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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故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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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来,江水如镜,深流东涌。苍苍远山,处子青首。翠柳枝头,小鸟啁啾。舟横浅水,浮埠悠悠。故乡,你是否懂得你醉了乡人的模样!
六月的太阳,是不肯轻易地带着残红落山的。已经是午后六点多了,它仍斜斜地悬在西南边的天空中。每次回故乡,无论去到哪里,我都更想走着去。故乡有个美丽的名字,也是一座北方很小的城。
从家到小城的任何地方,都不是很远。之所以总想走着去到别的地方,倒不是鄙视故乡的小。而是,在离开故乡的二十多年时间里,总在以几个小时、几公里来计算距离落下的毛病。与老友相约闲坐聊天的地方,在小城西边的江边。沿着江边的公园走,也就十几分钟二十分钟的样子,算不了多远。如果开车过去,用找地方停车的时间,差不多都已经走到了。当然,我也有另外的情结。我想随便走走,看看小时候留下印象的地方现在还在吗?又都怎么样了?
沿江公园是近些年各届政府相继努力打造的小城人的休闲区。在我没离开故乡之前,江堤的这边全是树林和荒草地。树林和荒草里面只有羊肠小径,没有什么像样的公园。小城里的居民很少像现在这样喜欢到这里来。
观江景的楼群与沿江的垂柳夹着公园,延展了小城的长度。夏天的傍晚,怕是有半城的居民都会聚到沿江公园里来纳凉。或者盛装舞蹈,或者支起音响美美地唱上几首歌,或者只是来江边走走。喜欢钓鱼的人,在水边甩出一两把鱼竿,期待着竿梢轻抖鱼儿上钩。
沿着江堤种的那些垂柳,现在粗壮得需要我仰望了。自从我第一在它们身边经过到如今,差不多已经有四十多年的光景了。当年这些垂柳的树干是灰绿色的,主枝也不是很高。现在它们的树干是黑褐色的,上面皲裂出许许多多、深深浅浅的痕。隔上几年就要修剪一次垂柳的主枝,在留存下来的树干上面,憋出个比洗脸盆还大的疙瘩,小鸟在上边蹦蹦跳跳,东躲西藏。从树干上憋生出来的那些枝条,如今也已经长得很粗壮,很高了。
以前用来保护江堤的,是那种巨大的天然石头,但不知道是哪一年都被搬走的。现在护江堤的是混凝土板,齐齐整整,却无法让人在上面安稳立足。多年前的夏天,小城的居民下了班以后,会到江边来游泳。洗去疲惫,洗出精神。清凉的江水,温热的石头,穿着泳裤,或站或坐,看夕阳落水,看红霞铺江。
我喜欢故乡小城前面的这段江水,是它陪着我长大的。
春天开江时,冰层会在接近中午时突然炸响。那撕裂的巨响,宛如春天的惊雷,也像是大江在宣布春天到来的怒吼。整条江的冰面都在晃动,眨眼间冰排便顺江呼啸而去。要是相互拥挤了,又排山倒海般地冲上岸来,堆砌成几层,又透又亮。出生在春天的雏鸟,嘴丫一圈还带着黄边儿,它们还不怎么会飞。我们叫喊着追上去时,它们会因为着急翅膀僵硬,一头摔在树林里。逮住它时,它还不大服气,歪着小黄嘴要咬人。
夏天在江里用罐头瓶子闷鱼。每次把罐头瓶子撇进江里时,麻绳带起来的水都如下雨般地落到头上身上。一边向江里边游,一边下苗深较浅的小渔网。下完了,游回岸边。让渔网独自顺流漂一会儿,再把它一点点收上来,总是能捉到几条又肥又大的“船盯子”。累了,就躺在江堤的大石头上,顺手薅一根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的狗尾巴草,放在嘴里叼着,翘着二郎腿晒太阳。
秋天,看大雁西飞,看云高天迥,看秋雾锁江,看落叶蝶飞……
冬天,看飞雪如沙,看风行蛇走,看夕阳残红,看远山白首……
和老友相约好一起坐坐,既没有原因,也不必寒暄。只是为了闲坐,聊些陈年琐碎的旧事。老友知道我不敢喝酒了,他不摈我酒。他喝他面前的酒,我喝我面前可以品出故乡滋味的水。人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的光阴,被时间尘封已久的记忆,竟然未染纤尘!
我在青涩的年纪,背起行囊逃离了故乡,逃离了我如今总是会惦念的小城。故乡,或许是一座注定要不停远离着我的地方。但每次身临其境,都会有太多的思绪如潮水般地涌过来。现实与记忆重叠着了,有不同吗?在我的脑海里,她却能恢复原来的景。是似曾相识吗?却在遇到她时面露愕色。
故乡,是老友手中慢慢举起的酒杯,是杯中淡黄色的淳淳的泛着沫的酒!故乡,你可知道醉了我的,你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