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番外一:寒江渡旧梦 ...
-
我叫江寒。
在我生命的前十八年里,似乎从未真正感受过什么是爱。可即便如此,我却仍旧执拗着渴望去爱,渴望被爱。
遇见曲霜楠,是在圣音那间洒满阳光的阶梯教室。
她坐在窗边,穿着一条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午后的阳光为她的侧脸和发梢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那一刻,讲台上教授正讲解着柴可夫斯基的乐章,而我的世界里,却只剩下她安静坐在光里的样子。
从那以后,我的目光就开始不自觉地追随她。
我会故意绕远,只为了能在琴房走廊与她“偶遇”,也会悄悄溜进她专业汇报的剧场,躲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在她谢幕时用力鼓掌。
舞台上的她,明媚、从容,像一颗会发光的星星,而我只是她最虔诚的信徒,守着一段酸涩的,无人知晓的秘密。
直到有一天,在图书馆。
我照例选了她斜对面的位置,假装低头翻书,实则心思全在她身上。
没过多久,一个女孩自然地坐到她身边,亲昵地靠向她的肩头。我认识她,小提琴演奏专业的宋泠。
只那一瞬,我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她们似乎从不刻意遮掩什么。
后来我也见过宋泠在她的演出结束后,抱着大束玫瑰冲上台用力拥抱她,她脸上绽开的爱意是那样真实。心口像是被什么细小的东西啃噬着,微微地疼。
也好。
既然她幸福,那就够了。
我慢慢收起所有不该有的念想,退回到一个普通同学该有的位置。
真心地,祝她幸福。
……
佟朝,我的发小。我们从同一所高中毕业,又一起来到圣彼得堡留学。
我对曲霜楠那些说不出口的心思,他似乎全都知道。
“曲霜楠是咱们隔壁高中的,她出国前明明谈的是男朋友,这一出来,倒是跟宋泠好上了。”
“双性恋呗,说白了就是追求刺激,你趁早死心吧,人家玩得可比你花多了。”
他这两句话直直扎进我心底最不敢碰的地方。我几乎没经过思考,猛地站起身。
“佟朝,你他妈闭嘴!”
那天是我第一次对佟朝发火。
声音出口的瞬间,连我自己都愣住了。
我看着佟朝错愕的脸,胸口剧烈起伏着,那股没来由的怒火烧得我喉咙发干。
我是在气佟朝用那样轻佻的语气谈论她,还是在气自己,连为她辩驳都找不到立场呢?
似乎,我自己也不知道。
“行。”佟朝没再多说,转身走了。
冲动褪去后,空落落的疲惫感漫了上来。我知道佟朝多半没有恶意,他只是以他的方式想让我清醒。
可有些东西,明知道不该碰,却还是忍不住,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
那天之后,我和佟朝有几天没再说话。直到周五晚上,他拎着两提啤酒站在了我租的独栋门口。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把其中一提递到我面前。我们谁都没提那天的事,只是靠在窗边,看着圣彼得堡暗蓝色的夜空。
……
我与那位学姐的开始,源于一场直白到让我无从招架的追求。
她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专业顶尖,性格开朗,像一团跳动的火焰。她毫不掩饰对我的好感,在一次专业交流会后,直接在众人面前问我要不要在一起。
彼时的我,正深陷于对曲霜楠无望的暗恋中,内心苦涩。面对她的热情,我的第一反应是惶恐,本能地想要后退。
但看着她眼中不容错辨的真诚,以及周围人起哄的目光,到嘴边的拒绝,最终没能说出口。
我选择了沉默,一种被动的接受。
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充满了错位。我努力过,逼迫自己回应她的热情,试图将自己从对曲霜楠的执念中抽离出来。
我约她听音乐会,陪她在琴房练琴。她会亲手为我做便当,记得我不经意提过的所有小事。我很感激她,因为原生家庭的缺口,我缺失的爱人、关心人的能力,似乎被她教会了。
可我还是清楚地知道,我的心是空的。
我可以礼貌地回应她的亲吻,能够绅士地牵着她的手,却无法在她靠近时,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心动。
当我看着她谈论未来,眼睛里闪烁着对我们共同生活的美好憧憬时,一种巨大的罪恶感席卷了全身。
我不能再这样欺骗下去了,这对她不公平。
于是,在一个平静的午后,我向她提出了分手。我没有说出曲霜楠的存在,只是坦诚自己无法给予她同等的爱,长痛不如短痛。
我说:“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再继续下去,对你是一种更大的伤害。”
我预想过她会哭泣,会质问,甚至会愤怒地给我一巴掌。但我没有想到,她会选择这样一种方式,来结束我们之间的一切……
很快,谣言四起。
最开始的版本只是说我玩弄感情,始乱弃终。随着她毕业回国,传言演变成我致她怀孕,不得不回国待产。
再后来,一遍又一遍的添油加醋里,故事变得越来越不堪入耳、光怪陆离。
在他们口中,我是靠着外貌和才华到处留情的情场浪子,在圣音交往过的对象从一个变成了无数个,甚至连“睡过半个音乐学院”这种荒诞的说法都流传开来。
我试着去解释,佟朝和几个知情的朋友也竭力为我辩解,可是没有用。人们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事。
我放弃了,只能把自己埋进琴房,近乎自虐般地疯狂练琴,隔绝外界的噪音。“随他们怎么说吧。”我对自己说,“只要曲霜楠不相信就好。”
我唯独,在意她的看法。
可是,命运终究没有答应我这点小小的企盼。
在走廊的转角,我清晰地听见一个女生提起了那个离谱的传言。
而站在她对面的人,是曲霜楠。
……
临近毕业,我更是没日没夜地练习,试图用复杂的音符来驱散内心的焦躁,以及对她那份无处安放的念想。
就在这时,她居然找到了我。
她抱着一本厚厚的乐谱,有些局促地站在琴房门口。她希望我能担任她毕业音乐会的钢琴伴奏。我知道,这是一场对她至关重要的演出,决定着她能否以优异的成绩毕业。
我几乎是屏息听完了她的请求,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临近毕业,我自己的日程也早已被排得满满当当,接下这个任务,意味着要放弃大量的个人练习时间,甚至可能影响到毕业成绩。
“我知道你也很忙,所以,如果你觉得为难的话,没关系的,我再去问问其他人。”她见我久久没有回应,轻声补充道。
“你…不在意吗?”我听到自己的声音突兀响起。
“在意什么?”她似乎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我的心在狂跳,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接过她手中的乐谱。
“我愿意。”我向她伸出手,握住了她微凉的指尖,“合作愉快。”
我对自己说,哪怕只是为了这短暂的触碰,为了能名正言顺地陪在她身边一段时间,放弃一切都值得。
于是,在那段最忙碌混乱的日子里,我拥有了一段只属于我们的时光。我看着她为了一个高音反复练习,为了一个气口与我反复磨合。她也会在我练习毕业曲目时,安静地坐在一旁,直至凌晨。
我开始越来越贪心,借着“庆祝进步”的由头,请她喝咖啡、吃饭,在她疲惫地趴在钢琴上小憩时,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她身上,然后坐在旁边,贪婪地凝视她安睡的容颜。
那段时间,是我整个晦暗青春里最幸福的时刻,像偷来的糖果,明知不能长久,却依旧甜得让我无法自拔。
“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我在心里无声地祈祷,“就让我,做你一辈子的钢伴,好不好?”
毕业音乐会那天,她穿着一袭湖蓝色的长裙,站在舞台上,美得像一个降临凡间的天使。
我坐在她斜后方的钢琴前,指尖流淌出的每一个音符都紧密追随着她的呼吸。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我站起身拉过她的手一同向观众鞠躬致谢。
那一刻,眼眶几乎湿润。
……
我本以为我会把这份爱恋永远埋在心底,直到我和佟朝在一家酒吧,撞见了宋泠和一个短发女生的亲密。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窜起,我开始留意宋泠的行踪,询问各个朋友,翻看周围人的社交媒体。最终确认,那样的背叛并非偶然,也并非只有一例。
我想起,曾见过曲霜楠挽留宋泠时那卑微的身影,想起她为了维持这段感情而委屈自己,心中的理智彻底崩塌。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好的她,要被如此对待?
失控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地生根发芽。我不再满足于远远地看着她,我要取代宋泠,我要亲手将她应得到的一切幸福全部给她。
她值得毫无保留的爱,而那个人,必须是我。
“那就在临回国前,邀一堆人来你家开个派对,”佟朝给我出着主意,“到时候喝点酒,气氛到了,你就顺势把该说的都说了。”
筹备派对的几天里,我像一个在暗处编织陷阱的猎人,内心充满了罪恶与渴望。我甚至提前演练了无数遍,该如何自然地走到她身边,又该如何在气氛最热烈时,说出那句练习了千百次的话。
可我还是没能做到。
我眼睁睁看着她拉着宋泠走进卫生间。我像个卑鄙的窃听者,留意着里面传来的动静。
“你最近为什么又对我这么冷漠了?”是她的声音。
“没有啊,就是太累了。”
我听见宋泠用那样敷衍的语气回答,像是在打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遏制住想要冲进去将曲霜楠拉出来的冲动。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对我,”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让我心碎的哽咽,“我求求你了……”
求?她竟然在求她!我的霜楠,那个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理应被捧在手心的人,怎么能如此卑微地乞求一份本就该属于她的爱?
“受不了的话,就分手吧。”
宋泠面无表情地从卫生间走了出来,回到了喧闹的客厅。
过了一会儿,她也出来了。
我看着她坐回到客厅的沙发上,没有再和任何人交谈,只是伸手拿过桌上那瓶没人动过的白兰地,倒下一杯,仰头灌了下去。一杯很快见底,她又默不作声地倒满,再次一饮而尽。
就在我几乎失控的前一刻,派对结束了。
人群散尽时,我拉住了正要离开的她。
“留学这么多年,咱俩是不是还没睡过。”我说出这句混账话时,心脏跳得像要爆炸。
那一夜的失控,像一场早已写好剧本的宿命,又像是我潜意识里精心策划的阴谋。
我像个卑劣的小偷,窃取了一段本不属于我的温存。她的呼吸,她的体温,她的一切,都让我在极致的欢愉与罪恶感中沉沦。
宋泠的电话打来时,我并非故意将她重新拉回怀中。当我那句无意识的亲昵低语,传入电话另一端时,咒骂与挂断声令我瞬间清醒。
我卑鄙着窃喜。
如果你不能让她幸福,甚至不屑于珍惜。
那就让我来。
我会做得比你好一万倍。
……
我向她提出恋爱申请,她接受了。
我说带她去罗马,她也点头答应。
然后,我们顺理成章的同居。我跟她说了宋泠的事,说了那些背叛与不堪……我天真地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延续下去。
但我忘了,我从来不是可以轻易得到爱的那种人。
我第一次,在这段感情里失了控。
当我看见她和学妹谈笑风生,那一瞬间的嫉妒几乎将我烧穿。我在酒吧洗手间里像疯子一样质问她,可当她真的追出来,我却只能蜷在墙角,狼狈地掉眼泪。
我害怕。我是真的害怕失去她。
那种恐惧,比在舞台上弹错任何一个音符,还要强烈千万倍。我只能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占有她,一遍遍地在她身上留下我的痕迹,仿佛这样就能证明,她还在我身边。
那一夜的月光,温柔得像一个谎言。
我轻轻抱着她沉睡的身体,听她均匀的呼吸,感受窗外吹进来的微凉晚风。一切都是那么安宁,那么美。
美得让我不敢相信。
……
可第二次的失控,直接导致了我们分开。
我粗暴地伤害了她。
当我回过神,想要伸手为她擦去眼泪时,她却下意识地躲开了,眼中写满了防备。
那一瞬间,我愣住了。她在怕我,她是不是觉得我是个怪物?是不是以为,我终究活成了谣言里的那个人?
我逃出了公寓。再回去时,她的东西已经不在了。她搬走了,她还是离开了我。
是我……亲手搞砸了一切。
我那样爱她,明知自己会毫无底线地原谅。可那一夜……我还是选择了逃离。
我害怕我会再次伤害到她,我更害怕看到她失望,甚至绝望的眼神。
我给佟朝打了一通电话,然后关掉手机,再也没有开机。
我比谁都清楚,我和她的一切,都是我在圣彼得堡派对那晚偷来的。如今我所承受的,不过是在自食其果。
是我太贪心。
她施舍给我的爱,我竟妄想独占。
……
我换了新手机,接受了老师的推荐,前往维也纳学习艺术指导。我心底一直藏着一个贪婪的念头,也许这样,还能与她再有交集。也许很多年后,当她不再讨厌我,我还有机会为她伴奏。
一年后的假期,再次踏上罗马的那个傍晚,我重新打开了那只旧手机,发了一条动态。
我希望她能看见。
但我没想到,她真的来了。
她愿意原谅我的莽撞,还愿意继续爱我。
……
我想我大概是真的病了。
我必须一遍遍地确认她温热的肌肤,才能说服自己,这不是又一场醒来后会心碎的梦。
我从不敢问她,在她心里,我究竟算什么。是圣彼得堡求学路上的一场意外,还是可以共度余生的未来?
我害怕答案,是我无法承受的那一个。
我宁愿永远糊涂下去。
只要她还需要我,我就会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