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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孤狼失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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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结束后,杜镌磨蹭了将近半小时,才不情不愿地挪向邬泽谦的办公室。
他停在办公室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才抬手敲了敲门。
“进。”
里面传来平静无波的声音,和之前会议上别无二致。
杜镌推门进去。邬泽谦正坐在办公桌后,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图表和数据。听到他进来,邬泽谦并没有立刻抬头,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对面的座位。
“坐。稍等。”
杜镌依言坐下,身体有些僵硬。他偷偷打量着邬泽谦,对方神情专注,似乎完全沉浸在工作中,仿佛刚才会议上那句特意点明的话,真的只是为了公事。
这反而让杜镌更加不安。他宁愿邬泽谦直接发难,也好过这种令人捉摸不透的平静。
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的细微声响和两人清浅的呼吸声。空气中弥漫着邬泽谦那冰冷磅礴的信息素,经过净化系统过滤后,只余下凛冽的余韵,像雪松林深处的寒风,刮得杜镌裸露的皮肤微微发痒。他下意识地收敛了自己那躁动不安的信息素,生怕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波澜。
几分钟后,邬泽谦停下了动作,保存文件,然后才抬起头,看向杜镌。他的目光很直接,没有任何迂回,落在了杜镌略显苍白的脸上。
“资料在共享盘,‘技术标准’文件夹里,最新版本。”邬泽谦开口,语气平淡,直奔主题,“主要修订了第三方数据接入的加密协议和兼容性条款,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后续就按这个标准执行。”
杜镌愣了一下:“……就这事?”
邬泽谦挑眉:“不然杜总以为是什么事?”
杜镌被他反问得噎住,脸上有些发烫,支吾道:“没……没什么。”他连忙拿出自己的平板,登录公司系统,找到那个文件夹,低头假装认真浏览起来。
原来……真的只是公事。是他自己想多了吗?
可是,为什么他总觉得,邬泽谦那平静的目光背后,藏着别的什么?那种被无形审视的感觉,并没有因为确认是公事而消失。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上,但那些专业术语此刻却像蚂蚁一样爬动,根本无法进入他的大脑。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面投来的视线,像冰冷的探针,一寸寸地扫过他。
“杜总最近似乎很忙。”邬泽谦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默。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闲聊,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份量。
杜镌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对上邬泽谦的眼睛。那双眼眸深不见底,看不出任何情绪。
“……还好。”杜镌含糊地应道,下意识想避开对方的视线。
“看来是忙到连基本的照面都省了。”邬泽谦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像是在敲打着杜镌紧绷的神经,“我还以为,杜总对我,或者对我们之前的合作,有什么新的……意见。”
他的话语很委婉,但指向性却极其明确。
杜镌的喉咙有些发干。他知道,躲不过去了。
“没有意见。”他放下平板,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些,“合作很顺利。只是……最近有些私事,所以……”
“私事?”邬泽谦轻轻重复了一遍,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淡的、转瞬即逝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看来杜总的私事,颇为困扰。”
杜镌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修长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他讨厌这种被步步紧逼的感觉,更讨厌自己在对方面前露出的狼狈。
“邬总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同事的私生活了?”他忍不住带上了点刺,试图反击。
邬泽谦并没有被激怒,反而向后靠进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看,这就沉不住气了”。
“我对同事的私生活没兴趣。”他淡淡地说,“我只是不希望某些无关的情绪,影响到工作的效率和氛围。毕竟,杜总之前表现出来的‘专业素养’,令人印象深刻。”
他刻意加重了“专业素养”四个字,像是在提醒杜镌之前那些荒唐的“追求”行为。
杜镌的脸瞬间涨红,羞愤交加。他就知道!邬泽谦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嘲讽他的机会!
“你放心!”杜镌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拔高,“工作是工作,我不会混为一谈!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我……”
他顿住了,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他想说“我现在对你没那个意思”,但又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他想说“我的事不用你管”,却又显得底气不足。
看着他这副窘迫又强撑镇定的样子,邬泽谦眼底那丝冷意似乎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难以解读的探究。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默。一种无形的张力在两人之间蔓延,不再是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的对抗,更像是一场无声的博弈,试探着彼此的底线和……真实意图。
最终,邬泽谦先移开了目光,重新看向电脑屏幕,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公事公办:“资料看完了吗?没问题就按此执行。我十分钟后还有个会。”
这是下逐客令了。
杜镌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满肚子的憋闷无处发泄。他死死瞪了邬泽谦几秒,对方却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没问题。”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离开了办公室时的脚步声踏的笃笃响,好像踩得不是地板,而是某个特意羞辱他狗东西!
门被带上,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声。
邬泽谦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门,眸色深沉。
杜镌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有趣。不像伪装,更像是一种真实的、源于内心冲突的慌乱。
那么,那些流言,那些躲避,究竟意味着什么?
邬泽谦微微蹙眉,将心底那丝不该有的涟漪强行压下。
无论如何,这场无声的博弈,似乎让他确认了一点——杜镌的轨迹,确实因为某些原因,发生了显著的偏离。
而这偏离的终点,是否会与他产生交集?
他暂时,还不想去深思。
……
杜镌提交辞职信的那天,天气好得不像话。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他的办公桌晒得暖洋洋的。他敲下发送键,看着邮件成功送达的提示,心里异常平静,甚至有种久违的轻松感。
这个决定做得突然,却又像是酝酿已久。
那天从邬泽谦办公室落荒而逃后,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坐了很久。他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城市,忽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
他为什么要在这里?
为了向家族证明自己?
证明给谁看?
父亲?
大哥?
还是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人?
他有能力,这是不争的事实。城北科技园项目的成功就是最好的证明,哪怕其中掺杂了柳家的因素,他的能力和眼光也毋庸置疑。他不需要再通过留在铧耀、继续忍受那些无形的掣肘和复杂的博弈来向任何人证明什么。
还有邬泽谦。
一想到这个名字,杜镌心里就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那家伙就像一团迷雾,冰冷,深沉,难以捉摸。他看不透他,也应付不来他。那些试探,那些博弈,那些让他心绪不宁的躲避和慌乱……他统统不想再要了。
太累了。
他为什么要活得这么拧巴?他明明是杜家的小少爷,是生来就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他凭什么要在这里受气?要小心翼翼地收敛锋芒?要为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心烦意乱?
他就做个随心所欲的小少爷又怎样?回到杜家的企业,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挥霍家产,游戏人间,难道不快活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草般疯长,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犹豫和不甘。
对,就这样。
他不玩了!
邬泽谦接到消息时,正在审阅一份并购案草案。内线电话里,助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邬总,刚刚收到杜总……杜镌先生提交的辞职申请,抄送给了您和董事会。”
邬泽谦握着钢笔的手指猛地收紧,笔尖在昂贵的纸张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
“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错愕。
辞职?杜镌?
这个消息像一记毫无预兆的重拳,狠狠砸在他的胸口,让他有瞬间的窒息感。
他以为……他以为他们之间还有一场又一场的博弈,一次又一次或对抗或合作的交锋,甚至……还有那些不知真假、却始终萦绕在他心头的,所谓的“感情”纠葛。
他以为,他们还有未来——无论那未来是硝烟弥漫还是别的什么。
一切都太突然了。像一场冰冷的兜头泼下的水,将他那些隐秘的、连自己都未曾仔细分辨的预期,浇得透心凉。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了上来,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发烫。是愤怒,是不解,还夹杂着一丝……被抛弃般的,荒谬的赌气。
他凭什么?凭什么在他开始觉得这场游戏有点意思,甚至潜意识里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和关注时,就这么轻飘飘地抽身离开?像个玩腻了玩具的孩子,随手就扔?
接下来的几天,邬泽谦几乎是冷眼看着杜镌进行工作交接。他没有再去“堵”他,也没有再发出任何质问。他维持着最高程度的冷漠和疏离,仿佛杜镌的离开与他毫无干系。
他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冷静,审视着杜镌交接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杜镌的表现无可指摘,高效、清晰,甚至比他平时工作时更加专注和投入,仿佛急于斩断与这里的一切联系。
这种干脆利落,让邬泽谦心中的那团火燃烧得更加旺盛。
他注意到杜镌似乎瘦了一些,但精神却比前阵子那副迷茫萎靡的样子好了不少,眼神里重新有了光,那是一种卸下重担、奔向自由的明亮。
他是真的想离开。迫不及待。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针,刺破了邬泽谦强装的平静。
杜镌离开的那天,没有惊动任何人。他抱着一个不大的纸箱,里面装着他的一些私人物品,像任何一个普通离职的员工一样,安静地走出了铧耀集团的大门。
他没有回头。
邬泽谦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前,恰好能看到楼下那个身影利落地将纸箱放进跑车后备箱,然后拉开车门,发动引擎,依旧是那辆线条嚣张的黑色的跑车,像一匹被圈养许久终于解脱的野马,“咆哮”着毫不犹豫地汇入车流,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干脆得没有一丝留恋。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杜镌的、那带着硝烟与熔岩气息的信息素味道,很淡,却顽固地萦绕在鼻尖,提醒着那个人曾经的存在。
邬泽谦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直到这一刻,直到那个身影彻底消失,失去了这唯一的、脆弱的交集,他才像被一盆真正的冰水从头浇到脚,猛地清醒过来。
他在愤怒什么?又在赌气什么?
他凭什么认为杜镌应该留在原地,继续和他进行那些无休止的、意义不明的周旋?
他又是站在什么立场,来看待杜镌的离开?
一个……被单方面结束了游戏的玩家?一个……被“抛弃”的……对象?
这个想法让邬泽谦浑身发冷。
他恍然惊觉,自己潜意识里,似乎早已认定了杜镌对他怀有某种特殊的“感情”——无论是始于恶作剧的追求,还是后来那莫名其妙的躲避和慌乱,他都下意识地将之解读为杜镌对他产生了超越寻常的兴趣,甚至是……暗恋。
所以他才会对杜镌的突然抽身感到如此错愕和愤怒。因为他默认了这场“感情”戏码会继续上演,默认了自己在这场关系中是占据优势、被追逐的一方。
可现在,杜镌用最决绝的方式告诉他,不是。
一切都结束了。
我腻了。
那些他所以为的暗流涌动,那些他暗自解读的暧昧信号,或许……从来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是他想看到的,或者说,是他内心深处某种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所投射出的幻影。
杜镌或许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之前的追求是戏弄,后来的转变是怜悯或者别的什么无关紧要的情绪,而现在的离开,则是彻底的厌倦和抛弃。
多么可笑。
他邬泽谦,一个深陷泥潭、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的人,竟然会去揣测、甚至在意一个天之骄子那廉价而善变的“感情”?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站在那里,看着楼下空荡荡的街道,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他和杜镌,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短暂的意外交集之后,终究要回归各自的轨道。
只是,心里某个地方,似乎随着那辆银色跑车的消失,也被硬生生剜走了一块,留下一个空洞洞的,透着寒风的缺口。
他以为自己是棋手,冷眼旁观着对方的慌乱与迷茫。
却不知何时,自己早已入了局。
而此刻,棋局已散,对手离场。
只剩他一人,对着空无一人的棋盘,品尝着那迟来的、清醒的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