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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荣归” ...


  •   李府后厨的厨房里,灶膛里柴火烧得通红,噼啪作响,蒸腾的热浪混杂着油烟、酱香、肉香,厨房像个大闷罐似的熏得帮厨婆子们满头大汗。李景宏今天回来,徐氏心疼儿子在外面受了苦,一大早就催着厨房做儿子爱吃的菜。

      “水晶肘子要盯紧火候,那时宏儿从小最爱吃的;还有醋熘鱼片,鱼肉一定要鲜活的;酒准备好了没有?那坛窖藏二十年的女儿红快去取出来,宏儿受苦了,酒菜要用最好的压压惊。”

      “还有,孙妈妈,去听雪堂告诉董氏,准备好洗澡水,等宏儿回来了让他好好清洗清洗,在那种腌臜地方那么久,全身上下该多难受?让他回来好好松快松快。”徐氏这架势这语气,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李景宏要么是保家卫国,凯旋归来的大将军,要么是什么久别重逢的稀世奇才。

      “还有,让大媳妇今天好好打扮打扮,换身喜庆鲜亮的衣服,挑好的头面戴上,今天晚上好好圆房,尽快怀上子嗣给我们宏儿传宗接代。”

      董绣心得知李景宏今天回来,心下猛地一跳,惶惶不安。她一直盼着李景宏回来,可他真的回来了,又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极度不安。董绣心不断的安慰自己,只要李景宏回来了,往后婆婆就会看在儿子的份上有所忌讳,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让她站规距折磨她。

      燕舞来厨房拿李环玉的午膳份例,看到厨房热火朝天,回到静心斋跟李环玉说起李景宏要回来,弄得厨房人仰马翻。

      李环玉正在把玩一朵粉白月季,她被柳姨娘压着不许过分打扮,只穿了一件藕荷色衣衫,略施粉黛,唇上只点了一抹浅红,她摘下花瓣,一片片扔在地上:“这般兴师动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立了汗马功劳的大功臣要回来了呢。不过是个不争气的混账东西从牢里‘荣归’罢了。”

      莺歌眼神一紧,看了看门口,幸好没有人听见。这些日子莺歌多少也了解了徐氏的脾气,生怕李环玉口无遮拦又惹出什么麻烦。

      “环儿,说了多少遍,管好你的嘴。”柳姨娘及时出现,拉着李环玉进屋:“这种话还敢在外面说,你是没受过徐氏的教训,想尝一尝是吧?”

      李环玉一边被母亲拽进屋,一边仍然不服气:“她儿子都下大狱了,她还有脸对我吆三喝四?”门关上,李环玉的声音听不见了。

      皓月在给花修剪枝叶,日日看到柳姨娘为女儿操碎了心,李环玉却始终不受教,她叹了口气,继续修剪。

      李府正厅,除了李景文没从国子监回来,全家都到齐了,李老太太也难得从她的小院子里出来,迎接这个“宝贝大孙子”。大房二房各坐一桌,李环玉坐在李佩玉身边,徐舒莲和董绣心站着徐氏身后等着侍膳,徐氏换了一身绛紫团花褙子,头上的五凤钗熠熠生辉,正在指挥丫鬟婆子将一道热腾腾的“蟹粉狮子头”端上饭桌。

      满桌的珍馐佳肴,像孔雀开屏似的。山珍海味,煮炸煎烤,大多都是浓油赤酱的大鱼大肉,李志修坐在诸位,目光掠过一桌子美味,落在下首的李景宏身上。

      李景宏已经回听雪堂沐浴清洗了一番,他身形肥壮,庞大如山,沉甸甸的几乎要撑破衣衫;一张大脸盘子又肥又阔,肥肉堆在脸上把五官都挤变形了,那双眼睛浑浊泛黄,眼光透出近乎兽类的凶光,看人时直勾勾的毫无遮拦,带着赤裸裸的暴戾,虽然已经沐浴过,但还是有一股浓烈的汗味混合着不像人身上会有的腥膻气。

      董绣心面无人色,虽精挑细选了一身玫红锦缎衣衫,尽力维持端庄的姿态,但内心又慌又怕。她第一眼看见李景宏几乎晕眩,她幻想过无数次李景宏回来后才子佳人的温存。可李景宏的粗鄙凶悍,肥壮丑陋,和她幻想中风流倜傥的夫君天差地别。

      难怪董夫人丝毫不阻拦这门亲事,原来她知道内情,既能用家中庶女换取李家的姻亲人脉,也不会让庶女得到什么像样的夫君。

      她看都不敢看李景宏,只要感受到他的存在,胃里就翻江倒海的恶心,李景宏坐在徐氏身边,那股汗味和兽腥混杂的气息不断的罩过来,让她窒息。联想到今天夜里还要“圆房”......她根本不敢多想,恨不得现在就逃离这座府邸,逃到天涯海角,离李景宏越远越好。

      李景宏浑浊凶厉的眼睛被桌上脂香四溢的水晶肘子吸引,喉结滚动发出响亮的咕噜声,他伸出蒲扇般大小的手掌,撤下一大块肘子,张口就咬,油脂顺着肥厚的嘴角流淌下来,牙齿撕扯筋肉发出粗鲁的声响,野蛮没有半分仪态。

      “宏儿慢些吃,这些都是你的。”徐氏心疼的拿着帕子想替他擦拭,毫不掩饰的溺爱:“你在外头肯定吃尽了苦,都瘦了,快好好补补。”

      皓月站在李环玉身后,李景宏分明是祸害了人命的罪魁祸首,徐氏却只觉得儿子在牢里受了委屈,对他犯下的罪恶丝毫不往心里去。

      李环玉今日穿了一件素雅的月白襦裙,微垂着眼睛,纤长的手指拨弄着手边青瓷小碟里几颗虾仁,偶尔看向李景宏面前的风卷残云,满心满眼都是讥笑和鄙夷,这就是高门大户里的嫡长子?李家不是整天规矩长规矩短的吗?规矩这么严苛就养出这么个货色?

      一转眼,大半盘油光水滑的的肘子已经下肚,李景宏大喝了几口酒,油腻的双手又伸向旁边那盘浓油酱赤的红烧蹄膀,侍立在徐氏身后的孙妈妈看着李景宏越来越红的脸色,额角爆起的青筋,上前一步,带着十二万分小心,压低声音说道:“大爷,大夫不是一直叮嘱您少用荤腥吗?您这身子不仅有消渴症,还有严重的肝阳上亢和头风眩晕,这些大鱼大肉,实在不宜多用啊。”

      “放屁!”李景宏嘴里塞得满满的,厉声呵斥孙妈妈,几星油点喷在孙妈妈衣领上:“爷在大狱这么多天,什么都没吃上,回来了想吃顿好的,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来聒噪?滚一边去!”

      徐氏闻言也不满的眉头一皱,挥了挥手:“你多什么事?我儿子在外面受了多少苦,好不容易回来了,吃口喜欢的有什么不可以?那些个庸医的话有什么要紧的,我儿子身强力壮,吃点肉有什么的?快下去,别坏了宏儿的兴致。”

      孙妈妈再也不多说一句话,又不是她儿子,病也好死也好,与她何干?

      皓月打量着李景宏庞大的身躯,消渴症,肝阳上亢和头风眩晕都是喜爱大鱼大肉的肥胖人士通常都会有的几种病症,他自己不忌口,徐氏也丝毫不在乎大夫的医嘱。

      李志修冷眼旁观,对孙妈妈说的李景宏的病情并不往心里去,清咳了一声,看向李环玉,对李景宏说道:“宏儿,这是你环玉妹妹,她进府还没几天。环儿,见过你大哥。”

      李环玉起身,向李景宏微微一福:“环玉见过大哥。”就你也配做我大哥?

      李景宏的注意力终于从盘子里的油腻转移开,他毫不客气的上下打量了李环玉一番,像打量货物般肆无忌惮,油光的嘴咧开:“嗯,长得还成。”完全就是评价物件的语气。

      李环玉抿着唇,心中不快也没敢说话,李景宏的模样看着太吓人了,就算李志修在这里,李环玉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直觉告诉她,这个庞然大物若是发起脾气来,恐怕家里谁都拉不住。

      徐氏还在絮絮叨叨,李景宏只嗯嗯啊啊的应付着,一双透着原始欲望的眼睛在厅堂来回梭巡,最终,这双眼睛像磁石一样牢牢的钉在李环玉身后的皓月身上,皓月只穿了一件浅粉色素面薄裙,素面朝天,挡不住的水灵清透。

      李景宏眼睛里的凶光变成了粘腻的猥琐,像是发现了什么稀罕的猎物,目光来回在皓月那纤细的腰肢和白皙的脖颈上游荡,心中的色欲毫不掩饰的暴露在眼睛里。

      皓月给李环玉端上她爱吃的玫瑰酥,无意间和李景宏对上视线,瞬间汗毛倒竖,她迅速低下头,连呼吸都停滞了,背脊生寒,李景宏垂涎的目光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哼!”李志修重重的放下手中的青花茶盏,发出清脆冷硬的声响,沉着脸,目光像利刃一样看向不成器的长子,语气严厉的警告道:“李景宏,那是你妹妹房里的人,规矩点!”

      李景宏被父亲一警告,刚刚膨胀起来的欲望像被戳破的气球,立时泄了大半,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一下,他终究不敢在父亲面前放肆,只能收回黏在皓月身上的目光,像是被迫放弃了已经到嘴边的猎物。

      幸好,幸好已经离开了听雪堂,不然绝对躲不掉这头畜生,皓月庆幸自己及时做出决断,及时抓住机会被调到静心斋,比起被送给这么个东西做通房,李环玉再任性刁蛮十倍也不算什么。

      徐氏看不得宝贝儿子不快,斜了李志修一眼,说道:“不就是个丫头吗?金贵什么?看看怎么了?我的宏儿能注意到她,是她的福气。”

      皓月浑身像被浸入冰水,几乎动弹不得,万一李景宏去向徐氏要人,以徐氏对这儿子的千依百顺,一个丫头还会不依吗?想到这里,皓月的呼吸都被窒住了。

      幸好此时,大房老爷李志毅洪亮的声音吸引了二房所有人的注意:“选秀?宫里连着取消了三届,已经快十年没选秀了,怎么这么突然?”

      “就是十年都没选才要重新开始啊。”张氏的声音也响起:“先前是前线和北狄的战事紧张,陛下没心思,国库也紧缺,才连续十年都没选新人进宫。现在跟北狄开始和谈,自然也就要恢复三年一选秀的制度了。”

      “也是,当今陛下后宫也就那么几位娘子,子嗣也不多,是该多选人进宫了。”李志毅喝了一口汤,对弟弟李志修说道:“二弟,咱们家的几个姑娘想必也都要去内廷司走一趟,这选秀诏令上写得清清楚楚,凡在京畿及周边州府,所有在册的官宦勋贵之家,年满十五岁的女子都要参选,落选了才能由自家父母进行婚配。”

      李环玉眼睛骤亮,像是瞬间点燃了两簇野火,选秀?进宫?做皇妃?那些话本里描述的锦绣富贵,受人跪拜的景象,一下子填满了她贫瘠的认知,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受尽荣宠,呼奴唤婢,高高在上,将旁人统统踩在脚下,尤其是多年来阻碍她们母女进府的徐氏和娇纵讥笑她的李佩玉。

      而李佩玉听到选秀一事则脸色煞白,满心都是焦灼。贺正麒才是她为自己谋划的金玉良缘,那才是她心心念念的想嫁的人。若是被送进那座深不见底的皇城,从此以后再也别想跟贺正麒有什么牵扯。她向母亲投去求救的目光,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抗拒。

      李静玉则没有什么反应,总之母亲会为她安排好一切,她娴雅的面容上没有丝毫波澜,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柔和的影子,她端起清茶,浅浅的喝了一口,姿态从容。她有底气,张氏的哥哥,她的亲舅舅,不久前调任殿中省,正好掌管着此次选秀的一应事宜。她了解母亲,张氏事一定不愿意女儿进宫的,她只需要跟哥哥打个招呼,李静玉去参选就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张氏放下银筷,轻叹道:“一说到进宫,我就想起我苦命的姑母,花一般的年纪进了宫,在那座皇城里一辈子都没能见到皇帝的面,终身形同幽禁,白白耽误了一辈子,最后熬成了白发宫女,就那么孤零零的去了。”话语平淡,却字字如针,每根针都扎在徐氏母女的心上。

      徐氏握着筷子的手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这简直就是老天爷把李佩玉的命脉,不,是把她的命脉,塞进了张氏手里。张氏和她乌眼鸡似的在李府内宅争斗了二十年,现在竟然掐着她的命脉。

      张氏正慢条斯理的用一方素巾轻轻擦拭嘴角,动作从容优雅,嘴角上扬明显,简直就像是给徐氏看的。张氏刻意的平静让徐氏心头发慌,徐氏盯着张氏,李佩玉惨白的小脸让徐氏心里阵阵疼痛。她知道张氏在等,等她这个死对头为了女儿放下所有的骄傲和多年的死结,去低头服软。

      徐氏一大早忙活的整整一桌佳肴,此刻味同嚼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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