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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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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文海将接风宴摆在了郊外一个山清水秀的庄子里。跟衙门里后堂简朴的气象完全不同,这里曲径风荷,亭台楼榭一应俱全,天井外回廊边,不时还有形状各异的太湖石造了景,配上梅兰竹菊,四季常青。
“崔司马这园子好,移步换景赏心悦目。”苏因齐摇着折扇,连声赞道。
“大人过奖,梁州偏僻之地,怎能与泰都相比。”崔文海忙谦虚道。
一顿饭也甚是讲究,红烧西江里的大鲤鱼尤其出色。崔文海处处小心,话也说得滴水不漏,只一味张罗着苏因齐和萧起喝酒吃菜。苏因齐已经有些醉了,起身要给崔文海敬酒时,还打翻了酒壶。
“大人喝多了。”萧起扶了苏因齐。
“没有!”苏因齐甩开他的手,拉了崔文海,“这酒不错,继续喝!”
“下官不及大人海量,再喝怕是要出丑了。”崔文海叫人进来,吩咐带苏因齐去歇息。
苏因齐还不甘心,闹着要把崔文海喝趴下不可。萧起有些控制不住他,恨不能打晕了扛走。若说之前打翻酒壶像是装的,眼下他也分不清苏因齐是不是真醉了。
好不容易到了客房,萧起把人往大床上一扔,四下探查了一番回身进卧室,看见苏因齐已经起身,要去倒茶喝。
还真是装的。萧起先他一步端起茶壶,笑道:“我就说你酒量没那么差,怎么就醉了。”
“我懒得跟他继续敷衍。”苏因齐一杯茶灌下去,将杯子往萧起面前一推,示意还要,“崔岳敢把他放来梁州,倒是有些道理。这人泥鳅一般,也探不出什么口风。”
“不过州府衙门里,刺史和司马都去了灾区,独独留下司马,这正常吗?”萧起疑惑道。
“你也觉得不合适吧?”苏因齐笑道,“看来梁州城也没什么意思了。”
“又有什么想法了?”萧起好奇道。
苏因齐手指压在嘴唇上示意他噤声,低声道:“天机不可泄露。”
晚些时候回城去,苏因齐让萧起去给沉楼传消息,让他想办法将粮食转移到城外,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等下一步安排。萧起回客栈时,却发现客栈周围多了不少行迹可疑的人。
苏因齐听到这个消息倒是很兴奋,来回转了两圈道:“咱们去隆县看看是什么情形,我觉得那边才是重点。不过怎么避开门外这些眼睛,倒是有些棘手。”
“崔文海既然能在这里布下眼线,那各个城门自然也不会遗漏。”萧起道。
“对对,那我们怎么出去呢?声东击西,金蝉脱壳?”苏因齐问道。
“大人是朝廷命官,自然是正大光明地出去。”萧起看着似乎已经成竹在胸。
第二天一早,门口监视的人就看见苏因齐带着护卫各骑了一匹马,十分悠闲地往北城门去了。那些人也不敢草率,除了派一个人回府衙报信,剩下的全都远远地跟在苏因齐后面。
苏因齐本来还担心,没想到萧起倒是轻车熟路地带他躲进林间的洼地,轻而易举便甩掉了尾巴。
与梁州城外不同,去隆县的路上遇到的灾民多是老迈病弱之人,其中不乏已经奄奄一息躺在路边垂死之人。苏因齐几番想要下马去施舍些银钱都被萧起拉住。
“钱财在此地买不了吃喝,只会招来歹人觊觎。”
“就这么干看着?”苏因齐焦躁地皱眉道,“不是说尤之焕在隆县吗,毫无用处!”
“只怕尤刺史也心有余而力不足,”萧起道,“此地离隆县还有些路程,只怕越靠近越触目惊心。”
苏因齐在泰都只听说过各地灾情,却没想过真正的灾区究竟是什么情形。他一路看过来,才知道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是多大的愿望,而非冠冕堂皇的祝祷之词。
天色将晚,他们便在镇上客栈投宿。店里没什么人,掌柜的正在柜台里打瞌睡。
萧起过去,敲敲木台将掌柜惊醒:“要两间上房。”
掌柜闲了一日才见两个客人,眉开眼笑地应了,带他们上楼去。房间虽简陋,却还干净,窗外是客栈的后院,倒是清净。
“敢问掌柜,可有吃食?”苏因齐问道。
掌柜脸色有些尴尬,干笑道:“小店这些日子没什么住客,只有我家娘子准备的粗茶淡饭。若二位不嫌弃,不妨一起用。”
苏因齐还在犹豫,萧起却立刻答应:“如此便打扰了。”
“那二位先休息,饭好了我来叫二位。”掌柜笑着退了出去。
不多时,就听掌柜站在后院中冲着楼上叫他们去吃饭。
桌上摆了两素一荤,荤菜是腌鱼,大概是有客人临时增加的,素菜是苏因齐没见过的,饭碗里盛的也不是白米饭,混了不知名的杂粮。
掌柜娘子有些不好意思,瞪了掌柜一眼埋怨道:“就这些还招待客人,怎么拿得出手!”
苏因齐尝了一口不知名的青菜,看着油绿新鲜,入口的味道却略有些涩味,嚼着也费力。他只能硬咽下去,问道:“这菜叫什么名字,从前没见过。”
掌柜解释道:“这叫秋藤,夏日里刚长出来还是嫩苗,一入秋便成了藤蔓,本来以前都不吃的,如今也没什么吃的了,漫山遍野就这东西长得多,不过眼下也没剩下多少了。这一盘是山菊叶,虽有些苦,口感比秋藤好些。”
“那这饭里呢?”苏因齐继续好奇道。
“是糙米加了些高粱。”掌柜道,“如今白米实在太贵,就只能这么掺着吃,好歹能填饱肚子。”
苏因齐与萧起交换了个眼色,萧起道:“之前就听说梁州的米涨成了天价,之前在梁州城里听说大户人家买侍女,一斗米就行。莫非这里米价还要更高?”
掌柜娘子道:“前些日子,就在门口,一个女人卖了自己的儿子,不过是换了一顿饱饭而已。拿一两银子能不能换多少米,都是粮商说了算。”
见他们二人吃惊,掌柜的叹道:“听说隆县那边没办法逃难的人,已经易子而食了。”
苏因齐不敢想象掌柜说的场景,怕忍不住会吐出来,只能奋力扒着碗里的饭,再使劲哽着脖子咽下去。
萧起倒是面色如常,还跟掌柜继续闲聊着。
“我们来的路上,看见的灾民都是老弱之人,难道都是家中有青壮年的都已经走了,只剩下这些挪不动的?”
“有一部分是,不过我听说那些年轻力壮的都去投了叛军,说是叛军给饭吃,管饱……”
“你少胡说!”掌柜娘子打断了话,“不过是些没来由的传闻。不过二位公子此时来隆县是为了何事啊?”
萧起笑道:“我们是表兄弟,想学着做粮食生意。听说这边粮价高,想过来看看。”
掌柜娘子有些狐疑地将他俩反复打量了一番,才笑道:“价是高,可买的人也少啊。听二位口音像是启州人士,若要从启州运粮过来,一路上怕是麻烦不少。还不如就近卖了,挣个太平钱。”
苏因齐对她拱手道:“夫人说的正是我心里想的,奈何我这表哥胆大心也大,一定要过来看看才罢休。如今知道了这些,不如我们明日便回去吧。”
见萧起点头表示同意,掌柜娘子也甚是欣喜,还劝他们多吃些腌鱼。
第二日将近正午,在路边简陋的茶摊,一个老伯守在灶台边,见他们过来,便招呼过去歇脚。
萧起从马上取了干粮,要了两碗热茶,准备填肚子。
那老伯端茶过来,看他们面前的白面饼,有些羡慕道:“哟,这白面饼如今比山珍海味还精贵。”
“那坐下一起吃啊。”苏因齐热情招呼道。
老伯虽口里推说怎么好意思,身子却已经坐到桌边,苏因齐将饼递到他手中,便迫不及待咬了一口。
“老伯,这茶摊可有客来,路上我们连一个行人都没遇见。”苏因齐问道。
“我在这里摆茶摊几十年了。如今是没什么客人,我也只能烧些水给路过的人喝,不收钱。”老伯大口吃着饼,含混道。
“那你靠什么为生啊?”苏因齐担忧道。
“没事去挖些野菜,也能糊口。我孤老头子一个,这样下去早晚也是个死,不如趁还能动,多行些善事。”老伯噎得直锤胸口,萧起默默把自己面前的碗推了过去。
他喝了口水,终于顺了气,才继续道:“这里过去便是隆县,如今大半个县城还泡在水里,臭气熏天。大伙儿都怕水不干净传染上疫病,也不敢去清理。可是要等水退,也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以前这里热闹得很,这几个月下来,好些村子死的死逃的逃都空了。而且最近山坡下的王家村还出了些怪事,周围村里没逃难的人也不敢住了,这里就越发荒凉。”
“怪事?什么怪事?”苏因齐问道。
“王家村祠堂里,天一黑便有人唱戏,台上台下的都不是人,远远听着那动静,可吓人了!”老伯道。
“还有这样的事?”萧起道,“别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吧?”
老伯摇摇头,惋惜道:“王家村本来好好的,官府派人来说要青壮年去帮忙修缮垮掉的河堤,村民们也觉得是好事,就纷纷参与了。可是轮换下来第一批人回村之后,村里便起了疫病,死了不少人。此时正好有个傀儡班子路过,便在村里祠堂搭台演傀儡戏,白日里村民忙着活计,都是太阳下山之后戏才开场。开始台下坐的还是活人,后来渐渐的活人越来越少。别的村有外嫁的女儿或者亲友回去奔丧,看见这个状况哪里还敢多停留,草草完事就回家去了,谁知回家便也生了病,不多久也没了。以后便没人敢去那个村子,最多只远远看一眼。晚上那戏台倒是热闹,直唱到五更天明。只是听不清在唱什么,而且那唱戏人的声音不像人,听着后背都发凉。”
老伯见他二人似信非信,着急道:“我说的句句是实,你们千万别因为好奇闯进去丢了性命!”
苏因齐直摇头:“是挺吓人的,我还不想死,哪里敢去。不知那个王家村在哪个方向,我们定远远地避开!”
老伯往东南方一指:“就在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