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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暮色渐深,小院里飘起淡淡的粥香。楚缘蹲在灶前,小心地控制着火候,瓦罐里咕嘟着给刚才那对父子准备的、剩下的一些安神药粥。

      萧景玄坐在不远处,借着最后一点天光,看着那跳跃的灶火映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她刚才那句“另有什么来头”像颗小石子,在他心里漾开圈圈涟漪,但她问过后却又不再深究,转而忙活起琐事,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这种捉摸不定,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喂,别干坐着,”楚缘头也没回,用烧火棍指了指旁边一小堆药材,“闲着也是闲着,帮我把那些柴胡和半夏分开。柴胡叶子窄,根须有毛;半夏块茎圆溜溜的,别混了。”

      太子殿下看着那堆带着泥土的、形态各异的植物,沉默了片刻。分辨奏章他拿手,分辨草药……这是另一门学问。但他没说什么,起身走过去,依言蹲下,凭着刚才她简略的描述,开始笨拙地分拣。

      动作生疏,但极其认真。

      楚缘偶尔回头瞥一眼,看到他蹙着眉,捏着一棵草药反复端详,那神情比批阅八百里加急军报还严肃,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错了,”她声音带着笑意,“那是前胡,不是柴胡,叶子宽点。看来你这‘略懂’,范围挺窄啊。”

      萧景玄手指一顿,默默将那颗“前胡”放到另一边,耳根微热。他从未在任何一个领域被人如此直接地指出“错了”,这感觉新鲜又……有点憋屈。

      “你似乎懂的很多。”他继续分拣,状似无意地开口,“医术,农事,还有……”他顿了顿,“看人。”

      楚缘搅动粥勺的动作没停,语气轻松:“乡下地方,混口饭吃,什么都得会点。至于看人嘛,”她终于回过头,冲他狡黠一笑,“见得多了,自然就能看出点门道。比如你,虽然现在穿着粗布衫,手上磨出了泡,但有些东西是骨子里的,藏不住。”

      “何物?”萧景玄抬眼看向她。

      “姿态,眼神,还有……”楚缘用勺子轻轻点了点他自己的手背,“你这拿药材的架势,跟拿玉笏似的,生怕玷污了。”

      萧景玄下意识地松了松捏着草药的手指。

      “放心,”楚缘转回去看着火,“我对你的‘来头’没多大兴趣,只要你按时付诊金和饭钱,别给我惹麻烦,你爱是谁是谁。在我这儿,你就是病人玄景。”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有时候,换个身份活几天,未必是坏事。”

      萧景玄心中一动。她这话,是意有所指,还是纯粹的医者劝慰?

      粥熬好了,楚缘盛了两碗,递给他一碗。简单的米粥,因为加了安神的草药,带着一股清苦的香气。

      两人就坐在院中的小凳上,对着漫天初现的星子,安静地喝粥。

      疲惫的身体,简单的食物,静谧的夜晚。萧景玄发现,自己竟然很自然地接受了这种近乎“粗鄙”的相处方式。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没有层层传递的碗碟,甚至没有小心翼翼的奉承。

      “今天,谢谢你了。”楚缘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萧景玄微怔,看向她。

      “要不是你出手稳住那老爷子,等我回来,情况可能更麻烦。”她看着碗里的粥,语气是难得的认真,“你那按压手法,虽然糙了点,但心是稳的。临危不乱,是块好料子。”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肯定他。不是嘲讽,不是调侃,而是真诚的赞许。萧景玄感觉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陌生的、微暖的情绪悄然蔓延开。这感觉,比收到任何丰厚的贡品都更让人……舒畅。

      “举手之劳。”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情绪,声音依旧平淡。

      楚缘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喝完粥,萧景玄主动收拾了碗筷,动作虽不如宫中内侍流畅,但也算有模有样。楚缘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审视,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明天,”她忽然开口,“带你去个地方。”

      “何处?”

      “后山,采药。”楚缘伸了个懒腰,露出纤细的腰肢,“你这‘帝王病’光靠锄地还不够,得去山里沾沾地气,看看更广阔的天地,省得老觉得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就是全天下。”

      萧景玄看着她因伸懒腰而显得格外生动的身影,没有反驳。

      “早点歇着吧,明天要爬山,可比锄地累。”楚缘摆摆手,转身回了自己屋子。

      萧景玄站在院子里,夜风吹散了他身上残留的粥香和草药味。他抬头望向夜空,星河低垂,似乎触手可及。这里的一切都与他熟悉的世界截然不同,粗粝,简单,却充满了某种蓬勃的生命力。

      而这个叫楚缘的女子,就像这山野间的风,捉摸不定,时而呛人,时而……又带来一丝意想不到的清凉。

      他忽然觉得,这“病”或许真的能治好。至少,在这里,穿着粗布短打,分拣着草药,听着她的“奚落”和偶尔的肯定,他好像……暂时忘记了自己是太子萧景玄。

      他只是病人玄景。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轻松。

      “后山么……”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也好。”

      翌日清晨,天光未大亮,山间雾气氤氲,草木上挂着晶莹的露珠。

      楚缘递给萧景玄一个背篓和一根削尖了的木棍:“拿着,防身,也当拐杖。”她自己则背着一个更大的药篓,腰间别着一把短小的药锄,精神奕奕,像是要奔赴的不是崎岖山林,而是什么盛宴。

      萧景玄接过那简陋的木棍,入手微沉,木质坚硬。他学着楚缘的样子,将背篓背在身后。粗布的带子勒在肩膀上,与昨日锄地的感觉又自不同。

      “跟紧了,山里路杂,走丢了我可不好找你这位‘陛下’。”楚缘回头看他一眼,嘴角噙着惯有的那点戏谑笑意,随即转身,脚步轻快地踏上了入山的小径。

      萧景玄深吸一口带着草木清甜和泥土腥气的空气,握紧木棍,跟了上去。

      山路确实难行。碎石遍布,苔藓湿滑,盘根错节的树根时常突兀地横亘在路上。对于习惯了宫苑平坦地砖和车撵步辇的太子殿下而言,每一步都需要格外小心。

      反观前面的楚缘,身形灵动得像只山鹿,在崎岖中如履平地,偶尔还会停下来,顺手采下路边一株不起眼的草叶,丢进背后的药篓。

      “这是车前草,清热利尿。”

      “那是夏枯草,消肿散结。”

      她不时指点几句,声音在山林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萧景玄沉默地跟着,努力分辨着她说的那些草药,却发现它们混在漫山遍野的绿色里,几乎无从辨认。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感受到自己在这种“生存技能”上的匮乏。所谓的文韬武略,经世治国,在这最原始的山林面前,似乎都失了分量。

      越往深处走,林木愈见茂密,光线也昏暗下来。鸟鸣声变得遥远,四周只有两人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和偶尔惊起的扑翅声。

      “累了吗?‘陛下’的龙腿可还受得住?”楚缘在一处稍微平坦的坡地停下,从腰间解下水囊递给他。

      萧景玄额角已有薄汗,气息也有些不稳,但他仍是那副清冷模样,接过水囊,道:“尚可。”

      楚缘也不拆穿他,自己找了个树根坐下,目光扫过四周,忽然定在不远处一丛蕨类植物后面:“看见那株开着紫红色小花的吗?对,就是叶子像手掌的那个。”

      萧景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点了点头。

      “那是七叶一枝花,好东西,解毒消肿,治疗蛇虫咬伤有奇效。去,把它采来。”楚缘努了努嘴,一副考验他的架势。

      萧景玄顿了顿,还是依言走过去。他谨慎地用木棍拨开旁边的杂草,确认没有危险,才蹲下身,学着楚缘之前的样子,小心地握住植株的根部,用力一拔——

      许是用力过猛,或许是脚下苔藓太滑,他拔起草药的瞬间,身体向后一个趔趄,重心不稳,眼看就要向后摔倒。

      电光火石间,一只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力道不小,硬生生将他拽了回来。

      萧景玄站稳,回头,正对上楚缘近在咫尺的脸。她抓着他胳膊的手还没松开,眉头微蹙:“看着点脚下!这山里摔一跤,可没人给你抬八抬大轿。”

      她的气息因为刚才发力而稍显急促,温热地拂在他颈侧。抓住他胳膊的手指有力,隔着粗布衣衫也能感受到那份不容置疑的支撑。

      萧景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除了近身侍卫和宫人,从未有人如此直接、甚至带着点粗鲁地触碰他,尤其是在他略显狼狈的时刻。

      “……多谢。”他低声道,声音有些干涩。

      楚缘松开手,仿佛只是做了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注意力又回到了那株草药上:“喏,根须要保留完整,药性才足。你这手法,还得练。”她接过那株七叶一枝花,熟练地抖掉根上的泥土,放入他的背篓。

      这个小插曲让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萧景玄沉默地跟在她身后,手臂上似乎还残留着她方才抓握的触感和力度。她看起来纤细,力气却不小。

      又前行了一段,楚缘似乎发现了什么,眼睛一亮,快步走向一处背阴的岩壁。岩壁缝隙里,长着几株形态独特、叶片厚实的植物。

      “运气不错,石斛。”她声音里带着欣喜,开始小心翼翼地用藥锄挖掘。

      萧景玄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她专注的侧影。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她跪在泥土里,动作轻柔而精准,仿佛对待的不是草药,而是什么稀世珍宝。汗珠沿着她的鬓角滑落,她却浑然不觉。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个女子身上有一种与这山林浑然一体的生命力,坚韧,蓬勃,不为任何人、任何事所困。她治病的方式看似荒诞不羁,却似乎直指本心。她看透了他的戒备,却不点破,只是用这种近乎“折磨”的方式,将他拉回到一个更真实、更粗糙,却也……更鲜活的世界。

      他好像有点明白,她带他进山的用意了。

      “发什么呆?”楚缘已经采好了石斛,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回头看他,“走吧,再往前有个水潭,景色不错,带你去看看什么叫‘天然去雕饰’。”

      她说着,继续向前走去,背影在山林的映衬下,显得既渺小,又无比强大。

      萧景玄看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土和草屑的衣摆和双手,那磨出水泡的地方隐隐作痛,心里却奇异地没有丝毫厌烦。

      他抬步,再次跟了上去。这一次,脚步似乎比刚才稳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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