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章 露西尔  ...
            
                 
                
                    - 
                          塞巴斯蒂安把一沓资料拍在阿芙琳面前。阿芙琳在看书,被这动静打扰得有些不满。
 她在看《悲惨世界》。
 “看点乐观的书,阿芙琳。”
 塞巴斯蒂安这么说。然后把资料档案塞到她手里,似乎这样东西很重要。
 “?这是什么。”
 阿芙琳合上书,有些困惑。
 “拆开看看。”
 她拆开了那份资料档案。里面有身份证,出生证明,甚至还有索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上面的图片是她的样子,名字和身份证号却不是。
 露西尔·蒂瑟朗。
 “你的新身份。”
 塞巴斯蒂安的语气公事公办,听不出情绪。
 “露西尔·蒂瑟朗。法国裔瑞士人,父母双亡,来巴黎投奔远亲,目前在索邦大学文学院注册入学。”
 “阿芙琳·德·维利耶已经死了。”
 塞巴斯蒂安走到她对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在官方记录里,她和她愚蠢的家人一样,因为窝藏犹太寄生虫,被清除、被遗忘了。”
 “愚蠢的家人”、“犹太寄生虫”、“清除”……这些词汇像淬毒的鞭子抽打在她心上。
 怎么会有人如此冷血……冷血到用这些词语……还不动声色,脸色没有一点变化。
 “而你。”
 他继续道。
 “露西尔·蒂瑟朗,将拥有全新的、干净的历史。没有污点,没有通缉,可以自由地走在阳光下——当然,是在我的允许和庇护之下。”
 “为什么?”
 她抬起头,蓝灰色的眼睛直视塞巴斯蒂安,里面是冰冷的困惑和戒备。
 “为什么做到这一步?把我藏起来,给我一个新身份?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塞巴斯蒂安没有回避她的目光。他的眼神深邃,像结了冰的湖,底下却涌动着暗流。
 “阿芙琳·德·维利耶是我的囚犯,一个麻烦,一个需要处理的敌人。”
 他的手指轻轻点在那张崭新的身份证上,点在“露西尔·蒂瑟朗”这个名字旁边她的照片上。
 “而露西尔……可以成为别的。”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未言明的暗示。可以成为什么?一个情妇?一个宠物?一个被他精心装扮、圈养起来的,证明他权力和欲望的活体标本?
 阿芙琳感到一阵恶心。这哪里是仁慈,这分明是另种形式的毁灭。他要的不是她的屈服,而是将她连根拔起,重塑成一个依附于他且由他定义的存在。
 她合上文件夹,将它放回桌上,动作刻意保持平稳。
 “我不会用这个名字。”
 她声音清晰。
 塞巴斯蒂安挑眉,似乎并不意外,但眼神冷了几分。
 “你没有选择。”
 “我有。”
 阿芙琳迎上他的视线,毫不退缩。
 “你可以强迫我使用这些文件,你可以把我变成‘露西尔·蒂瑟朗’塞进索邦大学的课堂。但在我心里,我永远是阿芙琳·德·维利耶。我的父亲是让·德·维利耶,我的母亲是艾莉丝,我的弟弟是路易。你们可以绞死他们,但不能抹去他们存在过的痕迹,更不能抹去我记住他们的权利。”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宣誓般坚定。
 “你可以给我新的身份,塞巴斯蒂安·施密特,但你无法给我新的灵魂。只要我还在呼吸,阿芙琳就活着。”
 塞巴斯蒂安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看着这个年仅十九岁,却拥有着磐石般意志的少女。
 她拒绝的不仅是一个名字,更是他试图强加给她的整个生存框架。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最终,塞巴斯蒂安嘴角抽搐了一下。
 “随你。”
 他淡淡地说。
 “在外人面前,你是露西尔。至于在你心里……你可以守着那个已经死去的名字和记忆。这改变不了任何事实。”
 他转身,准备离开,却又在门口停下。
 “露西尔。”
 他刻意用了这个名字。
 “你的生命,以及你珍视的那些记忆能否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都取决于我的意愿。好好扮演你的新角色,这对我们都有好处。”
 门被关上。
 阿芙琳想发脾气,结果转了一圈没有可以摔的东西,只能拽住自己的金发死命拉扯开表达自己的不悦。
 她只能选择屈服。不然等待她的就是死亡。她还要给家里人复仇、她不能这么早就去死,要死也要等到她毙了这个该死的德鬼子之后。
 他给了她一个虚假的身份,却也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是谁,以及她必须为什么而活——即使只是作为一个不灭的记忆,一个沉默的见证。
 周一开学日。
 阿芙琳,或者说,此刻法律意义上的“露西尔·蒂瑟朗”,穿着一身素净的蓝色连衣裙——是塞巴斯蒂安准备的,料子比她自己原来的要好得多——手里拿着装有课本和证件的提包,走下了车。
 她没有回头看他,也没有道别。车门关上,随后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双蓝色的眼睛似乎仍在背后注视着她,无处不在。
 踏入索邦大学的石砌门廊,阿芙琳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旧建筑里弥漫着书香和自由讨论的气息,与监狱的消毒水味、盖世太保总部的血腥气、以及那间公寓里压抑的静谧截然不同。学生们三三两两走过,抱着书本,高声谈论着哲学、文学或是时局,脸上带着她曾经也拥有过的对知识和未来的热忱。
 这一切熟悉又陌生。她是他们中的一员,却又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他们的烦恼是考试和爱情,她的生存却系于一个纳粹军官的喜怒和她扮演另一个人的能力。
 她按照指示,找到了文学院的注册办公室,递上了“露西尔·蒂瑟朗”的证件。办事员只是粗略地翻看了一下,便在名册上盖了章。
 “蒂瑟朗小姐,欢迎来到索邦。你的课程表在这里。下一个。”
 流程简单得出奇。那个她视作枷锁的身份在这里却被轻易地接纳了。阿芙琳拿着课程表,走出办公室,手心有些汗湿。如此轻易地,阿芙琳·德·维利耶在这个她向往的知识殿堂里,被彻底抹去了。
 她走进正在上法国文学史的大阶梯教室。教授在讲台上侃侃而谈,分析着拉辛戏剧中的命运与反抗。她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周围是埋头笔记的学生。她试图集中精神,但教授口中“不屈的灵魂”、“悲剧性的抵抗”这些词汇,像针一样刺着她。
 她的抵抗是什么?是拒绝使用那个名字?是在心里默念真正的自己?这看起来多么苍白无力。
 课间,有几个热情的同学过来打招呼。
 “你是新来的吗?以前没见过你。我是艾琳。”
 “我是露西尔。”
 这个名字从她口中说出,却如同酷刑。
 “露西尔·蒂瑟朗。”
 “你的口音很纯正,但有点特别,你是从哪里来的?”
 “瑞士。”
 她按照背景资料回答,感觉每一个字都是对过去的背叛。
 他们聊着课堂内容,聊着巴黎的天气,邀请她一起去咖啡馆。阿芙琳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挤出一丝微笑,但内心却像隔着厚厚的玻璃观察他们。他们的世界明亮、简单,而她的世界只剩下阴影和谎言。
 她注意到人群中偶尔投来的审视目光——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彼此。有穿着旧军服眼神警惕的男生,有低声传递小纸条的女生。抵抗组织?合作者?告密者?她分不清。塞巴斯蒂安将她扔进了一个看似正常,实则同样危机四伏的丛林。
 放学时,那辆黑色轿车准时出现在早上下车的地方。
 她拉开车门坐进去。塞巴斯蒂安坐在里面,正在看一份文件。他头也没抬,只是淡淡问了一句。
 “第一天感觉如何?露西尔。”
 阿芙琳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学生们嬉笑着走出校门,走向自由广阔的夜晚。
 “很好。”
 她同样平淡地回答,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
 其实索邦大学的围墙对她而言,只是另一牢笼。
 而她必须在这个牢笼里,学会如何戴着“露西尔”的面具活下去,却是为了记住“阿芙琳”是谁。知识的海洋近在咫尺,她却只能在岸边,品尝着孤独和谎言苦涩的咸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