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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接下来的两天,萧景玄,或者说玄景,仿佛被扔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这个世界由锄头、泥土、汗水,以及楚缘那永远带着三分调侃七分认真的“医嘱”构成。

      他手上的水泡破了又起,最终开始结痂,掌心也渐渐磨出了一层薄薄的、粗糙的硬皮。挥锄的动作从最初的僵硬笨拙,到后来勉强能跟上节奏,虽然效率依旧远不及楚缘,但至少不会一锄头下去把自己带个趔趄。

      身体的疲惫是实打实的。每天收工回来,他几乎是拖着两条灌了铅的腿挪回那小院。粗茶淡饭,硬板床,却让他头一回体会到了什么叫“沾枕头就着”。

      那些曾经困扰他的、关于朝堂纷争、关于兄弟阋墙、关于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的思绪,在极度的身体劳累面前,竟真的被挤到了脑海的角落,连做梦都只剩下重复的挥锄动作和楚缘那句“用力!没吃饭啊!”。

      这期间,他又陆续见识了李家村的“病友”们。
      有总怀疑自家老黄牛被隔壁老王下了咒、天天跑来让楚缘给牛“驱邪”的赵大爷;有因为儿子在县里当了小吏就觉得自己胸闷气短、需要“宽心丸”的孙寡妇;还有那个上次送来萝卜的张婶,隔天又拎来一小篮鸡蛋,悄悄对楚缘说:“我看那玄景公子模样是顶好的,就是这病……唉,你多费心,治好喽,说不定能给你当个上门女婿呢!”

      当时萧景玄正在旁边劈柴,闻言手一抖,柴刀差点劈到脚背上。楚缘则笑得前仰后合,毫不客气地收下了鸡蛋,回头对他挤挤眼:“听见没?好好表现,说不定本医生大发慈悲,收了你。”

      萧景玄面无表情地继续劈柴,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红。这村妇,当真……口无遮拦!

      然而,口无遮拦的楚医生,在治疗村民那些稀奇古怪的“心病”时,却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心和奇效。

      她不用那些玄乎的术语,有时是一碗热汤,有时是带着人去河边吼两嗓子,有时仅仅是陪着坐一会儿,听那些絮絮叨叨的抱怨。萧景玄冷眼旁观,发现她看似不着调的方法背后,似乎总能在不经意间,精准地触碰到对方内心最纠结的那个点。

      这让他对楚缘的好奇,与日俱增。

      第三天下午,楚缘宣布他那片地的草锄得差不多了,给他放了半天假,自己则去后山采药。

      萧景玄难得清闲,坐在院中的小凳上,看着夕阳将天际染成暖橙色。身体的疲惫感尚未完全消退,但一种奇异的、许久未曾有过的平静感,却悄然浸润着他。没有奏折,没有权谋,没有时刻需要揣度的人心,只有炊烟袅袅,鸡犬相闻。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他还是个不被重视的皇子时,似乎也有过这样简单的时候。只是后来,位置越高,背负越多,那根弦也绷得越紧,紧到他自己都习惯了那种如影随形的戒备和猜疑。

      “楚缘……”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她到底是什么人?一个普通的村医,绝不会有那样的见识和眼神。她那句“帝王病”,究竟是歪打正着,还是意有所指?

      正当他思绪飘远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

      “阿楚!阿楚姑娘在吗?”一个满脸焦急的汉子搀扶着一个面色苍白、捂着胸口直喘粗气的老人闯了进来。

      萧景玄站起身。

      那汉子看到萧景玄,愣了一下,显然不认识他,但还是急声道:“这位公子,我们是邻村的,我爹老毛病又犯了,心口疼,喘不上气!听说李家村的楚医生有法子,我们赶紧过来了!楚医生呢?”

      萧景玄下意识地想按照宫里的规矩,先盘问来历,查验身份。但他看着老人痛苦的神情和汉子额头的汗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侧开身:“楚医生上山采药了,应该快回来了。你们先进来坐。”

      他将两人让进院子,给老人倒了碗水。看着老人呼吸愈发困难,汉子急得团团转。

      萧景玄眉头微蹙。他虽不通医术,但也看得出老人情况危急,等不及楚缘回来了。他沉吟片刻,忽然想起离京前,太医院院正曾因他偶尔心悸,教过他一套简单的按压穴位缓解之法,说是危急时或可一用。
      “我略懂一些按压之法,或可暂缓老人家的痛苦,若你们信得过……”他看向那汉子,语气平静。
      汉子此刻已是病急乱投医,见萧景玄气度不凡,尽管穿着粗布短打,连忙道:“信得过!信得过!公子快请试试!”

      萧景玄依照记忆,找准老人胸前的膻中穴,以及手臂上的内关穴,用适中的力道缓缓按压、揉动。他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生涩,但神情专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片刻之后,奇迹般地,老人的喘息声竟然真的渐渐平缓了一些,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少许。

      “有用!真的有用!”汉子惊喜道。

      就在这时,楚缘背着药篓回来了。她一进院就看到这副景象,脚步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快步上前。

      “怎么回事?”她一边放下药篓,一边询问。

      汉子连忙将情况说了,尤其强调了萧景玄的出手相助。

      楚缘检查了一下老人的情况,又瞥了一眼萧景玄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眼神有些复杂。她没多说什么,迅速从药箱里取出银针,为老人行针。她的手法精准流畅,与萧景玄那生涩的按压形成了鲜明对比。

      几针下去,老人的气息彻底平稳下来,甚至能微弱地开口道谢了。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父子俩,院子里只剩下楚缘和萧景玄。

      夕阳已经完全沉下山头,暮色四合。

      楚缘转过身,抱着手臂,上下打量着萧景玄,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里带着探究和一丝玩味:“行啊,玄景公子,深藏不露嘛。还会这一手?看来你这‘帝王病’患者,也不是全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关键时刻还能救个急。”

      萧景玄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恢复了那副清冷模样,淡淡道:“略懂皮毛,不及楚医生妙手回春。”

      楚缘凑近一步,歪着头看他,语气带着促狭:“你这按压手法,虽然生硬,但穴位找得极准,可不是寻常书生该会的。说说吧,到底是‘略懂’,还是……另有什么来头?”

      晚风吹拂,带来她身上淡淡的草药香和一丝山间的清冽气息。

      萧景玄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那双眼睛里映着渐起的星光,也映着他自己略显紧绷的神情。他忽然觉得,这“病”治着治着,好像把自己治进了更深的谜团里。

      而他,似乎并不十分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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