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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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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钰眼中翻涌的情绪瞬间静息,被本能的警觉取代,他立刻松开温迎的手腕,条件反射侧移一步,将温迎护在了自己身后。
两人同时扫向前堂方向,温迎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平静:“走!”
两人一前一后冲到前堂,只见堂内灯火通明,岩朗正脸色铁青地站在地窖入口,泥水正不断涌入酒窖。阿川和另外两个伙计手忙脚乱地用木盆往外舀水,但显然杯水车薪。
岩朗一拳砸在旁边的柱子上,“快!先把那几坛新酿的‘故人归’搬出来!那是祭典要用的圣酒,绝不能泡水!”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温迎没有犹豫,提起衣摆就要往下走,兰钰快她一步,率先踏入泥水中,“您待在原地,别脏了鞋。”
地窖里一片狼藉,泥水已经没过脚踝,还在缓慢上涨。
伙计们两人一组,小心翼翼地抬起酒坛往高处转移,兰钰动作最快,一人便能稳稳搬起一坛,步履沉稳地将其转移到平地上。
温迎站在稍高处,岩朗在旁替她举着伞,将她往边上拉:“小心。”
这时,温迎注意到角落里的一口酒坛,坛口红绳已经松动,酒液正不断渗出,更糟糕的是,坛身标记酒名和蛊引的朱砂符咒被泥水冲刷得模糊不清。
每坛酒所需的蛊引不同,不能分辨酒液,加错蛊引就于事无补了。
越来越多无名的酒坛被搬到干燥处,岩朗也看到了,脸色煞白:“这该死的雨,这几天都白费了!”
温迎不允许,所有人辛辛苦苦配的酒,怎么可能从头再来,她没有丝毫犹豫,捡起一只干净的陶碗,拆开离她最近的那坛酒,在岩朗惊疑的目光中,舀起一碗含入口中。
她并未咽下,而是闭目凝神,让酒液在舌尖上停留,细细品味。
“喂!你在干嘛!”岩朗劈手就要去夺碗,被温迎转手避开,示意他找纸笔来,下人赶紧照做,等温迎将那口酒吞下,开口道:“记,苦参,湘妃竹泪,酸枣蜜,茯苓粉。”
数十余味酿酒材被温迎逐一品出,所有人不解的目光逐渐转为惊愕,温迎要靠辨析酒材来分辨品类,可这些酒酿成分多达几十种药材,半点参差就失之千里,常人哪能有如此敏锐的味觉对药类精通至此?温迎这么做无疑是在下注。
写到二十二味药时,温迎已经连喝三碗,开始放慢了速度,抿唇犹豫后,她又捞起半碗送入嘴里,就在这时,一只略带湿意的手伸来覆在了陶碗上。
“别喝了。”
兰钰不知何时已半蹲在温迎身前,迎着她疑惑的眼神,另一手顶住她下颌防止吞咽:“吐出来。”
温迎皱眉表示让他退下,酒液入喉的瞬间,兰钰就着她的手端过陶碗,不容她再拒绝:“此酒性烈,您醉了,属下来。”
他接过剩下的半碗一饮而尽,夺笔写下最后几味药材,搁笔的瞬间,兰钰十分笃定道:“此坛乃旧月光,蛊引是焰心草。”
紧接着,兰钰将无名酒依次品尝,几坛过后面色如常:“先记,蛇胆花,桑叶,牡丹皮。”
“左一,右三,后四,这三坛都是蝶醉,左一那坛进了雨水,酒体过寒,酿不成了。”
他准确报出酒坛位置和异样之处,灵敏度比起温迎有过之无不及,岩朗在内的一众伙计目瞪口呆,没有人再敢说话。
岩朗守在温迎身边,她扶额坐在岩石上,酒性发作已经有微醺反应,耳朵却都在兰钰那里。
兰钰安慰地在温迎膝头按了按,声音宁人心神:“马上好了。”
直到兰钰核对完最后一坛酒,并如数写出了酒方,停笔时所有人大松一口气,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近卫,没有人敢怀疑酒方的准确性,看这架势,五感怕是比圣女还略高一筹。
只有岩朗观察到,兰钰不仅会写字,写得还十分不错,他和温迎自小在学堂一起长大,温迎的一手好字出挑得让人过目不忘,而兰钰的提笔手势、笔锋转折与温迎都有七八分像,岩朗只知道他师从大祭司,这一身本事和对蛊药的精敏,全是异于常人的天赋加成。
以温迎和他的关系,怕是其中也没少提点。
岩朗的注意从兰钰移回温迎身上,她有些醉了,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石面,碎发遮掩下的视线依旧落在兰钰身上,反观兰钰,人在专注试酒,余光却始终留意温迎。
岩朗眸色渐浓,忽而释然笑开。
他像是洞悉了所有,温迎为什么选中兰钰,培养他留在身边,又对他如此上心。
有这样的奇人跟着温迎,他倒也能安下心来,心服口服。
酒窖的混乱终于平息,重新标记的酒坛也妥善隔离,看兰钰安置好一切,温迎起身先走一步,她强撑着仪态,拒绝了岩朗的搀扶和伙计的引路:
“都别跟着我。”
“哎,有解酒茶!”岩朗端着无处安放的解酒茶,兰钰顺手接过就走,快步追上了温迎,岩朗在身后交代:“看好她!”
温迎独自一人穿过长廊,最后几乎是小跑着破门而入,反手锁上房门,背靠着门板,这才卸下强撑的平静。
她闭上眼,试图平息那雷声般的心跳,可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现今晚的画面——兰钰后颈的银线,他眼中撕裂的爱意,毫不犹豫含下酒液时的侧脸。
还有最后,他穿过混乱的人群,锁向她的坚定眼眸。
一股难言的滚烫席卷全身,那热度带着诡异的麻痒,和一种蚀骨的渴望。
天蛇蛊的躁动来势汹汹,温迎拔出匕首贴上手臂,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极轻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那脚步声的主人似乎在犹豫,温迎的心猛地一紧,声音虚弱:“谁?”
门外沉默了一瞬,随即响起低沉熟悉的声音:“主人,是我。”
温迎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何事?”
门外又是一阵无言,接着温迎听到窸窣的摩擦声,是兰钰把手扶在了门板上,嗓音比刚才更低:“属下…担心您。”
他一直跟在温迎身后,怕被人看了去,所以保持着距离确认温迎回了房,但兰钰实在做不到就这样离开,至少他知道千年蛊可以压制蛇蛊发作的不适。
“担心?”温迎转身拉开房门,屋内灯光倾泄在兰钰身上,她气息一乱,语气刻意尖锐起来:“担心什么?担心我像那些话本里的痴怨女子,沾了点酒气就神智不清?做出什么龌龊之事不成?”
温迎微微冷笑,转身将房门大敞,“我这副样子,你也喝了酒,今晚想试试看谁更危险?”
兰钰脸上瞬间血色褪尽,他低下头,喉结艰难动了动:“属下当然也不是那般龌龊之人,况且你我主仆,岂能越界,属下只是担心您自残,务必守着。”
看着眼前低垂着头的男人,一切讽刺和防御都失了力气,兰钰总是让她一拳打在棉花上,发不起脾气。
她将匕首扔向角落,侧身让开门,带着破罐破摔的意味:“进来,守着就守着,站在门口给人看了扫我颜面。”
“可是现在…”兰钰看向长廊另一头,三五成群的伙计打着哈欠回房,正往他们的方向走来。
“谁不知道你我干干净净,有什么可心虚的!”温迎彻底怒了,兰钰立即闪身进门,接着就听她道:“进来了把门带上!”
温迎虚得尾音都在发抖。
兰钰带上门,却没有靠近她,温迎走向屋内唯一的那把椅子,开始给自己调息运气。
屋里没了动静,兰钰始终立在门边的阴影里,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温迎以为自己快要在这沉默中窒息时,兰钰打破了死寂:
“主人。”
“嗯?”温迎没有睁眼,只从鼻腔里发出带倦意的轻哼。
兰钰小心翼翼地发问:“您今晚,为什么想来找我?”
在长廊上,温迎走向他并非偶然。
“忘了,不重要了。”温迎声如叹息,有今晚发生的事情在前,她没有可以超越的意图了。
温迎心都死透了,当下只剩荒谬的无力感。
为什么找他?是啊,是因为发现他站在长廊上,背影孤寂?还是因为,她想起已经很久很久没在他脸上看到过一丝笑容?那个曾经身无分文,也想着用伎俩给她弄到糖画和山茶的少年,笨拙地学着用藤编花环哄她开心,赢得头破血流只为看她笑一次。
她忘不了兰钰第一次下山带回糖画那天,用不着调的话语形容那像她的眼睛。
他是什么时候真的变成一道无声的影子?温迎一直都注意着他,她想问他是否有了心事,却没想到那心事是自己。
这突然暴露的一切,让她微不足道的关心变得苍白可笑。
当初,第一个蛊仆想逃走,被她亲手打断腿扔进了蛇窟,接着的那个有了背叛的心思,被她用蛊虫蚀尽了五脏,上一个更是胆大包天,竟想趁她入睡时取她性命,被她用天蛇蛊吸干了精血。
现在这个,不过是爱慕她而已,有什么可奇怪的?蛊仆对主人产生扭曲的依恋,在苗族历史上并非罕见。
可是跟自己养出的蛊人有男女之情……这也太奇怪了。
兰钰捕捉到她沉闷的眉头,缓声道:“您不用说话,也不需要回答什么,今晚的一切就当作没发生过,是属下偷听在先,理应受罚。”
“…我没心情罚你。”温迎有气无力,今晚遭报应的是她。
“属下说那些,不是想……”兰钰顿了顿,带着前所未有的决心,“是想让您相信,不论有没有心,属下都不会离开您,在主人身边,就是自由,其他的,属下什么都不要。”
那双复杂难辩的眼神里,此刻只剩下虔诚的纯粹。
把真心留给自己。
可他兰钰偏偏可以不要她的真心。
不要她的回应,甚至不要她的愧疚。
房间再次陷入死寂,屋外的雨停了,只有夜风吹打纸窗的声响。
温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只是疲惫地闭上眼,这狭小的房间里隔着一道身份与宿命的鸿沟。
然而,在心神剧烈震荡后,身体深处那股燥热挣脱最后一丝束缚,沿着她的脊椎蜿蜒而上。
“唔…!”一声难耐的呻吟从唇缝溢出,温迎猛地蜷起身体,双手死死抓住扶手。
汗水瞬间浸透她的里衣,带来一阵战栗,一种虚无的空洞感,伴随强烈的眩晕冲击她的神智。
“主人!”兰钰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单膝跪下将她扶正。
昏暗灯光下,温迎那张清冷如霜的脸庞此刻布满不正常的潮红,那目光不再是清醒时的疏离,而是一种懵懂的渴求。
“我不舒服…”温迎无意识地低喃,她似乎想解开领口透透气,手指无力地扯了扯衣襟,露出的细腻肌肤泛着一层诱人的绯色。
“您…”兰钰触碰到她滚烫的脸颊瞬间像被火燎般缩回。
不行,这样下去,他身上的真言蛊怕是也不安生了。
温迎像被那靠近后又远离的温度吸引,她想要得到哪怕一点点的缓解,于是情不自禁地伸向兰钰的脸,却在半空被抓住。
“主人,看着我。”
兰钰紧握着她的手,像上次一样催动千年蛊镇压,如今的他运转命蛊已是游刃有余,可没坚持多久,后颈处的真言蛊感受到强烈的爱意,以及出于男子,被眼前景象勾起的本能悸动,让蛊虫在他皮下疯狂窜动,比任何时候都要来的痛苦。
兰钰闷哼一声,抓着温迎的手迅速泄了力,他握拳抵住自己的心口,也不曾将那撕裂的痛压制半分。
温迎在意识模糊中也感受到兰钰的挣扎,她撑着为数不多的清明,把手伸向兰钰后颈,在他肩颈处轻按了一手。
真言蛊觉察到下蛊人的靠近,暴动即刻平息,锥心刺痛消失的瞬间,兰钰猝然清醒。
“兰钰…”温迎只来得及发出细微的呼唤,身体如同被抽去骨头,软软地向前倒去。
兰钰眼疾手快,张开双臂将那副身体接进怀中。
“属下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