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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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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方大员每年轮流去泰都与皇上一道过中秋节,今年轮到秦榕。他夫人兴高采烈地替他收拾行装,又备了不少土仪,打算送进宫,让女儿缓解思乡之情。临出发前,京城传来消息,云嫔娘娘殁了。
秦榕一妻二妾,有六个孩子。云嫔是最小的女儿,夫人所出,全家爱如珍宝。乍闻噩耗,夫人便晕倒过去,本来喜气洋洋的家忽然便被悲伤的阴云笼罩。只是行程已定,秦榕也只能匆匆安慰完夫人,带了长子秦璋往泰都去。
到泰都安顿妥当,秦榕便去琼华城外请旨觐见。见常宁亲自来武晋门接引,秦榕黑气沉沉的脸色也略缓和了些,还客气地给常宁道了声辛苦。
“大人不必客气。”常宁温和道,“自从云妃娘娘突然去了,皇上也是日夜悲痛,以致龙体抱恙,已经好几日不能早朝了。今日听说大人来了,强撑着也要见一面。”
“臣惶恐。”秦榕表面恭敬,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只是当着常宁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跟着一路来到玄清阁。
薛文怀精神颓靡地靠在软榻上,听常宁通报,才勉强睁开眼,挣扎着要坐起身来。常宁忙上前相扶,薛文怀才有力气坐正身子。
“请皇上保重龙体。”秦榕跪下叩头道。
薛文怀示意常宁去扶秦榕起来,又命人看座上茶,才缓缓道:“琴州清剿海匪大捷,又正好今年在泰都过中秋,朕早有晋云嫔为妃位的念头,还想着不如趁此机会,双喜临门。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
薛文怀仿佛悲痛难抑,按着心口大口喘气。
秦榕看着他,想着自己女儿花朵一般的年纪,却被禁锢在皇宫中,服侍这样一个越发衰败的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男人,用力忍着才不让心中的嫌弃浮现在脸上。
薛文怀见秦榕垂首不语,不觉有些尴尬,正想着要如何打破这样的僵局,门外太监进来传话,说太后那边让人来请秦大人。
薛文怀心中狂喜,喘了口气道:“既然太后传召,爱卿便去吧。”
秦榕告退,跟着太监到了常青宫。
屋里点着檀香,太后穿着藏青色衣衫端坐在花厅中,手里捻着一串紫檀佛珠,眉目低垂,一尊菩萨一般。
秦榕见了礼,太后才开口道:“秦大人一路辛苦,坐下说话吧。”
宫女端了茶来,秦榕尝了一口,是琴州产的清茶。
“云嫔是个好孩子,哀家听到这个消息也很难过。今日是逢七的日子,哀家也让皇后带着后宫的妃嫔们去她灵前焚香祭典。”太后道。
秦榕没想到皇后竟然亲自去祭奠,心下不得不佩服太后的手腕,自己女儿虽是妃位,但也是亡故之后追封的,按理不该有此礼制。太后已经给了如此大的恩典,他不能再不识抬举。
“怎能劳动皇后娘娘和后宫各位贵主,只怕云妃娘娘也泉下不安。”秦榕起身道。
“云妃勤勉,这礼她当得起。”太后压压手示意他坐下,“这次是你家大公子秦璋陪着来的吧,之前听说他得了个女儿,如今多大了?”
“回太后,如今也有六岁了。”秦榕不知太后是何意图,谨慎道。
“哀家做主,封她做瑶音郡主吧,日后入太学,也不敢有人怠慢她。哀家也会知会皇后留心各个世家高门子弟,替她选个好夫家。”说起晚辈,太后脸上才带了点笑意。
秦榕心中依然迷惑,但还是起身谢了恩。待出宫之后,将今日之事讲给儿子听,秦璋才道:“这样一来,倒成了我们得了天大的恩宠,反被人笑话拿着秦家女儿的命换前程。”
“当初本不想你妹妹进宫去,她在家里大胆自在惯了,怕是到宫里拘束。这几年过得风平浪静,我也想她能就这样安稳终老,所以才想多做些事,要让底气更足些。没想到一切都是枉然,我们都太天真了。”秦榕重重叹了口气,仍觉得心中憋闷,“我总觉得死因蹊跷,可是要想查清楚也不容易。毕竟我们不在京城中,人脉有限。”
“父亲,儿子有个人选不知是否妥当。”秦璋压低了声音。
“你说。”秦榕道。
“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常宁或可一用。”秦璋道,“常宁从当年在太学中光风霁月到被皇上如此羞辱踩在泥潭中,面上看着是驯服顺从了,心中倒未必如此。儿子在太学时与他有些交道,不如趁中秋宫宴之时找机会探一探他的口风,若有他帮忙,或可查清真相。”
秦榕沉思片刻,才道:“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你虚需谨慎,休让他拿住什么把柄。”
父子俩正说着,忽听楼下街上一阵嘈杂,秦璋推开窗看,三个人被围在人群中间,其中一男一女秦璋认得,是鉴查院御史霍以南和他妹妹霍晴云,霍晴云面含愠色,手里握着的剑正指着一个男子的喉头,霍以南在旁边,神色严肃。
“这霍晴云还是老样子,整日里提着剑进出,女孩子家凶神恶煞的。”秦璋笑道。
“这是怎么了?”秦榕闻言也到了窗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等到巡防营的人赶过来,才将人群驱散。
巡逻队领头的人来跟霍以南行了礼,问道:“不知此人如何冒犯了大人?”
“他身怀利刃,鬼鬼祟祟跟在我兄长身后,多半是想刺杀朝廷命官!”霍晴云不等兄长回答,大声道。
“我没有!”那男子忍不住辩解道。
霍晴云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今日才发现你?你已经跟踪我兄长三四天了,从真武大街第二个路口开始,到我家门外,还会躲在墙角里偷窥一阵。”
她将剑尖微抬,那人吓得后退了半步,几乎站立不稳。
“来人,绑了。”巡逻队领头人一声令下,三四个人拥上来,将那人五花大绑捆了个结实。
霍晴云望了兄长一眼,见他并无异议,便收剑回鞘,退回兄长身旁。
霍以南拱手笑道:“那便劳动各位了,若有了结果,烦请告诉我一声,也让我和家里人安心。”
“霍大人放心。”领头的也回了礼,连推带搡把人押走了。
秦璋小心翼翼关上窗,才对秦榕道:“没想到天子眼皮下也会出这样的事。”
“霍以南在鉴查院树敌不少,也不知霍连横怎么想的,竟然让自己儿子如此莽撞。亏我当初以为他致仕是急流勇退之举,顺带给儿子铺路,没想到他竟然放手让儿子去鉴查院,自己躲在家里不管不顾。”秦榕嘲笑道。
“不过我倒听说崔尚书倒是很看重霍以南,时常在朝堂上支持他的意见。不过这霍以南不领情,前些日子还带头参崔岳用人草率。”秦璋道。
“这就是崔岳的奸猾之处,霍以南是他在朝堂上的嘴,他越做小伏低,霍以南便越是能为他所用。”秦榕摇了摇头,“还是琴州好,没这么多弯弯绕,耳根子清净。”
崔府书房中,青砖地上一个茶碗被砸得粉碎,茶水顺着砖缝缓缓流到门槛边,门外阴影中,崔若蘅正隐身在阴影中,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
段明启战战兢兢地立着,看着崔岳暴怒却不敢吱声。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崔岳沉默了半晌,忍不住继续骂道,“你要派人,也该派个机灵些的,被发现了不说,还闹得尽人皆知收不了手!”
段明启扭捏了半晌,才小声辩道:“是大人之前说要留意小霍大人的言行,下官这才派人去跟踪的……”
崔岳好不容易稍微平息的怒火又燃起来,指着段明启的脸骂道:“愚蠢!平日里上朝下朝,同僚间总有交道,一言一行中如何不能留意?如今闹成这样,明日他在朝堂上参你一本,你要如何应对?”
段明启方如梦初醒,忙跪下哀道:“下官一时糊涂铸成大错,还望大人指点!”
崔岳撑在桌边,深吸了几口气,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才开口道:“如今也无法辩驳,只能抵死不认。那人也不便留了,派人去跟他说明利害关系,交给霍以南处置吧。”
段明启见崔岳挥手,才如蒙大赦般退出来,一边走一边擦额上的冷汗,刚过了垂花门,迎面遇见崔若蘅悠闲自在地与他打招呼:“段大人来啦,怎么脸色如此不好?”
段明启勉强笑了笑,回话道:“公子是要去书房吗?我刚出来的时候看大人仿佛往后院去了。”
崔若蘅点头道:“父亲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去后院独坐,我也不便去打扰。”
“原来如此。”段明启道,“时候不早了,下官先告辞。”
“段大人慢走。”崔若蘅望着段明启惊魂未定的背影,嘴角挂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后院里花木繁茂,早开的桂花香在清凉的夜风中弥漫开来。崔岳站在挂了大锁和铁链的月亮门外,对着门里说道:“你可歇下了?今日胃口可好,过得可还欢心?”
关得严丝合缝的门内没有任何动静,只有秋虫在旁边的草丛中偶尔发出几声鸣叫。
“这些人没一个能让我省心,还不如早年辞官归隐,与你一同远走高飞。”崔岳苦笑道,“你大概不愿听也不信这些话,算了,不说了。你好好休息,过几日我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