不再浑浊,反而精光内蕴的眼睛,在昏黄灯光下闪烁着。他指了指陈墨刚才坐的矮凳,示意他坐下。
“我之前跟你说过‘九州枢’,”老周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窗外潜伏的什么东西,“但那只是一个名字,一个流传在极少数人口中,几乎被历史尘埃彻底掩埋的名字。我知道的,也只是一些碎片,一些……我师父,以及师祖们口耳相传,叮嘱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深究的碎片。”
他拿起桌上的粗瓷茶壶,给陈墨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早已凉透的浓茶,茶水颜色深褐,像凝固的血。
“你说你‘入梦’,能见画中景,能感画中情。”老周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陈墨心底,“这能力,古籍野史中,并非完全没有类似记载。有称之为‘神游’,有称之为‘共感’,更古老的说法,叫‘通灵’。但记载中都语焉不详,且拥有此能者,大多下场……不甚美好。或疯,或癫,或英年早逝,或离奇失踪。”
陈墨端着冰冷的茶杯,指尖传来刺骨的凉意,这凉意顺着血液,瞬间流遍四肢百骸。他想起自己每次“入梦”后那剧烈的精神损耗,太阳穴的抽痛,以及那种灵魂被强行撕扯后的虚弱感。
“为什么?”他问,声音有些发颤。
“因为‘看见’,本身就需要代价。”老周的语气带着一种古老的沧桑,“更何况,你看见的,可能并非只是冰冷的、过去的历史片段。‘九州枢’留下的‘眼睛’,你以为仅仅是用来‘看’的吗?”
陈墨猛地想起那符号诡异的“蠕动”,想起林清音提到的安全警报和被监视感。
“它们……是活的?”这个念头让他毛骨悚然。
“活?”老周咀嚼着这个字眼,缓缓摇头,“用我们理解的‘生命’去定义它们,或许并不准确。它们更像是一种……机制,一种烙印,一种被强大意志和未知技艺固化在特定载体上的‘触发器’和‘信标’。它们能在特定条件下被激活,传递信息,或许……也能反向感知。”
“所以,我和林研究员发现它们,可能已经被……”
“很可能。”老周打断了他,语气斩钉截铁,“‘九州枢’如此隐秘,其‘目’更是核心之物,岂能没有防护和反制措施?你们触动了两枚‘枢之目’,就像在寂静的深夜里同时敲响了两面警锣。或许惊醒的,不仅仅是留下‘锣’的人,还有……一直在一旁窥伺,试图找到这些‘锣’的人。”
“收藏家?”陈墨脱口而出,林清音提到过的那个神秘的国际走私集团头目。
老周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可能是他,也可能,是其他我们无法想象的存在。自古以来,觊觎‘九州枢’所守护之秘的人,从未断绝。他们隐藏在历史的阴影里,如同跗骨之蛆。”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更低:“小陈,你记住。‘九州枢’所涉之事,远超寻常的古玩珍品、历史秘辛。传说中,他们守护的,是文明延续的‘火种’,是能撼动世界根基的‘钥匙’。与之相关的,不仅仅是财富和权力,还有……我们无法理解的力量和知识。”
陈墨感到一阵眩晕。文明火种?世界根基?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远远超出了一个古画修复师的认知范畴。他只是一个想弄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想摆脱那种被无形之物窥视的恐惧感的普通人。
“那我该怎么办?”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把这幅《秋山图》交给林清音?彻底置身事外?”他知道这不可能,那诡异的“入梦”能力如同烙印,已经将他与这一切牢牢捆绑。
老周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那个装着《秋山萧寺图》的樟木匣上。“置身事外?从你第一次‘入梦’开始,就不可能了。你的能力,就是你的‘缘’,也是你的‘劫’。交出画作,或许能暂时转移视线,但你的特殊性,注定你无法真正逃离。况且……”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这危机,或许也是你弄清自身能力根源,甚至……接触到真实历史的唯一机会。‘九州枢’的‘目’因你而显,这绝非偶然。”
陈墨沉默了。老周的话像重锤,敲碎了他心底最后一丝侥幸。逃避无用,唯有面对。
“我该从哪里开始?”他问,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首先,保护好自己。”老周神色严肃,“从今天起,你要格外注意周围的环境,任何细微的异常都不要放过。你的工作室,不再安全了。其次,那个林丫头,她是官方的人,资源雄厚,但她所处的环境也同样复杂。可以合作,但务必保留三分警惕。最后……”
老周站起身,再次走向那个幽暗的小仓库。这一次,他翻找的时间更长,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只有巴掌大小、颜色暗沉发黑的木质小挂件。挂件雕刻成一只蹲伏的、形貌古怪的兽类,似虎非虎,似豹非豹,线条古朴拙劣,表面布满细微的裂纹,看起来毫不起眼。
“这是我师祖传下来的,具体有什么用,我也说不清。”老周将小挂件递给陈墨,“师祖只说,若遇‘非人之窥视’,或可佩戴,或能‘守神’一二。你戴着它,或许……能让你在‘那种状态’下,多一分清醒,少一分沉沦。”
陈墨接过挂件,入手一片温润,并非想象中的冰冷,仿佛带着一丝微弱的体温。他郑重地将挂件戴在脖子上,塞进衣领里,那温润的触感贴着皮肤,竟莫名地让他一直紧绷的心神稍稍安定了一丝。
“谢谢周伯。”
老周摆了摆手,脸上是化不开的疲惫与担忧。“走吧,趁夜回去。路上小心。近期若无必要,不要再来我这里。有些‘眼睛’,或许已经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旧书店了。”
陈墨心中一凛,点了点头。他拿起装有《秋山图》的樟木匣,不再多言,转身拉开了书店的门。
门外,夜色更深,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窃窃私语。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衣领,感受到胸前那块木质挂件传来的微弱暖意,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迈步融入了黑暗之中。
回工作室的路,不过短短十几分钟,陈墨却走得如同跋涉了百里。他的感官被放大到极致,每一个巷口的阴影,身后偶尔响起的脚步声,甚至远处车辆的鸣笛,都让他心跳加速。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确实被笼罩在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之中,危机四伏。
好不容易回到工作室楼下,他并没有立刻上去,而是隐在对面街角的阴影里,仔细观察了许久。工作室的窗户漆黑一片,与他离开时无异。楼道口也安静无人。
但他心头那股不安的悸动,却丝毫没有减弱。
他咬了咬牙,还是决定上去。有些东西,他必须带走。
他用钥匙轻轻打开门,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路灯光芒,警惕地扫视着室内。一切似乎都维持着原样,工作台、工具、堆放的材料……但他敏锐地注意到,空气中那原本恒定不变的、属于纸墨和岁月的沉滞气味里,似乎混入了一丝极淡的、陌生的气息。不是香水,不是烟味,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带着金属和灰尘味道的空气清新剂?
有人进来过!
陈墨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黑暗中只有他自己狂乱的心跳声。
他不敢耽搁,凭借着对工作室的熟悉,他悄无声息地移动到工作台旁,从一个隐藏的抽屉里取出了护照、一部分现金和几个最重要的、记录着他一些无法解释的“感知”经验的笔记本。他又快速收拾了一个简易的行囊,装了几件换洗衣物和必要的修复工具。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那台老旧的台式电脑上。里面也有一些资料……但他不敢开机,那运行的光亮和风扇声在寂静的夜里太过显眼。
就在他拉上行囊拉链,准备迅速离开这个不再安全的巢穴时,他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在黑暗中发出幽蓝的光。
是林清音。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划开了接听,将手机贴近耳朵,没有出声。
电话那头,林清音的呼吸声有些急促,背景音不再是博物院的安静,而是某种……空旷空间里的回音,偶尔夹杂着车辆高速驶过的呼啸声。
“陈墨?”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我长话短说。我可能被跟踪了,从院里出来就一直感觉不对。我暂时甩掉了他们,但现在不敢回住处,也不敢去任何熟悉的地方。”
陈墨的心沉了下去。老周的预感成真了,对方的动作比想象的还要快!
“你在哪里?”他低声问。
“我在……一个临时找到的地方。”林清音没有明说,警惕性很高,“你那边怎么样?”
“我的工作室,可能被人进来过了。”陈墨言简意赅。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能听到她略显粗重的呼吸声。“看来,我们真的捅了马蜂窝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但随即又变得坚定起来,“陈墨,我需要见你。我们必须碰个头,把信息彻底整合一下。我一个人……可能应付不来。”
陈墨快速思考着。老周让他警惕林清音,但眼下,他们似乎是彼此唯一能信任(或者说,不得不依靠)的盟友。而且,林清音掌握着官方数据库的信息,那可能是破局的关键。
“好。”他下了决心,“你说地点,要绝对安全。”
“城西,有一个废弃的货运火车站,叫‘西站货场’。”林清音迅速报出一个地址,“那里很大,废弃多年,容易隐藏。一小时后,我们在最里面的那个废弃维修车间碰头。注意反跟踪。”
“明白。”陈墨挂了电话,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
他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在黑暗中又静静等待了十分钟,确认外面没有任何异常动静后,才如同幽灵般闪出工作室,轻轻带上门,没有上锁——既然已经被光顾过,锁已无意义。
他选择了与来时不同的路线,穿行在迷宫般的小巷里,利用每一个拐角和阴影隐藏自己的行踪。胸前那块木质挂件似乎散发着持续的微热,让他因紧张而有些紊乱的心跳,稍稍平复了一些。
一个小时后,他抵达了约定的地点。
西站货场名副其实,荒凉破败。巨大的废弃仓库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在黑暗中,铁轨早已锈蚀,杂草丛生,夜风吹过空荡的站台和破损的窗户,发出呜呜的怪响。
陈墨借着月光和远处城市光害提供的微弱照明,小心翼翼地深入货场内部。他看到了林清音所说的那个维修车间,一个巨大的、屋顶部分坍塌的砖石结构建筑,像是一个被剥开了部分躯壳的史前生物骨架。
他隐藏在车间入口处一堆生锈的废弃零件后面,仔细观察着里面的情况。车间内部空间极大,堆满了各种看不清模样的破烂机器和杂物,地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月光从屋顶的破洞投射下来,形成几道惨白的光柱,切割开浓重的黑暗。
在其中一道光柱的边缘,他看到了一个身影。
是林清音。
她靠在一个巨大的、布满铁锈的齿轮箱旁,穿着深色的运动装,与之前那身干练的风衣形象截然不同,长发也束成了利落的马尾。她微微喘息着,脸上带着奔跑后的潮红和无法掩饰的疲惫与紧张,正警惕地环视着四周。
陈墨没有立刻现身,他又耐心等待了几分钟,确认周围再没有第三个人的呼吸和动静后,才从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脚步故意放重,让她能听到。
听到脚步声,林清音猛地转过头,手中似乎紧紧攥着什么东西(可能是防狼喷雾或更专业的器械),直到看清是陈墨,她才明显松了一口气,但身体依旧没有完全放松。
“你来了。”她的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带着回音。
“嗯。”陈墨走到她面前,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停下,这是一个既能对话,又留有安全缓冲的距离。“你还好吗?”
“暂时没事。”林清音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后怕,“我从院里出来,换了三趟出租车,绕了半个城,才勉强甩掉尾巴。他们很专业,不止一拨人。”
陈墨将自己工作室被闯入的情况告诉了她。
林清音的眉头紧紧锁起:“看来,我们触碰到的,比想象中更敏感。我回到院里,刚动用高级权限启动对那个符号的初步筛查,不到五分钟,系统就弹出了我从未见过的最高级别安全警告,然后我的访问权限就被临时冻结了。紧接着,我就感觉被人盯上了。”
最高级别安全警告?陈墨倒吸一口凉气。这意味着,那个螺旋符号的相关信息,在官方系统内,属于被严格封锁的最高机密?连林清音这种级别的研究员触碰都会立刻引发警报?
“关于‘九州枢’,你还知道多少?”陈墨直接问道,将老周透露的信息选择性地说了一部分,尤其是关于“枢之目”可能是活性的“信标”以及可能存在的觊觎者。
林清音听得脸色发白,她靠在冰冷的齿轮箱上,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