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沉璧》杨枝净露

18、选秀来临

　　李环玉几乎是蹦跳着回到静心斋，因为兴奋，脸上红红的，眼里的火焰比房里的烛火还亮，她一回来就迫不及待的跑到柳姨娘屋里，皓月素云跟在身后。

　　“娘，今天吃饭的时候，大伯父说宫里要选秀了。”她激动地抓着柳姨娘手臂，兴奋得声音发颤：“幸好我及时回来了，要是还没回来就要错过这大好机会了。幸好爹爹及时恢复了我的名分，娘我要去参加，我也有资格参加，等我被选上了。”她松开柳姨娘，在屋里飞速转了个圈，月白的裙摆旋开，带着痴妄的憧憬：“等我成了皇妃贵妃，前呼后拥的回来省亲，到时候所有人都要跪在我脚下。”她越想越兴奋，克制不住笑出声，笑声在夜里显得突兀刺耳。

　　柳姨娘喜上眉梢，竟然有这样的大好事在等着女儿，如果她真能一步登天，成为宫里的贵人，她们母女从此便彻底翻身，再也没有人敢轻视她们，再也没有人敢以“外室”两个字来践踏她们，要是李环玉运气再好些，生个皇子，将来说不定......

　　想到这里，柳姨娘捂住嘴，眼里是克制不住的狂喜，虽然她也知道这是微乎其微的，但......万一呢？

　　母女俩都沉浸在白日梦里，李环玉近乎偏执的大笑：“只要我进宫，只要有机会见到陛下，我一定能抓住他的心，一定能得到荣宠。到时候就该那姓徐的婆子看咱们的脸色，李佩玉也要被我一辈子踩在脚下。这是老天爷给我的好机会，我一定要抓住，娘，你一定要去爹爹面前帮我敲边鼓，让他帮我使使劲。”

　　皓月看着烛光下李环玉狂热的脸，和柳姨娘满眼的希冀和期盼，她听祖母说过宫廷生活，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宫规牢牢束缚，一丝一毫都不能出格，所有人都要在严苛的宫规下生活，没有丝毫自由。皇城里的人个个都被宫规约束得几乎没有基本人气，四处都是冷冰冰的。互相倾轧起来，丝毫不留情，宫里就不是讲情的地方。

　　刚才在饭厅，看李志毅李志修兄弟俩的意思，是不希望家中女儿进宫的。皓月一看张氏的神情就知道她一定会找娘家帮忙让李静玉落选，徐氏那么疼爱李佩玉，也不会愿意把她送进深宫，从此连面都见不到，李志修偏疼李环玉，一听到选秀那紧张的样子显然也不愿意李环玉进宫。

　　李环玉虽然相貌清秀，但是放在各家高门千金当中只属寻常相貌，能不能选上还不一定呢。就算想尽办法把她送进了宫，宫里一辈子没见过皇帝长什么样的宫女秀女一大堆，哪里就那么容易在三千佳丽中脱颖而出。李环玉没什么深沉心机，歪心眼倒是不少，还敏感要强，进了宫可没有柳姨娘日日哄她，要是在宫里乱发脾气，不定哪句抱怨的话就犯了宫规。对于她而言，皇城不是她要飞跃的龙门，是深渊的入口。

　　静心斋的母女沉浸在鲤鱼跃龙门的美梦中，颐福堂里的母女正好相反，李佩玉在散席后没有回到自己的兰心轩，急着要找母亲想想办法。可徐氏心里还惦记着今晚李景宏和董绣心要圆房，她指望着董绣心赶紧生下子嗣，大房的儿子还没有娶妻，二房要是先有了李家嫡长孙，又能压张氏一头。

　　徐氏在听雪堂对着脸色发白的董绣心唠唠叨叨嘱咐了一大堆，反复提点她传宗接代的重要性，满心都在担忧儿子那说不出口的隐疾，虽然说是有好转，但要能让董绣心怀上子嗣才能放心，而董绣心满心都是对李景宏的恐惧，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李佩玉在颐福堂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等到徐氏回来，她扑向母亲，哭得脸上的脂粉糊成一片：“娘，您帮帮我，我不要去选秀，我不要进宫，您快去找贺家来提亲。”

　　徐氏本来就因为乱七八糟的事太多有些心烦意乱，李佩玉又满口贺家，更是火上浇油，她一把推开女儿，戳着李佩玉的额头怒斥：“整天贺家贺家，你以为那小子对你有意？你娘我有眼睛，他压根对你无意，每次见到你都是客套疏远，分明是你一厢情愿，被他那张脸迷昏了头。”

　　说起这个，徐氏就生气，贺正麒不过是她陪嫁丫头的儿子，他应该供着巴着李佩玉，在她面前低一等才是，可偏偏每次都是李佩玉上赶着讨好，总是看得她直冒火，不管她怎么教训女儿，李佩玉都我行我素，一点不顾及徐氏的脸面。

　　李佩玉抽抽嗒嗒得说道：“娘您怎么这么固执？贺家哥哥不仅生得好，还从小被选进学宫和皇子们一起念书进学，学宫是一般人能进的吗？那得是万里挑一的人中龙凤才有资格进的，他还有位列三妃的姑母，前程远大着呢。我要是能嫁给他......”

　　徐氏头痛欲裂，李景宏的事刚刚了结，李佩玉的事就紧跟着来了，她正为要向张氏低头苦恼，李佩玉还在这儿吵着贺家贺家。徐氏一肚子邪火对着贺家开始宣泄：“一个男的，生得好有什么用？你也不看看他的根基，她娘不过是我身边端茶递水的贱婢，至今都还是上不得台面的姨娘，贺正麒不过是个庶子。当年要不是我把那贱婢送给贺家的痨病鬼做通房，她还能有今天？她能有儿子？我是她主子，该是她儿子来巴结你才对。”又指着李佩玉骂了起来：“没出息的东西，整天上赶着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丢人现眼！”

　　越说越生气，儿子女儿都不争气，李佩玉选秀一事被掐在死对头张氏手里，张氏现在肯定在屋里等着徐氏来低头求饶。张氏那看好戏的脸，贺正麒的清高，李景宏的隐疾，李佩玉对贺正麒的执着，徐氏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心头。怎么这些糟心事都在她这里，张氏怎么一件都没有呢？女儿本分听话，儿子得上司赏识，娘家水涨船高。徐氏太阳穴突突直跳，千头万绪，每件事都像根绳索勒在脖子上让她喘不过气。

　　李佩玉还在抽抽嗒嗒，徐氏疲惫又烦躁的挥手把女儿赶了出去：“滚回你自己房里去，没出息的东西，让我安静一下。”

　　露珠见徐氏真的生气了，连忙扶着抽泣的李佩玉离开。空荡荡的房间只留下徐氏一个人，李佩玉虽然不甘心，但也知道母亲在气头上，此时不宜再闹，只能悻悻的离开。

　　大房正院，清晖堂，可能是唯一气氛愉悦的地方。

　　张氏卸下钗环，换上舒适的常服，坐在临窗的榻上慢悠悠的品着一盏上好的碧螺春。李静玉坐在她身边，含笑的看着母亲：“婶娘这下非低头不可了，这么多年来她什么都想压您一头，这下好了，佩玉妹妹事关终身的大事落到了舅舅手里，看她要怎么拉下这个脸来求您。”

　　“哈哈。”张氏放下茶盏笑出了声，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畅快：“谁能想到哥哥才刚刚调任殿中省，宫里就恢复了选秀，这不是老天爷在帮我们出气吗？”张氏的眼睛全是猫捉老鼠的戏谑：“让她向我低头，那可比剜她的肉还疼，要是真的把李佩玉选进去，那可就有好戏看了。她今天不来明天也要来，我就等着。”

　　宫廷选秀由殿中省主管，内侍省执行，层层选拔后，最后留下来的由皇帝和太后过目，被皇帝看中的才有机会进宫得到荣宠。可皇帝哪能每个都记住，不少秀女进宫后直到老死都没有见到皇帝的面，真正心疼女儿的人家都不愿意女儿中选进宫。

　　事关一辈子，李静玉想起来多少还是有些七上八下，张氏一看女儿脸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慰道：“静儿不必担心，你外祖母和舅舅那么疼你，这件事他们一定会上心，宫里那浑水，咱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去趟，到时候你只要去走个过场就行了。等选秀结束，娘自会给你安排个好亲事。”

　　李静玉心里的忐忑缓和了下来，对母亲问道：“如果婶娘真的来求您，您打算怎么说？”

　　张氏满眼疼爱的抚了抚女儿鬓发，嘴角上扬：“那自然要看她有多少‘诚意’了？这么多年，我跟她的账，可不是几句好话就能了结的。”碧螺春甘醇的茶香在口中弥漫，张氏温婉含笑。

　　这天晚上，最难熬的是董绣心，丫鬟们已经退下，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那张惨白得脸。在未见到李景宏前，她在屋里费心装扮自己，现在精心描画的黛眉已经扭曲，小心点染的胭脂随着唇瓣的颤抖而失色。镜子里那个珠翠环绕，满身锦绣的人就像个即将被送上祭坛的祭品。

　　手指无意识的摘下头上的步摇，她忽然猛的想起皓月，如果皓月还在听雪堂，今晚就可以拿她做挡箭牌，李景宏刚才在席间显然是看上她的，要是她还在，今晚李景宏就会拉她进屋，就不会是自己在这里受煎熬。

　　自己怎么就这么心急，让她走得那么及时，董绣心懊悔不已，脑海里一一掠过翠织芙蓉几人的脸，不然拿翠织去挡一下？

　　“吱呀——”雕花木门被推开的声音，董绣心一个激灵，他来了......

　　李景宏庞大的身躯堵在门口，身上浓郁的酒气混合着油腻荤腥味汹涌的扑进房间，把薰炉里那点残香完全盖过。李景宏一反手，房门重重的被关上，像惊雷一样。

　　他一步步走近董绣心，脚步沉重，烛光在地上投下扭曲的阴影，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赤裸欲望。那双深陷在满脸横肉里的眼睛，牢牢锁定在董绣心身上。

　　董绣心下意识后退，脊背撞在梳妆台上，首饰盒掉在地上，里面的簪环稀里哗啦的掉了一地，声音直击董绣心的恐惧，她恨不得变成金簪摔在地上，也比直面野兽般的李景宏要好。

　　李景宏咧开嘴，浓重的口臭喷涌而出：“躲什么？老子是你相公。”他大步逼近，那股令人作呕的气息几乎把董绣心薰晕。李景宏粗糙油腻的手猛地抓住董绣心的手腕。董绣心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惊呼，手腕像是被铁钳捏住，骨头都要被捏碎了。眼前那张凶戾的阔脸凑在眼前，浑浊的眼白，粗大的毛孔，带有臭气的呼吸喷在脸上。董绣心只觉得天旋地转，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她浑身脱力摇摇欲坠，李景宏毫不费力的把她捞起来，像拎一只小鸡崽。李景宏几乎是拖着董绣心，走向那张由徐氏精心预备好，铺就了大红鸳鸯锦被，撒过“早生贵子”的拔步床。

　　红烛燃烧，在墙上投下两个扭曲的黑影，一个庞大蛮横，一个徒劳挣扎。门外寂静无声，一切都被关在听雪堂的门扉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