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影入梦》Fiora宇宇

4、旧纸堆里的魅影

　　林清音离开后，工作室里那种被外力搅动的波澜渐渐平息，但沉滞的空气里却仿佛留下了无形的漩涡。陈墨站在原地，目光死死锁在《秋山萧寺图》残卷上那个螺旋符号处，之前那转瞬即逝的“蠕动感”如同冰冷的蝌蚪，在他心底钻营，留下挥之不去的寒意。

　　不是错觉。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种超越物理现实的感知，与他“入梦”的能力同源，是一种对残留于古物之上、超越常规维度的“信息”或“能量”的异常敏感。

　　他不敢再轻易触碰那幅画，甚至有些不敢再看。将残卷小心收好后，一种强烈的冲动促使他想要立刻见到老周。林清音带来的官方视角固然重要，但老周那种浸淫在故纸堆和历史阴影中的野性智慧，或许能提供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更接近真相本质的解读。

　　他没有耽搁，锁上工作室的门，径直走向城隍庙旧书市场。夜色已深，市场里大部分店铺早已打烊，只有老周那间小店还从门缝里透出一点昏黄的光，像黑夜中一只不愿闭合的、疲惫的眼睛。

　　陈墨推门进去，门楣上的铃铛发出干涩的响声。

　　老周依旧坐在他那张堆满书的旧桌后面，就着一盏绿罩台灯，翻阅着一本虫蛀严重的线装书。听到铃声，他抬起头，透过老花镜的上缘看向陈墨，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来了？”他声音沙哑，像是被岁月的尘埃摩擦过，“看你这样子，那幅《瑞鹤图》……不简单吧。”

　　陈墨在他对面的矮凳上坐下，没有寒暄，直接将从林清音到来，到发现两幅画中相同的螺旋符号，以及自己那无法言说的“感知”，尽可能清晰地叙述了一遍。这一次，他没有过多隐瞒，包括那符号仿佛“活过来”的细微异动。

　　老周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书页的角落，昏黄的灯光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深深的沟壑。直到陈墨说完，他才缓缓合上手中的书，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同一个符号……《秋山》仿本，《瑞鹤》摹本……”他喃喃低语，眼神望向虚空，似乎在记忆的深渊里打捞着什么，“林丫头那边，动用官家的力量去查，是条路子。但有些东西，藏在官修正史之外，藏在稗官野史之末，甚至藏在……刻意被遗忘的角落里。”

　　他站起身，动作有些迟缓地走向书店最深处那个通往小仓库的狭窄门洞。那里堆放着更多无人问津、甚至散发着霉味的古籍残本。他弯腰在里面翻找了许久，灰尘在灯光下飞舞，最终，他抱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看起来异常沉重的长方形物件走了出来。

　　油布被小心地打开，里面是一个黝黑的铁木匣子，匣子上没有锁，却刻满了复杂的、看似毫无规律的云雷纹。老周用一块软布擦拭掉匣子表面的浮尘，然后双手按住匣盖两侧某个不显眼的凸起，轻轻一按一推。

　　“咔哒”一声轻响，匣盖滑开。

　　里面并非书籍，而是几卷颜色暗沉、材质不一的皮质和绢帛，看上去比外面任何一本书都要古老。

　　“这是我年轻时，在西南一带游历，从一个……快要绝嗣的傩戏班主手里换来的。”老周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追忆往事的神秘感，“他们称之为‘鬼工录’，据说记录了一些不属于正常历史的‘工巧’与‘异象’。大部分内容我都看不懂，像是天书，或者胡言乱语。”

　　他小心翼翼地从中取出一卷颜色最深、边缘已经破损的黑色皮质卷轴，在桌上缓缓铺开。皮质坚韧，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疑似朱砂混合了其他物质的颜料，绘制着一些扭曲的图案和根本无法辨认的文字。

　　老周的手指指向其中一片区域。

　　那里，在一片如同星图般散乱的暗红斑点之间，清晰地绘制着一个图案——一个与他们发现的符号一模一样的螺旋符号！

　　而在符号旁边，用一种极其古老的、类似于鸟虫篆的变体，写着几个小字。

　　陈墨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凑近细看，那几个字虽然古怪，但连蒙带猜，似乎能辨认出：

　　“……枢之目……”

　　“枢？”陈墨猛地抬头，看向老周。

　　老周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深邃的光：“还记得我之前给你看的杂记里，提到过一个‘九州枢’吗？那个据说在历史暗影中守护文明火种的组织？如果那个传说有几分真实，那么这个符号……或许就是他们的‘眼睛’。”

　　枢之目！

　　九州枢的眼睛！

　　这个解释如同闪电，瞬间照亮了陈墨脑海中混乱的迷雾！

　　如果这个符号是“九州枢”用来标记、观察或者传递信息的“眼睛”，那么它出现在两幅顶级摹本中，就完全可以解释得通了！这两幅画，或许并非简单的艺术品，而是承载了某种秘密信息的“载体”！仿画者林泉和《瑞鹤图》的摹制者，很可能都与这个神秘的“九州枢”有关！

　　林泉临终悲呼“道在何处”，是否就是在向他所效力的“枢”发出绝望的询问？而《瑞鹤图》所预示的帝国倾颓，是否也正是“九州枢”所试图警示或记录的“异象”？

　　“可是……为什么是摹本？”陈墨抓住了一个关键矛盾，“如果‘九州枢’真有那么大的能量，为什么不用真迹来传递信息？那样不是更隐秘、更能确保流传吗？”

　　老周赞许地点了点头：“问到点子上了。或许……正是因为真迹目标太大，容易在历史动荡中损毁或引起当权者注意。而摹本，尤其是那些被视为‘假货’的摹本，反而更容易被忽视，得以在民间隐秘流传。就像最珍贵的密信，往往写在最不起眼的废纸上。”

　　他轻轻抚摸着皮质卷轴上那个暗红色的螺旋符号，语气变得无比凝重：“小陈，如果这真的是‘九州枢’之目，那你们发现的，可能是一个不得了的秘密。这个组织，据传说，其所图甚大，其所涉极深，贯穿了整部华夏史。他们的‘眼睛’突然再次出现，绝不会是偶然。”

　　“而且，”老周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陈墨，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你说你‘感觉’到它动了？如果传说为真，‘枢之目’并非死物。它在某些条件下，或许真的能……‘看见’，甚至……‘传递’。”

　　陈墨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那个符号，不仅仅是历史的印记，还可能是一个活着的、能够感知现实的“眼睛”？那么，他和林清音发现它的事情，是否已经被“眼睛”背后的人，或者说，被“九州枢”知晓了？

　　自己那诡异的“入梦”能力，与这个“枢之目”，又存在着怎样的联系？

　　谜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如同投入水中的巨石，激起了更深、更汹涌的暗流。

　　就在这时，陈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他拿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他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了林清音的声音，她的语速很快，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紧迫和……一丝慌乱？

　　“陈墨？”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似乎有些嘈杂，“我这边有发现，但情况有点不对劲。数据库的筛查刚启动不久，就触发了……某种我没见过的安全警报。而且，我感觉好像……有人在盯着我。”

　　她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不确定的惊疑。

　　“你那边……一切正常吗？”

　　陈墨握着手机，抬头看向工作台上那幅静静躺着的《秋山萧寺图》残卷，以及对面老周那凝重无比的眼神。

　　正常？

　　他对着电话，声音干涩地回答道：

　　“不正常。我想，我们可能已经……被‘它’注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