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眠山川》松象子

47、第 47 章

　　人的欲望没有尽头，因此不能对人性抱有太高期待，张连星深信这一点。

　　早在末世开始之前，就已经有人察觉病变的苗头，出于对权力或者利益的考虑，最终选择了私自研究——
　　只要将这种“特殊”握在手中加以利用，将来掌控新世界的命脉，甚至重组秩序都不是难事。

　　然而实验体量过于庞大，根本不受某几个人的控制，短短几个月项目失控，经过各种药剂催化后的实验体相继逃脱，仿佛一粒粒火星，落入毫无抗体的人群中，小型暴动迅速演变成一场浩劫。
　　最初一点野心，直接催化了末世的来临。

　　而他们的目的也变相达到了——
　　这确实是次大洗牌，只不过对象是全体人类，始作俑的他们也位列其中。

　　之前一目十行浏览过一遍，张连星其实已经明白大半，这会儿复又将所有资料摊开，一页页慢慢翻到底。
　　随后垂下眼睑，睫毛遮去眼底一闪而过的鎏金，半晌，嘴角不自觉向下一撇。

　　“怎么？”邢易问道。
　　她摇头，从灵府中看向外面如临大敌的研究员们:“我在想，是不是所有世界走到最后，动乱的原因都大同小异？”

　　从末世开始，大大小小的实验过程、性状演变均有记录，虽然报告记载详尽，但此前的阶段只用几句“样本外泄”、“研究失败”匆匆带过，并没有留下具体数据。
　　这几份文件藏得这么隐蔽，反应又这样迅速，如果说掌权人毫不知情，鬼都不信。

　　“都到这一步就别多想了，去找所长。”邢易说。

　　平直而尖锐的警报骤然炸响，和先前密集的哔哔声叠在一起，所长一激灵，捂着心脏看向监控——
　　闪着红光的几处位置依旧什么都没探测到。

　　“怎么回事，快去人看看怎么回事！”他高声安排，眼睛却半点不敢离开显示屏，“只要用了异能就不可能没有波动！我倒要看他们能藏到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几声轻微的“扑通”声凭空掺杂进来，所长察觉到什么，猛地转身。

　　身后的研究员不知何时瘫倒一片，整个监控室只剩他，和那两个不速之客。

　　张连星撤去易容，似乎对扰人心神的杂音充耳不闻，双手安稳叠放在膝盖上，任由不详的红光在眼前切割而过，平静笑着一点头。
　　所长看着她，像看一头优雅自在的狼，震惊、畏惧、不解在脸上交替闪过，最终脸颊抽动一下：“没想到真的是你。军团授衔都看不上的大英雄，怎么有心情来我老头子这里做客？”

　　张连星目光一闪，二话不说一划指尖，将自己和所长两个人卷进空间里。

　　“你——！”所长大惊。
　　“您手段不少。为了保证谈话顺畅，这样更保险。”说着，意有所指地扫一眼所长的口袋，后者瞬间僵住，缓缓伸进口袋的手停下了。
　　自己那点偷袭技俩就算发动，在对方的空间中是否奏效都是两说，所长双手发颤，提防地退后两步：“你想干什么？别以为军团——”

　　他想说“别以为军团会轻易放过你”，却突然想起这段时间莫名其妙的动向——
　　取消驱逐令、抛出橄榄枝事小，可领主的地位向来无人撼动，连他都愿意将实权拱手相让，难说私下里达成了什么交易。
　　想到这里，所长看着她身上的守卫制服，心底猛地一沉。

　　今天的行动是他们串通好的！

　　“别紧张，我不干什么。”
　　张连星一递手请他自便，自己随手拖了把椅子坐下：“相信研究所向来用事实说话，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聪明人之间不需要太多废话，所长对她的来意心知肚明，却也明白如果对方来硬的，自己根本毫无胜算，只能虚张声势地大吼起来：“有什么好解释的！”
　　“驱逐令说得明明白白，所有人对丧尸避之不及，只有你三天两头往丧尸堆里跑，我怀疑你的身份有什么错！”
　　“清理人类的叛徒又有什么错！”

　　张连星微微抬起下巴，似笑非笑地轻声重复一遍：“人类的叛徒？”
　　拜刚才抽取记忆所赐，她这会儿的心情实在说不上好，抬手将那本要命的资料抛到空中，纸页悬空飞舞着一一展开。

　　具体内容完全看不清的情况下，所长却还是一眼认出，难以置信地一震！

　　“您很清楚这是什么。如果被大众知道，恐怕研究所会很不好过，说不定会沦为和我一样的叛徒哦。”张连星说。

　　——她已经看过了。
　　所长双腿一软跌坐在地，愣愣看她凌空一挥，纸张“唰唰”地收回到手里，双目充血又问了一遍，语气却比刚才低了八度：“……你想干什么。”

　　他一头的白发、眼眶深陷，嘴唇自看到那叠资料起就抖个不停，看起来已然是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家，可郝苏分明说所长今年不过半百。
　　“解释。”张连星说，“之前那套说辞就不要再重复了，太敷衍。”
　　“……”

　　空间里看不到边际，所长被浓雾笼罩住，浑身一阵阵发冷。
　　军团与研究所之间的关系本就微妙，一旦被那帮虎视眈眈的狂徒知道，两方的表面和平再难维持。
　　资料绝不能外泄。
　　可若是把之前的事认下，照这女人的凶残程度，别说以后如何，他今天怕是走不出这里了。

　　咬牙沉默半天，直到空间里的阴冷缓缓钻透骨缝，才反应过来似的一激灵，气若游丝地开口：“……你不是人类。”
　　“驱逐以后依然活了这么久的，据我所知你是唯一一个，本来以为领主自有打算，但是前段时间……”
　　喉咙轻微地吞咽一下，他移开视线，“有人亲眼目睹了你的死亡。”

　　张连星眼睫一抬。
　　她一瞬间想到C城的那道身影，料想是自己晕过去的那段时间被谁解决掉了，只是不知怎么被所长知道了去，这才闹出后来的事。

　　“但你不光没事，似乎连这段死亡的记忆都没有，还继续配合军团行动。”所长没注意到她一瞬间的反应，两眼发直地继续道，“你绝不是人类，至少不是广义上的正常人，所以我想搞清楚你死而复生的原理，如果能做成血清推广的话……”
　　张九谈全身上下写满了矛盾，可至少丧尸皇出现时，她是站在人类这边的，所长想到这里，深吸口气：“是我安排人去埋伏的，我认。研究所好不容易走到现在，你不能……”

　　“血清别想，但可以帮你保密。”
　　张连星起身，在陡然瞪大的双眼中把他按坐到椅子上：“不过再敢对我家人动手，包你下次在外面的公告板上看到它。”

　　就这样？
　　所长提防地盯着她，甚至没发觉自己刚才是被整个人提起来的。

　　张连星：“明知道这东西要命，还不敢轻易销毁，因为将来还需要这里面记录的样本数据，对吧。”

　　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所长欲哭无泪，颇有些崩溃：“你都猜到了还问我干什么！”

　　“别急。比起威胁，我这个人更喜欢交易。”
　　见他情绪激动，张连星放缓了语气，“你的前辈们捅出不少篓子，在全部补完之前，我不会为难你——喏，收好。”

　　资料重新递回眼前，所长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小心探出手，直到将泛黄发软的纸页按到胸口，他鼻尖一酸，涌出几滴浊泪。
　　东西回到手里，仿佛也有了些安全感，他看一眼依旧清淡的人，心中一动。

　　身为科研人员的脑回路不知串去了哪里，所长抚着报告沉思片刻，心知这种情况下，她实在没有哄骗自己的必要，再开口时竟然有点不自在的尴尬：“……其实这些不是最初的数据。”
　　“末世来得突然，最开始的实验室早就是禁区了，遍地丧尸、整楼塌陷，去找样本风险实在太大。好在手头的样本也可以用，但这么多年下来——”

　　不仅研究没取得进展，还牵扯出不少研究所当年的实验事故，他不光一直防备着军团甚至领主，连身边的研究员也不敢提。
　　未确认当权者的态度之前，这东西简直就是定时炸弹，随时会将他、将研究所炸得什么都不剩。
　　自己怎样都无所谓，但研究绝不能停。

　　也许是独自守着秘密太多年，难得遇到可以分享的人，他控制不住地说多了些。
　　张连星听他讲完，想了想：“地址给我。等这阵子手头的事忙完，我过去一趟。”

　　“？！”
　　所长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瞠目结舌半晌，直到张连星疑问地又重复一遍，才反应过来似的阖上下巴。

　　倾诉是一回事，可真要让她参与进来，所长又有些犹豫——
　　这实在是个难得的机会，不必兴师动众、不必对军团解释太多，同时又有足够带回样本的实力。
　　然而这一切的前提，全部基于这个和军团联系密切的人真的值得信任。

　　多疑成习惯，他半天没有开口，风箱般的呼吸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张连星了然地挑眉，双手环胸靠上椅背，轻声道：“不如这样。”
　　“不用再浪费精力调查我了，我和你交换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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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快，聊得不错？”
　　邢易一直守在原地，见他们十来分钟就从空间里出来，不由往她身后扫了一眼。
　　“和所长一见如故，聊得很好。”张连星点头。

　　所长的表情说不出的奇怪，却也没反驳，一声不吭关了警报、指挥守卫们复位，然后走在前面，亲自把人送到门口。

　　“到这儿就可以了。”前面就是他们进来时的路口，离大门没剩几步路，张连星侧过头，“过几天我联系你。”
　　所长沉默地推推眼镜，转身回去了。

　　“……你用忘忧咒了？”
　　等那道清瘦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邢易摸摸下巴问。
　　“没必要。他只安排了军团埋伏，对丧尸潮不知情。”张连星不满道，“还没问你呢，保险柜找得那么熟练，从没听说你还兼职神棍……”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拌着嘴，踏出研究所大门的瞬间，对话戛然而止。
　　仅仅见过几面的领主正杵在台阶下，呼吸似乎还没平复，看着像是一路赶过来的。

　　在昏暗处呆久了尚未适应天光，张连星眯起眼睛，猜测着这人又想整什么幺蛾子，刚要开口——
　　下一秒，被对方抱了个满怀，不算结实的身子骨咔咔作响。
　　他似乎有不少话想说，又似乎全数咽了回去，只在她耳边轻声：“来接你。”

　　“诶诶，光天化日的干什么呢！”
　　邢易从震惊中回神，连忙挤过去把这动手动脚的男人撕开：“家属还在这呢啊，这位军团的同志注意下影响！”

　　领主收紧双臂把人往怀里埋了埋，然后才松开手后退两步。
　　目光的落点却分毫未动，直到她脸上的惊讶褪去，露出真实的困惑，才转头看向邢易——
　　不光没生气，还微微笑了一下。

　　邢易顿时头皮发麻。

　　今天的行动没瞒着这位，可既然郝苏和唐少安都在，怎么也轮不到他来。
　　张连星于是主动上前一步：“军团的接人方式挺冒犯。不过领主日理万机，接人也用不着麻烦您，不如有话直说。”
　　果然，对方蹙起眉欲言又止半晌，见她只是平静地回视，僵持片刻，只好默默侧身让出通路，整个人都消沉下去：“……只是来确认二位是否顺利，请便。”

　　就之前的关系来说，这人说抱就抱，自己不动手就不错了，语气也没有很冷硬，他失落个什么劲。
　　张连星奇怪地错身而过，反倒是邢易在她身后，看透一切般扯扯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