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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悲怜 ...

  •   阿芙琳坐在客厅靠窗的椅子上,正望着窗外沉入暮色的塞纳河。
      听到开门声,她并没有回头,仿佛外面的景致远比屋内的闯入者更值得关注。
      塞巴斯蒂安拎着一个纸袋回来的,他带了点面包回来。
      塞巴斯蒂安将纸袋放在厨房的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走到客厅,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你不吃东西会饿死的。”
      阿芙琳依旧看着窗外,声音平淡无波。
      “我不饿。”
      塞巴斯蒂安没有坚持这个话题。他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背影上。
      “你多大了,阿芙琳?”
      他忽然问道,这个问题显得有些突兀。
      阿芙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才转回头,蓝色的眼睛第一次正式对上他今天的视线。
      “十九。”
      她回答,简单明了。
      塞巴斯蒂安轻轻呵出一口气,像是叹息,又像是确认。
      他向前走了两步,靠近她,他的目光在她年轻、带着细微绒毛的脸颊上停留。
      “十九……”
      他重复道,声音低沉。审视、怜悯,杂糅在一起。或许还有半丝半缕的罪恶感?
      “还是个孩子。”
      他自言自语,然后,他抬起手,似乎想触碰她的头发,但在中途停住了,转而撑在了她椅子的扶手上,俯身,将她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他看着她被迫仰起的脸,看着那双冰封之下藏着惊涛骇浪的眼睛。
      “真可怜。”
      他低声说,语气里听不出多少真正的同情。
      她猛地挥开他撑在扶手上的手臂,站了起来,由于动作太急,椅子向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可怜?”
      她重复着这个词。
      “施密特少校,收起你那套虚伪的怜悯!把我关在这里的人是你,毁了我生活的人是你背后的整个机器!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可怜?”
      “是的,我十九岁!我的父母在我这个年纪应该还在憧憬未来,而我却在看着他们被绞死!我的弟弟才十五岁!他甚至连一场恋爱都没有经历过!你们夺走了一切,现在,你,一个三十岁的占领者,一个刽子手,却站在这里,用俯视的姿态对我说‘可怜’?”
      “真正可怜的难道不是你吗?塞巴斯蒂安·施密特。你除了用权力掠夺和禁锢,还懂得什么?你甚至不懂得如何真正地看待一个人,而不是一件战利品!”
      塞巴斯蒂安站在原地,听着她激烈的控诉。他没有动怒,脸上甚至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或许吧。”
      他最终只是淡淡地回应,避开了她最后的质问。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她年轻而充满恨意的脸庞。
      “十九岁……真可惜。”
      他说完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转身去了厨房,没再理会阿芙琳的歇斯底里。
      晚上,阿芙琳做了噩梦。
      他梦见父亲母亲和弟弟,梦见他们被吊在协和广场上的样子。又梦见了盖世太保们那一双双残忍的眼睛和自己是如何被拖进地牢的。
      醒来,已然出了一身冷汗。
      黑暗中,她急促地喘息,梦魇的余威让她浑身僵硬。几秒钟后,她才确认自己身处塞巴斯蒂安公寓的客房,窗外是巴黎沉寂的夜。
      就在这时,门把手轻轻转动。
      阿芙琳瞬间绷直了身体。
      塞巴斯蒂安的身影出现在门廊的阴影里。他似乎只是路过,或是被轻微的动静引来。走廊的光线勾勒出他的轮廓,他穿着深色睡袍,看起来比白日少了几分凌厉。
      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门口,沉默地注视着床上惊坐起的她。他的目光在她汗湿的脸上停留,捕捉到她未能完全掩饰的惊惧和残余的颤抖。
      阿芙琳感到屈辱。她最深的恐惧,最不堪的脆弱,暴露在了这个她最憎恨的人面前。她拉起薄被掩住身体,尽管这动作在此时显得徒劳。
      “做噩梦了。”
      塞巴斯蒂安开口,不是询问,是陈述。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
      阿芙琳咬紧下唇,拒绝回答。她不能在敌人面前示弱。
      他向前走了几步,停在床尾。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让她看清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也足够让她感受到压迫。
      “他们死了。”
      他继续说,语气平静得残忍。
      “没必要总惦记着死人。”
      “那是因为你没有心,有血有肉的人失去亲人爱人都会流泪!只有你不会、只有你不懂!因为你是个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她抄起枕头砸向塞巴斯蒂安。他接住枕头,将它放在一边。
      “眼泪改变不了任何事实,阿芙琳。”
      他向前迈了一步,床垫因他手撑在床尾而微微下陷。阿芙琳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脊背抵住了冰冷的床头板。
      “你说我不懂?”
      他的声音压低了些。
      “我懂生存。我懂得在此时此刻,你的眼泪和噩梦,除了消耗你自己,毫无用处。”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紧紧攥紧被子的手上。随后向上移动到她脸上。
      “你说我是刽子手。也许。”
      他扯动了一下嘴角。
      “但你现在呼吸着的每一口空气,都依赖于我这个刽子手的掠夺和禁锢。这就是现实,十九岁的女孩。”
      屈辱和愤怒让阿芙琳浑身发抖。
      “我宁愿死在集中营!也比在这里忍受你的‘恩赐’要好!”
      “是吗?”
      塞巴斯蒂安轻轻反问。
      “你真的宁愿去体验那种……缓慢的、毫无尊严的死亡?在泥泞和恶臭里腐烂,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还是说你想和那群间谍和犹太人一样去吸毒气,又或者吃子弹?”
      他的描述足够骇人,刻意撕扯着她敏感的神经。
      她无法反驳,因为恐惧是真实的。她对集中营的想象,源于听闻的碎片,那些碎片已足够让她连连后退。
      看到她瞬间的瑟缩,塞巴斯蒂安站直了身体。他没有再逼近,反而向后退了半步,重新拉开了距离。
      “活着,阿芙琳。哪怕是为了恨我而活着。”
      “只有活着,你所谓的‘资格’才有意义。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包括恨。”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门口。手握住门把时,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睡吧。明天我会让人送些书过来。一直看着窗外,或者一直做噩梦,对你没好处。”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重新陷入完全的黑暗和寂静。
      阿芙琳独自坐在床上,刚才激烈的情绪仿佛被抽空,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冰凉。
      他最后的话钻入了她的思绪。
      活着,为了恨他而活着。
      阿芙琳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花,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家人——母亲父亲弟弟…
      是啊,她要活着。而且要比谁活得都精彩,她要为复仇而活着
      她要看塞巴斯蒂安从巴别高塔上跌落,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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