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后攻略指南》沐沐唧唧

10、番外二：霜楠曲烬生

　　罗马的夜风是微凉的，带着一种清醒、近乎残忍的温柔。我侧躺着，看着身边熟睡的江寒。他的眉眼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像个需要被保护的孩子。
　　我的指尖轻轻滑过他高挺的鼻梁，描摹着他薄而性感的嘴唇。
　　就是这双唇，曾说过最伤人的话，也曾给予我最炙热的吻。
　　江寒在我心里，究竟算什么？
　　这个问题，我问过自己无数次。
　　他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裹挟着电闪雷鸣，不由分说地闯进我平静而乏味的生活。
　　在我还以为自己深爱着宋泠，沉浸在一段看似完美的恋情中时，他用最直接的方式，撕开了那层虚伪外衣，让我看到了所有的真相。
　　我永远忘不了回国前派对的那个夜晚。
　　他拉住我的手腕，酒精的气息和他身上独特的薄荷清香混在一起，危险又迷人。
　　他揭穿宋泠早已离开的事实，眼神里的嘲讽和势在必得，让我感到羞耻又愤怒。
　　可当他把我压在沙发上，用那种近乎掠夺的方式吻我时，我身体的反应却背叛了我的理智。
　　我应该推开他的，我应该狠狠给他一巴掌。
　　但我没有。
　　在那一刻，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在我的内心深处，早已对他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
　　第一次听到“江寒”这个名字，是从学院的老师口中。老师说他在音乐处理上很有自己的想法，琴声里有别人没有的细腻，又说他才华出众，相貌也干净俊朗。
　　第二次听到，却是从一个女生朋友那里。
　　在她口中，他成了处处留情的浪子，像一阵抓不住的风。我没太放在心上，只觉得众说纷纭，或许他也有着自己的苦衷。
　　后来的一次聚会上，我认识了佟朝。
　　他说他早就知道我，是我隔壁高中的。我们聊得投机，他却忽然问我，为什么高中时交往的是男朋友，到了圣彼得堡，却和宋泠在一起。
　　我怔了怔，没有回答。
　　……
　　记得第一次见到宋泠的那个下午，是我刚到圣彼得堡的第一个月。
　　我在圣音的一处偏僻角落里看到了她，一个人蹲在那里。她肩膀瘦削地颤抖着，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那一刻，我没来由地停下了脚步，走上前，递给她一张纸巾。
　　她抬起头，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满是泪痕，眼睛又红又肿，像受惊的小鹿。
　　她告诉我，她的父母和姐姐出了车祸。父母当场死亡，而她唯一的姐姐，还在重症监护室里昏迷不醒。
　　一个刚刚成年的女孩，在异国他乡，瞬间失去了全世界。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笨拙地陪伴她，听她断断续续地诉说。
　　从那天起，我成了她唯一的情绪垃圾桶。
　　她会半夜哭着打电话给我，说她梦到了车祸现场。她会因为姐姐病情的反复而整日不吃不喝。
　　我陪着她，倾听她所有的烦恼和恐惧，带她出去旅游散心。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一种微妙的情愫悄然滋生。
　　当她红着眼睛问我，愿不愿意和她在一起时，我答应了。我看着她因为我的肯定而露出久违的笑容，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原来对一个女孩子，也可以有如此强烈的心动。
　　那是一种混杂着怜惜和保护欲的复杂情感。
　　我们曾一起回国，去医院看望她的姐姐。
　　在那里，我见到了她的姐夫，谢路尘。那是一个看起来很疲惫但依旧温和的男人。
　　他告诉我，姐姐的情况非常不好，车祸的后遗症让她的记忆严重混乱，时常停留在自己刚从大学毕业的那段时光里。她记不得他，也记不得宋泠。
　　谢路尘说，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假装成一个陌生人，陪着她，守着她，不让她再出任何事。
　　看着宋泠在病房外，隔着玻璃无声落泪的样子，我的心仿佛被狠狠揪紧。她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却已经记不得她了。
　　临走时，谢路尘郑重地拜托我，一定要照顾好宋泠。
　　我答应了，并且把这个承诺刻在了心里。
　　正因为这个承诺，也因为那份沉甸甸的怜惜，在这段关系里，我变得格外卑微。无论她怎么闹脾气，怎么无理取闹，我都选择包容。我总觉得，她承受了太多痛苦，我应该给她无限的爱和安全感。
　　我把她所有的情绪，都归结为失去亲人的创伤后遗症。所以，即使在回国前的派对上，她向我提出分手，我的第一反应也不是愤怒，而是恐慌和自责。
　　以至于，当我在混乱中与江寒发生了关系，我的内心深处始终被巨大的负罪感笼罩。
　　我一直认为，是我背叛了她，是我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我从来没有想过，先放手的那个人，会是她。
　　……
　　爱上江寒，不是一见钟情，更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毕业音乐会在即，我萌生了一个新的想法。
　　我不需要大师艺术指导帮我伴奏，我只想找一位同学，与我一同为这段异国的青春岁月，写下最后的篇章。
　　正当我为找不到合适的钢琴伴奏而烦恼时，佟朝向我推荐了江寒。
　　江寒，又是江寒。
　　我找到他时，他正一个人在琴房里练琴。
　　我敲门进去，简单说明了来意。他听完怔了一下，手指悬在琴键上，没有立刻回答。
　　“你…不在意吗？”他忽然问。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那些关于他的流言。可我偏要装作听不懂，“在意什么？”
　　他沉默地看了我几秒，终于还是同意了。
　　我想，我对他的好感，或许就是从这一刻悄然滋生的。
　　音乐会那天，我们完成得近乎完美。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站起身，自然地拉过我的手，并肩向观众鞠躬。
　　在满场的掌声中，我用余光瞥见了他眼中隐约闪烁的泪光。
　　……
　　我一直认为，从动摇到依赖，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
　　我们之间有过争吵，我憎恨过他的控制欲，也曾被他的失控所伤。
　　但每一次风暴过后，留下的都是他更加小心翼翼的靠近和笨拙的温柔。
　　他学着收敛自己的棱角，学着尊重我的意愿，学着如何去爱一个独立而完整的灵魂，而不是一件想要占有的艺术品。
　　当我可以自然地枕着他的手臂入眠，当我在人群中会下意识地寻找他的身影，当我发现自己开始期待与他的未来时。
　　我知道，那颗冰封的心，早已被他的爱融化，并且为他，重新开始跳动。
　　他始终在我身后，为我托底，给予我一种被坚定选择的感觉。他是我的风暴，也是我的港湾。
　　……
　　直到他的离开，才真正让我看清他那深不见底的安全感缺口。
　　我一度坚信，江寒是坚不可摧的。他的强势与笃定，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退缩。
　　可我错了。
　　他所有的坚硬，似乎都只是为了保护内心深处，那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而我，亲手将他最脆弱的一面击得粉碎。
　　我记得那个夜晚的每一个细节。
　　空气里弥漫着争吵后残留的火药味，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受伤和暴戾。
　　他带着惩罚的意味，粗暴地闯入我的身体。那一瞬间，尖锐的疼痛向我奔涌而来。那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痛，更是一种被伤害的委屈和恐惧。
　　当一切结束，他俯下身，带着一丝懊悔和怜惜，想要为我擦去眼角的泪水时，我几乎本能地向后瑟缩了一下。
　　我躲开了他的触碰。
　　这个微小的动作，却仿佛抽干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与温度。我清楚地看到，他眼里的亮光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绝望。
　　他什么也没说，起身，穿衣，然后是那个几乎要震碎我心脏的巨大摔门声。
　　我知道，他走了。
　　那一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被我用最伤人的方式推开了。
　　我们彻底结束了。
　　于是，天亮之后，我收拾了所有行李，逃离了那个曾被我们称之为“家”的地方。
　　……
　　之后的一年，我活得像个幽灵。
　　我告诉所有人，我要专心练习，准备读研。以此作为借口，不见家人，不见朋友，将自己彻底孤立起来。
　　我把自己关在小小的出租屋里，用书店的兼职和大量的练习来麻痹自己，试图逃避生活，逃避那个空洞的我。
　　直到我再也无法忍受那种噬骨的思念，我找到了佟朝。
　　从他口中，我第一次知道了江寒那悲惨的童年，知道了他是如何在冷漠和伤害中长大，知道了那些被他深埋在心底，从不向人言说的伤疤。
　　我终于明白了他所有不安全感的源头，明白了他那些霸道的占有欲背后，是怎样一种无法说出口的恐惧。
　　他害怕被抛弃，害怕不被爱，所以他只能用最笨拙、最伤人的方式，一遍遍地确认我的心意。
　　他像个孩子，想要糖却只会大哭大闹，把糖果捏碎在手心，弄得自己和别人都满身狼藉。
　　那一瞬间，悔恨和歉意像潮水般将我淹没。原来在我因为疼痛而躲闪的时候，在他眼里，那不是对疼痛的反应，而是又一次被抛弃的证明。
　　我伤害了他，用最残忍的方式，在他最脆弱的地方，狠狠插上了一刀。
　　……
　　一年后，当我看到他社交媒体上那张定位在罗马的照片时，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订了机票。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见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愿意理我。但我必须去，我一定要去。
　　就算只是远远地看他一眼，就算只能换来他一个冷漠的背影，我也要亲口对他说出那句迟到了一整年的，对不起。
　　……
　　此刻，他就在我身边，呼吸平稳。
　　就在刚才，他埋在我怀中，一遍遍地道歉。
　　“对不起……为我所有的混蛋行为，对不起。”
　　我想告诉他，你没有错，错的是我。当我口口声声说爱你时，爱的却只是我想象中的幻影，而非那个完整真实，带着伤疤的你。是我的疏忽与盲目，在你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又添了一道伤痕。
　　我不知道明天醒来，我们是否又会因为某个无关紧要的细节而爆发争吵。
　　但没关系了。我已经不再害怕他的尖刺，因为我知道，在那层坚硬的外壳下，包裹着的是一颗比任何人都要柔软，都要渴望被爱的心。
　　他是我生命中最汹涌深刻的意外，也是我最终的命中注定。
　　我轻轻凑过去，将一个吻印在他的眼角。
　　晚安，我的天才。
　　晚安，我的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