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暗夜微光 ...
-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拉长。
年长警察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牢牢锁定在寒隐身上。房间里弥漫着廉价消毒水和紧张混合的怪异气氛。林澈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
寒隐——韩银，站在原地，身形没有丝毫晃动。他甚至没有刻意避开警察的视线，只是用那双伪装成深褐色的瞳孔平静地回望过去，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既无惊慌，也无讨好，只有一种近乎淡漠的坦然。
“韩银。”警察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里带着审视，“南边哪里？”
“云州。”寒隐的回答没有任何迟疑，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这是他之前和林澈粗略对过的信息中，一个足够遥远且人口流动大的城市。
“来这儿做什么？”
“陪表弟做野外考察。”寒隐的目光极其自然地扫过林澈放在床边的背包和登山杖。
“身份证怎么丢的？”
“下火车时人多，可能被偷了。”寒隐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符合常理的懊恼。
年长警察盯着他，又看了看明显紧张得多的林澈，突然转变了话题，指向床上林澈刚买回来的那些药品和纱布：“买这么多药干什么？谁受伤了？”
林澈心里咯噔一下，正要解释，寒隐却已经开口，语气带着点无奈：“我。爬山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划破了点皮。”他说着，还轻轻碰了碰自己胸前伤口的大致位置，动作自然，仿佛那下面真的只是一道普通的划伤。
年轻警察在旁边记录着，年长警察的视线在药品、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旅社前台的大妈可能提过他们是“驴友”，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
沉默了几秒钟，年长警察最终点了点头，将身份证还给林澈，语气缓和了些：“出门在外注意安全，身份证尽快补办。最近不太平，没什么事晚上少出门。”
“好的好的，谢谢警察同志。”林澈连忙应道，悬着的心稍稍落下。
两名警察没有再深究，转身离开了房间。
门“咔哒”一声关上的瞬间，林澈几乎虚脱般地靠在了门板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看向寒隐，对方依旧站在原地，但林澈敏锐地捕捉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泛白，显然刚才也并非全然的放松。
“他们……是例行检查，还是……”林澈心有余悸。
“不确定。”寒隐走到窗边，再次确认警察已经离开旅社，“但说明这个镇子的警戒级别提高了。那张寻人启事，起了作用。”
危机暂时解除，但无形的压力却更重了。
经过警察查房的插曲，两人都彻底没了睡意。
“你的伤，需要换药了。”林澈拿起刚买回的药品，对寒隐说道。这不仅是关心，也是转移注意力、平复心绪的一种方式。
寒隐看了他一眼，这次没有拒绝，沉默地坐到了床边，解开了冲锋衣和里面的黑色内衬。
绷带被一层层揭开，露出了下面狰狞的伤口。虽然不再流血，但边缘依旧红肿，翻卷的皮肉呈现出不健康的颜色，愈合速度远慢于林澈颈侧那两个早已消失的小点。显然，动用力量和心头血的反噬，严重拖延了他的恢复。
林澈皱紧了眉头，医者的专业让他暂时忘记了恐惧。他熟练地用碘伏棉球小心地清理伤口周围，动作轻柔而精准。“可能会有点刺痛。”
寒隐没有出声，甚至连肌肉都没有绷紧，仿佛那棉球擦拭的不是他的身体。他只是垂着眼眸，赤褐色的瞳孔落在林澈专注的侧脸上，看着这个人类少年因为担心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和那双清澈眼睛里毫不作伪的关切。
冰冷的、属于蛇类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感受到了某种陌生的暖流。
“为什么？”寒隐突然开口，声音低沉。
林澈动作一顿，抬起头，有些茫然：“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做到这一步？”寒隐的目光与他相接，“救我，帮我，甚至现在……明明你自己也身处险境。”
林澈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用纱布覆盖伤口，声音很轻：“一开始，是本能吧。我是学医的，不能见死不救。”他顿了顿，用胶带固定好纱布，“后来……我也不知道。可能觉得，你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可能觉得，你的眼睛里，没有那种……纯粹的恶意？”
他包扎好伤口，抬起头，对上了寒隐深邃的目光，坦然地说：“而且，我们现在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不是吗？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
很现实的理由，却透着一种朴素的真诚。没有冠冕堂皇的誓言，没有虚伪的同情，只有基于现状和直觉的选择。
寒隐沉默地看着他，许久，才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句：“……谢谢。”
这一次，林澈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两个字里的分量。
重新穿好衣服，房间里的气氛不再像之前那样凝滞。窗外，小镇彻底沉寂下来，只有偶尔几声狗吠远远传来。
两人分别坐在两张床上，中间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却仿佛跨越了两个世界。
“你们瑟兰族……一直生活在地下，或者说，像幽鳞谷那样的秘境里吗？”林澈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打破了沉默。他知道现在不是打听的时候，但压抑不住对寒隐所属世界的好奇。
寒隐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不太习惯与人分享自己的过去。但或许是夜晚降低了心防，或许是林澈刚才的举动赢得了更多的信任，他最终还是开了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瑟兰族的历史，比你们记录的文明更为古老。”他缓缓说道，赤褐色的瞳孔望着天花板，仿佛能穿透它，看到遥远的过去，“我们曾与大地同呼吸，与万物共生长。但人类的扩张，战争的硝烟，改变了这一切。生存空间被不断挤压，我们被迫隐匿，最终退守到几处残存的秘境之中。”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史实，但林澈却能从中听出那深埋的、厚重的沧桑与无奈。
“墨岩……你的叔父，他为什么要背叛？”
“权力，以及对人类根深蒂固的仇恨。”寒隐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认为瑟兰族应该夺回地面，用力量让人类臣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阴影里的老鼠般苟活。我父亲，前任蛇王，主张谨慎与共存……所以他成了墨岩必须清除的障碍。”
简短的几句话，勾勒出一场惨烈的宫廷政变和理念之争。林澈默然，他能想象那背后的血腥与残酷。
“那你呢？”林澈轻声问，“你怎么想？”
寒隐转过头，看向林澈，目光复杂：“我见过人类的贪婪与破坏，也见过……如你一般的……意外。”他没有直接回答，但答案似乎已在不言中。他并非完全的和平主义者，但他选择的道路，显然与墨岩不同。
这场短暂的夜话，像一扇微微开启的窗户，让林澈窥见了寒隐沉重过往的冰山一角，也让他更加理解了这位蛇王身上的担子与矛盾。
后半夜，轮到林澈守夜。
他靠在床头，努力睁大眼睛，耳朵捕捉着门外走廊和窗外的一切细微声响。强化后的感官在寂静的夜里变得更加敏锐，他甚至能听到隔壁房间住客轻微的鼾声。
寒隐躺在对面的床上，似乎睡着了，呼吸悠长而平稳。但林澈知道，像他这样的存在，即使在睡眠中，也保持着最高级别的警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天际开始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就在林澈以为这一夜将平安度过时，他灵敏的耳朵，捕捉到了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寻常夜风或小动物跑动的声音。
那是一种……鳞片轻微摩擦过粗糙水泥墙面，以及某种生物压抑的、带着特殊频率的呼吸声！
声音来自旅社后方的小巷！
林澈全身的汗毛瞬间竖起！他几乎是立刻从床上弹起，无声地扑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撩开窗帘一角，向下望去——
昏暗的晨光中，两道模糊的、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细长身影，正如同壁虎般，紧贴着旅社后墙，缓缓向上攀爬！他们的动作诡谲而安静，目标直指……他们所在的二楼房间！
是影蛇！他们竟然找到了这里，而且选择了在黎明前最松懈的时刻，发动突袭！
林澈的心脏骤然缩紧，他猛地回头，正要叫醒寒隐。
却见寒隐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赤褐色的瞳孔在昏暗中闪烁着冰冷的寒光。他显然也察觉到了外面的异动，对林澈做了一个绝对安静的手势，然后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般滑下床，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窗边。
他只看了一眼，眼神便彻底冷了下来。
“两个。准备从窗户进来。”他用几乎只有气流的声音对林澈说道，同时，他眼中人类瞳孔的伪装迅速褪去，恢复了那纯粹而危险的赤红竖瞳！
他扫视了一眼房间，目光落在卫生间那窄小的气窗上，又看了看房门，瞬间做出了决断。
“不能在这里动手。”寒隐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决绝的冷静，“跟我来，从卫生间气窗走，立刻！”
他一把抓起背包和必要的物品，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拉住林澈的手腕，将他拽向卫生间。
窗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攀爬声，越来越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