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盈袖黄花飘》非花非雾

25、第 25 章

　　这是我第一次来长安城。

　　我总以为北齐之都已然是繁华至极了，想不到，还有长安这么个地方，方知已往实在是井底之蛙了。

　　周，果然是兴旺。

　　到了长安，又见到了高玮，他虽然有些潦倒，可是样子倒也还干净清爽，反不似在宫中那时看起来浑浑噩噩，看见我们，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我不由得想，他或许根本就已经不再关心我们这些人的死活，倒是恒儿，看见他的父亲，很是欣喜，扑上去就抱住了他，亲亲热热地连声唤道：“父皇！父皇！”

　　高玮一直神色漠然，此时却突然无比迅速地伸手捂住了儿子的嘴，一边神色慌张地呵斥道：“你叫什么？你想要我死呀！”

　　恒儿在他手中唔唔直叫，我不由心疼，扑上前去扯他的手，“你急什么？恒儿懂什么，他还这么小，你做什么这么对他？”我又气又恼，久别重逢，他对儿子没有抚慰，却如此责骂他，哪里有半点为人父的慈爱，在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们。

　　恒儿好不容易得回自由，我将他拉至面前，细细地看，白嫩的脸上已然是几道红红的印痕，看着恒儿睁得大大的眼里受伤的模样，我更加生气，不禁怒目以视，没有用的男人，对付敌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有对我们母子才会这么强悍。

　　高玮也不理会，只是看着门外，他还在盼着什么？

　　我也不去理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呢，我转入府内，看到还有几个仆人，急忙招呼着过来，适才一路上，姜氏女，对了，她闺名叫初融，因为经不起这一路颠簸，早已痛了大半日，想是要生了，此时养母正在车上照应她。

　　等到几个人将她弄下来，这才发现，她身下早已是潮红一片，恒儿害怕地问：“姜姨怎么了？她是不是要死了？”

　　我抚抚他的头，告诉他：“没有的事，姜姨，只是要生小宝宝了！”

　　恒儿尚在怔忡，我早已越过他，去照料去初融了。

　　一个比较老练的嬷嬷将我们引至内室，这是一个还算大的宅子，比皇宫当然不能比，但好歹也算有个安稳地方，好不容易找了一间房子将玉蓉放下，她却已然痛得晕了过去。

　　我一时慌了，这种情况，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只知道着急地转来转去，幸好养母是早有经验，找了根绣花针狠狠地往她手上扎，我心中骇怕，不禁想起，那一夜，我被扎的感觉，差点没帮她叫出来，好在她终于悠悠醒转，倒令我大松了一口气。

　　养母见我碍手碍脚，倒把我给推出去了。

　　我转出房门，看见恒儿孤零零一个人怯生生地站在门外头，心疼不住地将他拥入怀中，这孩子，这些天可跟着我吃了不少苦，今后命运尚不知如何呢。

　　房间里不断转来隐忍的痛呼，恒儿的小小的面庞抬起头，充满了困惑，问道：“母亲，是不是每个宝宝出生都这么痛呀？”他聪明地知道，现在不能叫母后了吧！

　　我一震，我的儿想的真多呀，勉强笑道：“是的呀，每个宝宝都这么痛！”

　　“那母亲生孩儿的时候，也是这么痛啰！”他伸出手，抚上了我的脸颊，一边用他的童言稚语向我保证：“母亲放心，孩儿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母亲的，就算父亲保护不了母亲，孩儿一定会保护母亲的。”

　　我心一酸，这么贴心的孩子，生了他，我这一生，不悔，只是，只是，他还能不能长大呢，我们还有没有将来呢。

　　我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救我的儿，一定要。

　　＊＊＊　　＊＊＊

　　生了一个好小好小的小女娃，比恒儿刚出生的时候娇小的多。

　　玉蓉还没有昏，睁大眼睛眼馋地看着我们大家轮流欣赏小家伙，终于忍不住呼出声：“给我女儿！”声音虽然微弱，可是看得出她神智很清楚，精神还不错，比我那时强得多了，我可足足晕晕沉沉好几天呢，不禁想起，那时一醒过来，就看见的那双眼睛，那时的关切，今后再也不会有了吧？

　　不禁有些微黯然。

　　陆夫人笑眯眯地将孩子递到了玉蓉手里，此时的她哪里还有一丝半点儿嫌弃孩子的模样，我原知会这样，不管之前她如何厌恶这个孩子，当真做了母亲，那又是绝对不同的一种感受。

　　看着她满足地抱着孩子，轻抚着小小的脸蛋，细细地端详着，脸上露出茫然臆想的神色，我猜，她是在孩子身上寻找着她生身之父的痕迹吧，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男人，知不知道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已经多了一个小小的女儿。

　　玉蓉抱着孩子，亲热了一会，终于敌不住疲累，昏昏睡了过去。

　　我与陆夫人互看一眼，轻轻地抱起孩子，走出了房门，她累了，就让她好好睡吧。

　　恒儿倒是不怕累，竟然一直守在外面，我有些诧异，先前，我明明叫他去睡的，怎么这么不乖，我有些埋怨。

　　他却冲我做个鬼脸，直冲向陆夫人手里的小宝宝，一边手舞足蹈地叫唤：“我要抱抱小宝宝，我要抱！”

　　我心里暗自好笑，他倒是留心了，原来一直在这里等着抱小妹妹呀，陆夫人俯低声，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到了恒儿手上，边嘱咐他：“小心点，不要摔了小妹妹！”

　　“母亲，是个小妹妹吗？真好，恒儿一直想要个小妹妹。”一边似模似样地轻轻抱着摇着小宝宝。

　　我心里一动，如果生于盛世，他二人倒真是合适，可惜，如今、、、、、、

　　我摇摇头，打发掉脑子里的奇怪念头，这多事之时，怎么还想得了这么多呢！现在，好像也应该去关心一下，我们的命运了吧，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呢，说不定，这个孩子，刚刚出生就要没命了，唉！

　　世事难料呀！

　　＊＊＊　　＊＊＊

　　一夜无事！

　　当天空出现第一道亮光时，我就已经醒了，好久没有睡得如此舒服，这些日子以来，几乎都在逃亡，差不多每天晚上都在马车上将就的，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安身之地，哪怕是明天就要没命了，也可以睡得香。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高玮，现在到底算怎么回事呢，周王打算怎么处置我们，这总得有个说法吧，昨天晚上就想去找他问的，可是，没想到，没找到他，倒是让我看到了那些。

　　又想起那些，不禁有些恶心，该死的胡太后，要是早知道，她也住在这里，那我怎么说也不会乱闯了，竟然正好撞见她与一个下人在苛合。

　　她倒是好心情。

　　才出了门，想不到就又碰见刚刚诅咒过的人坐在厅中，看她一副容光焕发，饱受滋润的模样，就知道，她肯定将自己照顾的很好。

　　看到我，她也不脸红，坦然地向我笑，倒难得她竟然与我这般客气，我还没搭话，她已然先开口：“你觉得我昨日很失礼？”

　　我一愣，她脸皮真厚，虽然没有回答，可是已然承认。

　　她好不恼，径自笑着再说：“其实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羞耻的，男人们可以这样，为什么我们女人就不可以？”伸出手换换云鬓，那模样，竟也自有一股子风情。

　　我不禁沉思，她当然也有她的道理，只是，我不能接受而已。

　　“他们都说我□□，其实他们比我□□千倍万倍，他们有多少妃嫔侍妾呀，从来没有人说过他们，到了我，就用什么假道学来指责我了。如果当初高湛肯满足我，那么我怎么会去找和士开？其实他巴不得我去找别人，这样，就不会烦着他了。”说到这，她瞄了我一眼，暧昧的笑。

　　我意识到她在想什么的时候，忽然满脸发热，不用说，我一定脸红了，忍不住怒目以视：“我从来没有，太后不用那样看我！”

　　她笑，笑得嚣张，出了皇宫，她好像连最后的顾忌都没有了，然后带着调笑意味地说：“人人都说你和穆子伦有一腿，原来竟然是大家冤枉你了。”可能看我要发怒，她急忙转口：“其实，就是有，那又有什么，他们男人做的不是更离谱！”

　　忽然她低下头，冲我勾勾手，轻声说：”我告诉你点秘密，这辈子我都没有和人说过的。你知道，为什么，高湛那老头子不敢拿我怎么样吗？”

　　我听她这么理直气壮地将高玮的爹爹叫做老头子，不禁有些不习惯，却也不禁好奇，什么秘密？

　　“其实他自己更不是个东西，你知道李祖娥吧？”这个我当然知道，文宣帝，也就是高玮的伯伯的皇后，当时宣帝极为昏庸，可是对这位皇后却极为恭敬，他一生只立了这一位皇后。

　　胡太后的声音越来越低：“高湛杀了他哥哥，这位李皇后，被封为太后了不是，其实呀，暗地里却是高湛的姘头，高湛每天晚上都睡在她的昭信宫里，根本对我不闻不问。”她的脸上泛出一丝苦笑，原来她也不是没有心的，随后又接着说：“后来他们还生了一个女儿，可是李祖娥认为太后生子太过丢脸，所以将那个孽种浸在水时淹死了，后来高湛很生气，就杀了她儿子太原王绍德为那个孩子抵命，这还不够，还令人将她脱光了衣服鞭打她，差点就打死了，还把她丢在狗洞里，哈哈哈、、、、、、”她笑得疯狂。

　　看到她狰狞的面孔，我忽然有些害怕。

　　忽然，她止住笑声，一张恐怖的脸俯向我，我大惊失色，直觉地后退，差点摔倒，耳边是她阴恻恻的声音：“不要以为皇后就很尊贵，没有了权势，随时会与李祖娥一样，所以，得快乐时且快乐吧！”

　　说完大笑而去。

　　我已经是一身冷汗，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密事，又想起早死的胡氏，宫庭，可真是，真是脏！

　　我呆立良久,还没有看到高玮出来,不禁有些不耐,不管怎么样,总要与我们说说现在形势到底怎么样吧,让我们这样心悬在半空,难受!

　　＊＊＊　　＊＊＊

　　直到日上三竿，也没有看见高玮的人影，不过情况我倒是大致弄清楚了，这里面虽然没有什么以往的旧人，门口的守卫也是周的军队，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却没有说错。

　　幸亏我早有准备，与陆夫人都贴身藏了许多银钱，只稍使了点小钱，就已然打听出来了。

　　高玮至此已经有数天了，周天子也没有为难，只是将他隔离起来，还封了个温国公，到目前为止，尚没有要杀我们的准备。

　　终于等到高玮打着呵欠出来的时候，我已经什么都清楚了。

　　看他双目无神，一脸苍白的模样，我就知道，昨日必然又是大醉了，我叹口气，难道他当真以为这温国公是做得下去的，自古以来，亡国之君又有几个是活得长久的。

　　高玮看我等了许久的模样，也不理会，又径自望着门前等等，门前的侍卫看见他，嘲笑他：“国公放心，昨日里宫里传来消息，皇上说了，天下都如脱屣，一老妪岂与公惜也！迟早会还给你的！”一众人嘻嘻哈哈。

　　我听他们的谈笑之语，这才心知，他天天在这里等的原来是冯淑妃呀，何时变得这般痴心了呢，我暗自冷笑。

　　后又去看新生的小女娃娃，我看初融精神似乎不错，这才试探着问她：“这里是是非之地，呆得一日，就多一天的危险，还是趁早送走的好！”

　　偷眼看初融，也是脸色凝重，接过女儿，细细地打量，半晌不语。

　　我心知，她此时必然在思索应当如何出去，这温国公府，说起来好听，实则是个牢狱，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人拖出去，治以名目，处以极刑，我为她女儿盘算，其实也是在为恒儿打算，她与我们毕竟身份不同，她是姜氏女，和穆子伦又份属夫妻，她父兄丈夫都已经降周，我今日已经打听得清楚，周帝等他们都可算不错，他们一定会有点办法的。

　　我一声长叹，道：“这真是拖累了妹妹，本来你是可以安然度日的，想不到今天，竟然会这样，只是大人倒还罢了，孩子，也太过可怜、、、、、、”

　　过了片刻，她抬起头，眼睛里亮闪闪的，想是已然拿定了主意，涩涩地说：“姐姐的意思，我很清楚，只是，我父兄都是降将，又无功,只怕不好出面，不过，有一个倒是可以出得了力的！”她连穆子伦的名字都没有提，想来是知道，他那么绝情，是断不会为了一个与已无关的女娃而身冒奇险的。

　　我深吸口气，这些天里，我等的不就是这句话吗？

　　我一眨不眨地望着玉蓉，只见她脸上忽地有些飞红，施施艾艾说：“你去找找贺拔伏恩将军，要他向周王牵个头，让我父兄接我过去就好了！”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孩子，我悄眼看她，她却已然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我点头，叫她放心，自去安排。

　　这个贺拔伏恩,我原是认识的,他与穆子伦可算是一路人,两人常常一起进宫,政见也颇为相同,此次投周,他与他们是一起的,只是他却与穆子伦一众人有所不同，极受周帝恩宠，因为他曾经救过周帝。

　　数月前，周武帝亲率军队围晋阳攻城时。留守晋阳的高延宗也自率兵士在城北迎敌。周武帝黄昏时分率兵攻入东门，焚烧佛寺。高延宗随后而入，前后夹击，周军大乱，争相回头想跑出城门，践踏乱击，死伤无数，大门也都被尸体堵塞住。齐军前后刺杀砍劈，杀死周军两千多人。

　　周武帝左右禁军侍卫几乎被杀光，幸亏刚刚投诚不久的贺拔伏恩不知现在哪来的忠勇，与几个人殿后掩护周武帝，从城东缺口逃生。后来又重整军队，反扑过来，灭了高延宗，所以，这个人在周帝面前是很说得上话的，想不到，初融让我找的人，竟然是他。

　　如有此人相助,把握就大得多了，我在心里暗自盘算,为了恒儿,我非得对不住初融了。只希望，他能真的有情有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