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觊觎光年（奈何孤狼总想当我的狗）》烬月聆

10、 失序

　　杜镌是被杜铮一个电话叫回老宅的。他本以为又是例行的家庭聚会或者训话，没想到一进门，就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凝重气氛。
　　父母、大哥、二哥，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甚至在海外的三姐都通过视频参与了这次“聚会”。
　　“怎么了？”杜镌莫名其妙，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杜母率先开口，语气小心翼翼：“镌儿，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或者，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杜镌更疑惑了：“没有啊，挺好的。”
　　杜父清了清嗓子，表情严肃：“我们听说……你最近，对一些 Alpha……比较关注？”
　　杜镌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过来。肯定是杜锐那个大嘴巴！他狠狠瞪了一眼在旁边装鹌鹑的杜锐，脸上有些挂不住，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们听杜锐胡说八道什么？我那是为了敷衍他！”
　　“是吗？”杜铮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只是为了敷衍杜锐，就能让这种消息传得满天飞？镌仔，你长大了，有些事不能儿戏。Alpha 之间的信息素互斥不是开玩笑，尤其是对你这个等级而言。”
　　杜镌被他大哥审视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一股邪火也冒了上来：“我说了是敷衍！你们爱信不信！我喜欢谁是我的自由，用不着你们管！”
　　“自由？”杜铮眼神一厉，“如果你的‘自由’是建立在对自身本能认知错误，或者身体存在未知隐患的基础上呢？你想过易感期失控的后果吗？想过信息素对抗可能带来的精神损伤吗？”
　　“我……”杜镌语塞。他根本没想过那么远，他甚至都没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 Alpha！这一切都混乱透了！
　　“不用说了。”杜铮不容置疑地打断他，“我已经预约了中心医院的顶级诊疗中心，明天一早，我带你去做全面检查。身体和心理的，都必须查清楚。”
　　“我不去！”杜镌梗着脖子反抗。他觉得自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审视的怪物，这种不被信任、被强行安排的感觉让他屈辱又愤怒。
　　“由不得你。”杜铮的语气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第二天，杜镌几乎是被杜铮“押送”到了医院。一系列繁琐到极致的检查，从最基础的血常规、信息素水平测定，到脑部神经活跃度扫描、精神力稳定性评估，甚至还有心理医生拐弯抹角的访谈……
　　杜镌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摆弄了一整天。他感觉自己所有的隐私和尊严都被摊开在冰冷的仪器和医生探究的目光下。他明明没问题！他健康得能徒手劈裂一摞砖！他心理也正常得很！至少在被这一通折腾之前是正常的！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正如杜镌所预料的那样——一切正常。他的身体机能处于巅峰状态，信息素水平稳定且强大，精神力评估优秀，心理测试显示他情绪稳定，性向认知……报告上用了模棱两可的“尚在探索期，无明显偏向障碍”之类的专业术语。
　　医生对杜铮表示，杜镌先生非常健康，至于性向问题，更多属于个人选择范畴，只要不影响身心健康，无需过度干预。
　　杜铮看着报告，眉头依旧没有完全舒展，但总算没再说什么。
　　杜镌拿着那叠轻飘飘的、证明他“没问题”的纸，心里却沉甸甸的，像压了一块巨石。他一点也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觉得无比疲惫和……荒谬。
　　他请了两天假，把自己关在公寓里，手机关机，切断了一切与外界的联系。
　　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脑子里空荡荡的。家人的过度担忧和强势干预，让他感到窒息。那条因为他一句气话而引发的流言，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困在其中。而最让他心烦意乱的，是当他试图澄清、试图反抗时，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一次次闪过邬泽谦的脸。
　　那个冰冷孤傲，背负着沉重过往，却又异常坚韧强大的男人。
　　如果他真的喜欢 Alpha……会是他那样的吗？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杜镌强行摁了回去。混乱，一切都太混乱了。
　　他像一只被强行拔光了刺的刺猬，蜷缩起来，感到前所未有的萎靡和无力。外界的喧嚣、家族的期望、还有自己都理不清的心绪，交织在一起，将他拖入一片迷茫的泥沼。
　　两天后，杜镌重新出现在铧耀集团。
　　他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依旧是剪裁精良的西装，一丝不苟的发型，走起路来背脊挺直，带着 S 级 Alpha 固有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一些细微的差别。
　　他眼底缺乏往日那种灼人的、仿佛随时能点燃的锐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空茫。像是一簇燃烧得正旺的火焰，被人强行泼了一盆冷水，虽然火星未灭，却只剩下了湿漉漉的灰烬和呛人的烟尘。
　　他照常处理工作，召开会议，批阅文件，效率依旧很高。但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对工作的狂热和掌控欲，似乎消失了。他像是在执行一套设定好的程序，精准，却缺乏灵魂。
　　而最明显的变化，是他开始下意识地躲着邬泽谦。
　　以前，哪怕是抱着恶意和挑衅，杜镌也总是主动凑到邬泽谦面前，像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而现在，但凡有邬泽谦出现的场合，杜镌要么提前离场，要么就刻意坐在距离最远的位置。在走廊里远远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会立刻转身，绕道而行。甚至连需要邬泽谦签字的文件，他都尽量让助理代为转交。
　　这种躲避并非出于厌恶或恐惧，更像是一种……不知该如何面对的慌乱。家族那场荒唐的“审查”和流言带来的困扰，让他心绪不宁。而邬泽谦这个人本身，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此刻所有的混乱和不堪。他害怕从对方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里，看到嘲讽、诧异，或者任何他无法解读、也无法应对的情绪。
　　他需要时间和空间，把自己一团乱麻的思绪理清楚。
　　杜镌的这些变化，自然没有逃过邬泽谦的眼睛。
　　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眸子，早已将杜镌近日的反常尽收眼底。看着他眼底的疲惫，看着他强打精神却难掩茫然的姿态，看着他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在自己出现时那显而易见的闪躲。
　　起初，邬泽谦以为这只是杜家小少爷又一轮新的、更迂回的戏码。或许是以退为进，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
　　但很快，他排除了这种可能。杜镌的躲避太生硬，太笨拙，甚至带着点狼狈。那不像是在演戏，更像是一种……不知所措的本能反应。
　　结合之前听到的，关于杜镌被家人强行带去“检查”的零星传闻，以及那条“喜欢 Alpha”的流言，邬泽谦心里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看来，杜家那位小少爷，正因为一句无心之言而陷入了一场身份认同与家族期望的拉锯战中。他那看似坚固无比、张扬跋扈的外壳，似乎被来自内部的压力，敲开了一丝裂缝。
　　真是……脆弱啊。
　　邬泽谦垂眸，掩去眼底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像杜镌那样，从小被保护在象牙塔里，连性向这种问题都能引发家族地震、需要兴师动众去“检查”的人，怎么会懂得真正的挣扎和痛苦？
　　他的那点烦恼，在邬泽谦看来，不过是温室里的风暴，无病呻吟。
　　然而，心底某个角落，却又无法完全忽视杜镌那副失魂落魄、像只找不到家的小猫般的模样。尤其是当对方那双总是燃着火焰的眼睛，此刻却蒙上了一层迷茫的水汽，在偶尔不可避免的对视中，仓皇躲闪时……
　　邬泽谦端起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已经凉透的液体带着苦涩的味道滑入喉咙。
　　他告诉自己，这不关他的事。杜镌的迷茫，杜镌的困扰，都与他无关。他们之间，除了那场已经结束的、充满利用与算计的合作，本就不该有任何交集。
　　可是……
　　为什么当看到杜镌刻意绕开他走过的走廊时，他的脚步会几不可察地停顿一瞬？为什么当会议上杜镌避免与他对视，低着头快速翻动文件时，他的目光会在对方那显得有些单薄的肩膀上多停留片刻？
　　这种不受控制的关注，让邬泽谦感到一丝烦躁。他厌恶任何脱离掌控的事情，包括他自己的注意力。
　　他必须做点什么，打破这种诡异的状态。无论是为了确认什么，还是为了……彻底斩断那丝不该有的、细微的牵动。
　　机会很快来了。
　　一个需要杜镌和邬泽谦共同出席，向几位重要投资人汇报项目后续规划的内部会议。会议结束后，几位投资人意犹未尽，围着杜镌又问了些细节问题。邬泽谦则安静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杜镌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着投资人的问题，眼角余光却一直留意着邬泽谦的动向。见他收拾妥当，似乎马上要走，杜镌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只想赶紧打发走眼前的人。
　　然而，就在邬泽谦走到会议室门口时，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被众人围住的杜镌，声音清晰地穿过嘈杂：
　　“杜总，关于刚才提到的技术接口标准问题，我这边还有一些补充资料。麻烦你稍后来我办公室一趟，我们详细核对一下。”
　　他的语气公事公办，没有任何异常。
　　杜镌的身体却瞬间僵住。
　　周围投资人的话语仿佛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他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邬泽谦那双冰冷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里。
　　那眼神里没有戏谑，没有嘲讽，也没有他预想中的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可正是这种平静，让杜镌感到一种无所遁形的慌乱。
　　他……他是在故意堵他吗？
　　杜镌张了张嘴，想找个借口推脱，但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尤其是在邬泽谦那不容置疑的目光下，他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好。”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道。
　　邬泽谦几不可见地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杜镌站在原地，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刚才那短暂的对话，像是一双无形的手，轻易地打破了他辛苦维持了几天的躲避屏障。
　　失序的轨迹，似乎即将被迫回归交点。
　　而他，还没有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