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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深渊回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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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细微的碎石子滚动声,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空旷废弃的维修车间里漾开无形的波纹,瞬间绷紧了陈墨和林清音脑中最后一丝理智的弦。
两人僵在原地,呼吸几乎停滞,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极致,死死锁定声音传来的方向——车间深处那片被杂乱机器和破损货箱占据的、月光无法触及的浓稠黑暗。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如一个世纪。除了彼此压抑的心跳声和窗外偶尔呼啸而过的风声,再没有任何异响。
是听错了?是过度紧张下的幻觉?还是……那潜藏的存在拥有超乎想象的耐心?
陈墨握着裁纸刀的手心沁出冷汗,冰冷的金属刀柄变得滑腻。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一寸寸扫描着那片黑暗区域的轮廓。一个歪斜的、锈蚀大半的龙门吊;一堆覆盖着破烂帆布、形似棺材的未知货物;几排布满孔洞的铁质货架,像巨大的蜂巢……
没有移动的影子,没有呼吸的杂音。
林清音同样屏息凝神,她手中紧握的是一支小巧的强光手电兼防身电击器,拇指已经按在了开关上,随时准备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和致命的电流。
又过了仿佛永恒的一分钟。
“可能是风,或者野猫。”林清音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说道,试图给彼此一个合理的解释,但她的眼神没有丝毫放松,依旧牢牢钉着黑暗。
陈墨没有回应。他胸前那块老周给的木质挂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但清晰可辨的温热感,不再是之前那种恒定的温润,而是带着一种……警示般的悸动。这感觉让他无法相信那只是风吹或动物。
那里,一定有什么东西。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侧后方移动了半步,将自己更多的身体隐藏在身旁一个巨大的锈蚀铁桶后面。这个动作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但却是一个明确的信号——准备战斗,或者,准备逃离。
林清音看懂了他的动作,眼神一凛,也悄无声息地调整了姿态,重心微微下沉,做出了随时可以发力冲刺或格挡的姿势。
就在这气氛紧张到极点的时刻——
“喵呜——”
一声慵懒的、带着些许不满的猫叫,从那片黑暗的货架深处传来。紧接着,一个模糊的、瘦小的黑影敏捷地从货架底层跳下,落地无声,然后优哉游哉地踱步到一道月光下,赫然是一只通体漆黑、只有眼睛闪烁着绿光的野猫。它瞥了陈墨和林清音这两个不速之客一眼,似乎嫌他们打扰了清净,甩了甩尾巴,几个起落便从车间另一个破洞钻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原来是只猫。
两人几乎是同时长长地、无声地舒出了一口气,紧绷的肌肉瞬间松弛下来,一阵虚脱感袭来。高度紧张后的放松,让他们甚至感到有些头晕。
“看来是我们太紧张了。”林清音放下举着电击器的手,擦了擦额角不知何时冒出的细密冷汗,自嘲地笑了笑,但笑容有些勉强。
陈墨也松开了握着裁纸刀的手,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些发麻。他低头看了一眼衣领下的挂件,那悸动的温热感正在缓缓平复,恢复成之前的温润。真的是错觉吗?还是这挂件连一只野猫的“窥视”都能预警?
他无法确定,但至少眼前的危机似乎解除了。
“这里不能久留。”陈墨压下心中的疑虑,果断说道,“即使刚才只是野猫,我们也已经暴露了足够久。必须立刻离开。”
林清音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异议。刚才的虚惊一场,反而更加深了她的不安全感。
两人不再多言,迅速收拾好随身物品。陈墨背起行囊,紧紧抱着装有《秋山萧寺图》的樟木匣。林清音也将电击器收回口袋,警惕地再次环顾四周,确认再无异常。
他们选择从车间另一个更隐蔽的出口离开,那是一个破损的侧门,外面连着一条堆满工业废料的狭窄小巷。
踏入小巷的黑暗时,陈墨下意识地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片曾经藏匿着野猫的深邃黑暗。月光惨白,勾勒出废弃机器的狰狞轮廓。一切似乎并无异样。
但他心中那不安的阴霾,却并未随着野猫的离去而消散,反而如同附骨之疽,更深地扎根下去。
就在他们离开后约莫十分钟。
维修车间那片原本野猫出现的货架阴影深处,一块看似与地面锈蚀为一体的、巨大的废弃铁板,极其轻微地、无声无息地向侧方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个穿着深灰色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紧身行动服、戴着全覆盖式夜视仪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缝隙中悄然钻出。他(或她)的动作协调、精准,没有发出丝毫声响,甚至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身影站立在阴影中,夜视仪下的目光冰冷地扫过陈墨和林清音刚才站立的位置,又投向他们离去的小巷方向。他抬起一只手,按在耳侧一个微型通讯器上。
“目标已离开。二人汇合,精神状态高度紧张,具备一定反跟踪意识。未察觉‘潜影’存在。”声音经过处理,低沉而毫无感情波动。
通讯器那头传来模糊的指令声。
“明白。继续跟踪,评估威胁等级,优先锁定‘载体’位置。”身影低声回应,随即,如同融化在黑暗中一般,再次悄无声息地退回了那道铁板之后的缝隙。铁板缓缓滑回原位,与周围环境严丝合缝,仿佛从未移动过。
车间重归死寂,只有月光依旧惨白地照耀着,见证着刚刚发生的一切,以及那潜藏在更深处的、不为人知的暗流。
……
陈墨和林清音在迷宫般的废弃厂区和狭窄巷弄中穿行了近半个小时,反复确认身后再无任何跟踪的迹象后,才在一个位于老城区边缘、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家庭旅馆附近停了下来。
旅馆招牌陈旧,灯光昏暗,门口坐着个打瞌睡的老头,对进出的人漠不关心。这种地方,不需要严格的身份证登记,现金支付,是临时藏身的理想选择。
“分开住,还是?”林清音看着旅馆狭窄的门厅,低声问道。经历了刚才的惊魂,她下意识地不想独自一人。
“开两间相邻的房。”陈墨做出了决定。既相互照应,又保留必要的空间和警惕。
他们用现金开了二楼最里面的两间房。房间狭小逼仄,墙壁泛黄,散发着霉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但至少暂时提供了一个可以喘息的角落。
陈墨的房间窗户对着一条死胡同和高高的围墙,相对隐蔽。他放下行囊和樟木匣,第一件事就是仔细检查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确认没有隐藏的摄像头或窃听器。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经历,动作生疏而紧张。
另一边,林清音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她用手机上的简易探测软件扫描了一圈,虽然没有发现异常,但心中的不安并未减轻。她靠在房门上,听着隔壁陈墨轻微的动静,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原本秩序井然、一切都在知识和规则框架内的世界,在短短一两天内彻底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充满未知、诡异和致命危险的迷雾丛林。
她拿出手机,尝试连接几个内部的非公开数据库,发现自己的权限依旧处于冻结状态。甚至,她收到了直属上司一条措辞谨慎、含义模糊的短信,询问她目前的位置,并“建议”她尽快回院里“说明情况”。
这条短信让她遍体生寒。说明情况?说明什么情况?关于那个符号?关于触发的安全警报?还是关于她为何“擅自”与陈墨这个圈外人接触?她无法判断这条信息背后是关心、警告,还是……陷阱。
她不敢回复,将手机关机,取出了电池。现在,她唯一能信任的,似乎只有隔壁那个同样被卷入漩涡、身上带着神秘能力的古画修复师了。
犹豫了片刻,她轻轻敲响了陈墨的房门。
陈墨警惕地透过猫眼确认后,才打开门。
“我的权限被冻结了,院里让我回去‘说明情况’。”林清音直接说道,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决绝,“我暂时切断了和那边的联系。”
陈墨沉默地点了点头,侧身让她进来。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房间狭小,两人几乎转身都能碰到彼此。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但都被更沉重的危机感所覆盖。
“接下来,我们只能靠自己了。”林清音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下,看向陈墨,“你对你的能力,了解多少?我们能不能……主动做点什么?不能一直这样被动地躲藏下去。”
主动?陈墨想起老周的警告,想起“入梦”后的虚弱。但林清音说得对,躲藏解决不了问题。
“我可以……再试试‘看’那幅《秋山图》。”陈墨的声音有些干涩,“但我不确定能看到什么,也不确定会引发什么后果。而且,我需要绝对安静和不被打扰的环境。”上次在工作室的“入梦”是被动触发,而这一次,将是主动深入那片诡异的领域。
林清音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被担忧取代。“有危险吗?”
“不知道。”陈墨坦诚,“老周说,这是有代价的。”
林清音咬了咬下唇,权衡片刻,毅然道:“我为你警戒。有任何异常,我会立刻叫醒你。”她扬了扬手中的电击器,“必要时,物理唤醒。”
陈墨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决,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他需要信息,需要线索,需要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而他的能力,是唯一的钥匙。
他不再犹豫,将樟木匣放在床上,小心地取出那幅《秋山萧寺图》残卷,缓缓展开。
昏暗的灯光下,残破的绢本更显古旧,那清冷孤寂的山水,那扭曲的枯树,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陈墨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右下角那个螺旋符号所在的位置。
他盘膝坐在床前的地板上,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胸前那块木质挂件传来稳定的温润感,似乎给了他一丝底气。
“我开始了。”他低声说,然后闭上了眼睛。
林清音屏住呼吸,紧紧握着电击器,退到门边,背靠着房门,目光在陈墨和窗户之间来回扫视,如同最忠诚的哨兵。
陈墨努力排除杂念,将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对那幅画的感知上。他回忆着第一次“入梦”时的感觉,那种被拖拽、被淹没的滋味……他主动放开精神的防御,试图去“触碰”那幅画中蕴含的、超越时空的信息流。
起初,是一片黑暗和寂静。只有他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渐渐地,一种熟悉的吸力开始出现,从若有若无,到逐渐增强。周围的空气似乎开始变得粘稠,光线在眼皮背后扭曲变幻。
来了!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再次被拉扯,脱离躯壳,投向一个无尽的漩涡……
寒冷。
彻骨的寒冷,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灵魂层面的。
陈墨的“意识”再次凝聚时,发现自己依旧站在那片荒凉的山脚下,溪水凝滞,枯枝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呜咽。场景与第一次入梦时几乎一模一样。
但感觉,却截然不同。
第一次,他更像一个旁观者,一个被动的体验者,感受着仿画者林泉那弥漫天地的悲凉与绝望。
而这一次,他似乎……更“深入”了。他能更清晰地感受到脚下冻土的坚硬,能闻到空气中那股混合着泥土腐朽和某种……类似铁锈的淡淡腥气。那弥漫的绝望感不再仅仅是外在的情绪压迫,而是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入他的“意识”,试图将他同化、冻结。
他看到了那个坐在溪边巨石上的清瘦背影——林泉。
林泉依旧对着空白的绢本,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失去灵魂的石雕。但他佝偻的背影,此刻在陈墨的感知中,却像是一个即将崩溃的堤坝,内部充满了汹涌的、即将爆发的黑暗浪潮。
时间在这里依旧扭曲,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终于,那尊“石雕”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握着笔的、枯瘦如柴的手。笔尖蘸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墨,却悬在绢本上方,剧烈地颤抖着,迟迟无法落下。
不是没有灵感,不是技法的困顿。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抗拒!仿佛这一笔落下,将要付出的,是他无法承受的代价。
陈墨能“听”到林泉内心无声的嘶吼,那是对某种命运的挣扎与不甘。
“为……何……是……我……”一个破碎的、仿佛从灵魂裂缝中挤出的意念,断断续续地传入陈墨的感知。这不是语言,而是纯粹精神的碎片。
突然,林泉猛地转过头!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空洞和死寂,而是充满了某种癫狂的、血红色的光芒!他那张蜡黄枯槁的脸,因为极度的痛苦和某种强制性的力量而扭曲,显得异常狰狞。
他的目光,不再是穿透陈墨望向虚无,而是……直直地、精准地,看向了陈墨意识所在的位置!
他……能看到我?!
陈墨的“意识”剧烈震动,几乎要溃散开来!这前所未有的情况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后来者……”林泉的嘴唇没有动,但那嘶哑、破碎的声音,却直接响彻在陈墨的意识深处,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枢’之目……已开……汝……见吾之痛……知吾之惑乎?!”
陈墨无法回应,他只是一个被困在历史片段中的意识体。
林泉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他猛地抬起那只没有握笔的手,指向陈墨,手指因激动和痛苦而蜷曲:“‘道在何处’?!吾穷尽一生……摹其形……追其神……为何……为何不得其门而入?!反遭……反遭‘蚀骨’之痛……‘焚心’之刑?!”
蚀骨?焚心?
陈墨感受到林泉传递来的意念中,那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苦。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正在从内部啃噬他的骨髓,灼烧他的灵魂!这就是他仿画《秋山萧寺图》所付出的代价?这就是触动“枢之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