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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恶客登门扰清宁,痴郎假面藏机锋 ...


  •   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压下来。汀兰小筑的灯笼刚被点亮,昏黄的光透过竹骨,在青砖地上筛出细碎的影,风卷着残菊的瓣,擦过回廊的朱漆立柱,落在姜珞妤的裙摆上,轻轻打了个旋,又滚落到脚边,被她的鞋尖碾过,留下淡淡的菊香。

      她提着食盒,脚步放得极轻。食盒里的红枣桂圆汤还冒着微热的汽,透过木质的纹路散出来,混着夜色里的凉意,在衣襟前凝成一层薄薄的湿意,成了一种说不出的滞涩。

      沿途的下人见了她,都贴着墙根站,低着头,连呼吸都放得浅,指尖下意识地绞着衣角,只有脚步声在空荡的回廊里,一声一声,敲得人心头发沉。有两个洒扫的小丫鬟,趁着她走过,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又立刻低下头,像是怕被她察觉。

      柳玉茹的院子在中院东侧,名唤“晚晴院”,比汀兰小筑规整得多,青砖铺就的地面扫得一尘不染,墙角栽着几株晚桂,花瓣落在地上,被风卷成一小堆。门口挂着两盏鎏金灯笼,光更亮,也更冷,照得门槛上的铜钉泛着寒光。

      守院的婆子见了姜珞妤,脸上没什么笑,只侧身让开,声音平淡无波:“三娘子来了,主母在里头等着呢。”

      姜珞妤点头,推门进去。正屋的灯亮得晃眼,四壁的烛台都点着,映得屋内的锦垫、屏风都泛着暖光,却驱不散空气里的冷意。

      柳玉茹斜倚在铺着锦垫的榻上,手肘撑着扶手,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鬓边的点翠步摇,旁边站着伺候的丫鬟,正低眉顺眼地给她捏着肩,力道均匀,不敢有半分懈怠。

      她穿着一身深紫色的织金裙,裙摆上的缠枝莲纹在烛光下流转,见姜珞妤进来,眼皮都没抬,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汤呢?”

      姜珞妤把食盒放在旁边的八仙桌上,木质的桌面被烛火烤得微热,她打开盖子,蒸腾的热气漫上来,模糊了柳玉茹的眉眼,也让空气中多了几分甜腻。

      “按主母的吩咐炖的红枣桂圆汤,用的是新采的桂圆,去核炖了一个时辰,怕您觉得腻,还加了少许陈皮提味。”

      她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稳,心里却翻了个白眼:嫌甜早说啊,合着我这是白费功夫,果然恶人就是难伺候,简直是古代版的“甲方刁难现场”,加了陈皮还嫌甜,怕不是故意找茬。

      丫鬟上前,用银勺盛了一碗,递到柳玉茹手边。柳玉茹呷了一口,眉头皱了皱,把碗递回去,指尖在碗沿轻轻一叩,语气带着不耐:“太甜了,你这手艺,还不如厨房的婆子。明日重做,少放些糖。”

      姜珞妤垂着眼,指尖攥了攥食盒的提手,指节微微泛白,没接话。她能感觉到柳玉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根细针,扎得人不舒服,却只能忍着。

      “听说今日右相大人来了?”

      柳玉茹忽然开口,身体微微坐直,步摇上的珠翠轻轻晃,发出细碎的响,“三郎在大人面前,没失礼吧?”

      “三郎心智不全,不懂礼仪,见了大人只会傻笑,幸好右相大人宽和,未曾计较,还赏了块梅花酥。”姜珞妤语气平稳,特意加了细节,显得更真实,没泄露半分心里的嘀咕

      ——你倒是关心失礼不失礼,怎么不关心关心你那宝贝儿子温子墨天天找事,昨天还在回廊里故意撞我,当我没察觉?

      柳玉茹冷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坐直了些,步摇上的珠翠晃得更厉害:“他要是敢失礼,丢的是温家的脸,你这个做娘子的,也别想好过。往后看紧他,别让他到处乱跑,惹人生厌。”

      “儿媳省得。”

      “省得就好。”

      柳玉茹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似的,“行了,汤放下,你回去吧,明日一早记得来请安,别误了时辰。若是晚了,仔细你的皮。”

      姜珞妤应了声,提着空食盒转身。走到门口时,听见柳玉茹对身边的丫鬟低声说:“看着点她,别让她在府里搞些幺蛾子,尤其是跟三郎,别教坏了他。另外,问问厨房,今日她去大厨房拿了些什么食材,一一报给我。”

      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得姜珞妤后颈一凉。她没回头,脚步没停,一步步走出晚晴院。

      回廊的灯笼被风吹得晃,光在地上忽明忽暗,像她此刻的心思——柳玉茹这是防贼似的防着她,连她拿什么食材都要查,看来往后的日子,少不了要处处提防,连进厨房都得小心谨慎。

      刚走到中院的岔路口,就听见一阵喧哗声,夹杂着男人的呵斥和女人的娇嗔,打破了温府的静谧。那声音越来越近,带着蛮横的气焰,撞得回廊的空气都发颤。

      姜珞妤脚步一顿,心里咯噔一下

      ——这声音,怎么这么像姜瑾渊和姜瑾瑶?这俩货消息倒是灵通,居然知道她嫁进温府,还寻上门来了。

      她往声音来处走了几步,躲在回廊的立柱后往外看。

      只见温府的大门处,姜瑾渊穿着一身张扬的宝蓝色锦袍,领口袖口都绣着金线,手里把玩着个成色一般的玉扳指,指节敲击着扳指,发出“嗒嗒”的响,正对着守门的家丁发脾气,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人脸上;旁边的姜瑾瑶穿得粉粉嫩嫩,藕荷色的衣裙上绣着桃花,手里拽着个绣帕,时不时用帕子捂着嘴笑,帮腔时声音尖尖的,脸上满是得意,像是觉得这样很威风。

      “让开!我们是来见我妹妹姜珞棠的,你们也敢拦?”

      姜瑾渊的声音洪亮,带着蛮横,伸手就去推守门的家丁,“我妹妹嫁进你们温府,我这个做兄长的来看她,还要守你们的规矩?耽误了事儿,你们担待得起吗?”

      家丁一脸为难,侧身挡着,却不敢真的动手,只是苦着脸劝:“姜大郎君,实在对不住,府里有规矩,外男入夜不得入内,三娘子刚嫁进来,规矩更要守严些,还请您见谅,明日再来吧。”

      “规矩?”

      姜瑾渊嗤笑一声,伸手推开家丁,力道不小,家丁踉跄着退了两步,差点摔倒,“我看你们是狗眼看人低!以为我们姜家好欺负是不是?今日我偏要进去,我倒要看看,你们温府能把我怎么样!”

      说着,他就带着姜瑾瑶往里闯。家丁拦不住,只能急得直跺脚,又不敢真的阻拦,只能跟在后面劝,声音都带着哭腔:“姜大郎君,您别为难小的啊,要是主母怪罪下来,小的担待不起啊!”

      姜珞妤心里骂了句脏话

      ——这俩货是属狗鼻子的吧?她刚嫁进来没几天,就找上门来捣乱,怕不是柳春娥那女人唆使的,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怕是想借着她的名头在温府撒野,顺便打探温府的情况,好攀附柳玉茹和左相。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把食盒的提手攥紧,从立柱后走出来,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场:“兄长、妹妹,这么晚了,你们怎么来了?”

      姜瑾渊看到她,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语气带着几分轻佻,上下打量着她的穿着,嘴角撇了撇:“哟,这不是我们温府的三少夫人吗?怎么,嫁进来了,就不认娘家兄长和妹妹了?穿得倒是体面,看来温府待你还不错,没让你受委屈。”

      姜瑾瑶也凑上来,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像是在挑错,嘴角撇了撇,声音尖尖的:“姐姐,我们来看看你,顺便来瞧瞧温府的气派,没想到,门口的家丁居然敢拦我们,真是狗眼看人低!姐姐,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姜珞妤没接他们的话茬,侧身让开一点,语气依旧平稳:“府里有府里的规矩,外男入夜不得入内,这是温府的规矩,也是世家的礼数。兄长若是有急事,不如明日一早再来;若是只是来看我,我一切安好,吃穿用度都不愁,不劳兄长和妹妹挂心。”

      “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瑾渊脸一沉,像是被拂了面子,语气瞬间冷了下来,“我们大老远跑来,你就这么打发我们?我看你是嫁了人,翅膀硬了,连娘家都不认了!忘了当初是谁供你吃穿,让你读书识字的了?”

      “兄长说笑了。”

      姜珞妤抬眼,直视着他,眼神清澈,却带着几分锐利,

      “我并未忘本,只是规矩不能破。我若是让兄长入夜进府,传出去,别人只会说姜家不懂礼数,苛责温府的规矩,于两家的颜面都不好看。兄长一向看重脸面,想来不会愿意因一时意气,坏了两家的名声。”

      她知道姜瑾渊最看重脸面,故意拿“颜面”说事。

      果然,姜瑾渊脸色变了变,青一阵白一阵,却依旧嘴硬,梗着脖子说:“我是你兄长,来看妹妹,有什么不合礼数的?今日我偏要进去,我倒要看看,柳主母会不会怪罪!”

      说着,他就要往里走。姜珞妤拦在他身前,不退不让,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几分威慑:“兄长若是执意,那就请吧。只是待会儿若是主母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只能如实回话,说是兄长不听劝阻,硬闯温府内院,不顾世家礼数。到时候,主母若是问责,不仅我难辞其咎,怕是还要连累父亲在左相大人面前难做。”

      这话戳中了姜瑾渊的软肋。

      他虽然嚣张,却也知道柳玉茹不好惹,更知道姜家能攀上温府,全靠柳玉茹这层关系,若是真闹到柳玉茹面前,丢的不仅是他的脸,还有姜家的前程。

      他顿了顿,眼神阴鸷地看着姜珞妤,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咬牙切齿地说:“好,好得很!姜珞棠,你现在翅膀硬了,敢这么对我说话!你给我等着!”

      姜瑾瑶在一旁煽风点火,拉着姜瑾渊的衣袖,眼眶红红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兄长,你看她这得意的样子,肯定是在温府过得好了,就忘了我们了!我听说温府的三郎是个傻子,姐姐嫁给他,怕是心里不痛快,就拿我们撒气呢!姐姐,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们?”

      这话像是针,扎得姜珞妤心里发紧。她知道姜瑾瑶是故意的,就是想挑拨,让她失态,好抓住把柄。

      她压下心里的火气,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几分冷意:“妹妹说笑了,三郎虽是心智不全,但待我尚可,温府上下也未曾亏待我,我过得很好。倒是妹妹,这般言语,若是被主母听见,怕是会以为你故意辱没温府的郎君,到时候,怕是不好收场。”

      “过得好?”

      姜瑾瑶嗤笑一声,像是不信,伸手点了点姜珞妤的衣袖,“嫁个傻子,能过得好到哪里去?我看姐姐是打肿脸充胖子!姐姐,你要是在温府受了委屈,就跟我们说,我们带你回家,总比在这里守着个傻子强!”

      “瑾瑶!”

      姜珞妤语气沉了沉,眼神冷了下来,“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姑爷是我的夫君,温府的三郎君,你这般言语,是在辱没温府,也是在辱没姜家的脸面。若是再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客气。”

      姜瑾瑶被她一喝,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凶,随即眼眶一红,看向姜瑾渊,声音带着哭腔:“兄长,你看姐姐,她凶我!她现在嫁了人,就欺负我了!兄长,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姜瑾渊本就憋着火,见姜瑾瑶这样,立刻炸了,指着姜珞妤的鼻子,语气凶狠:“姜珞棠!你敢凶我妹妹?我看你是忘了自己是谁了!当初要不是父亲和我母亲收留你,你早就饿死街头了,现在居然敢这么对我们,真是忘恩负义!”

      他伸手就要去推姜珞妤,力道不小。

      姜珞妤早有防备,侧身躲开,脚步往后退了两步,正好撞到来寻她的林小满。

      “娘子!”

      林小满连忙扶住她,看到姜瑾渊和姜瑾瑶,脸色一白,连忙行礼,声音带着紧张,“大郎君,三小姐,你们怎么来了?这么晚了,若是来看我家娘子,不如明日再来,府里规矩严,怕是不妥。”

      “我们来看看你家娘子,没想到她居然这般待客!”姜瑾渊怒声道,指着姜珞妤,“你家娘子现在可真威风,连娘家兄长和妹妹都敢赶,真是有了新婆家,忘了旧娘家!”

      就在这时,一阵“啊啊”的叫声传来,带着急促的气息。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温宴安跌跌撞撞地从回廊那头跑过来,身上的素色衣衫沾着点点点心碎屑,头发也有些散乱,跑的时候脚步踉跄,差点被门槛绊倒,扶住回廊的立柱才稳住身形。

      看到姜珞妤,他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救星,快步跑到她身边,紧紧抓住她的衣袖,指节泛白,像是受了惊。

      他抬起头,看到姜瑾渊和姜瑾瑶,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怯意,身体微微发抖,随即又往姜珞妤身后缩了缩,只露出半个脑袋,嘴里“呜呜”地叫着,像是怕极了他们。

      姜瑾渊看到温宴安这副模样,嗤笑一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声音故意放大,像是要让所有人都听见:“果然是个傻子,这般模样,真是丢尽了温府的脸,也委屈了我妹妹!珞棠,你看看他,哪里像个郎君,分明就是个没断奶的孩子,你嫁给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姜瑾瑶也跟着笑,捂着嘴,声音尖细:“可不是嘛,姐姐,你看看他,头发乱得像鸡窝,身上还沾着点心渣,真是可笑!我要是你,早就一头撞死了,哪里还有脸活着!”

      温宴安像是听懂了他们的嘲讽,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抓着姜珞妤衣袖的手也更紧了,指节几乎要嵌进她的衣袖里,眼眶瞬间红了,水汽在眼底打转,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嘴里“啊啊”地叫着,带着委屈和害怕,往姜珞妤身后缩得更紧了。

      姜珞妤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把温宴安往身后护了护,伸手按住他发抖的肩膀,眼神冷了下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护短:“兄长、妹妹,三郎是我的夫君,你们这般取笑,未免太过失礼。他心智不全,不懂人事,你们何苦与他计较?若是你们今日是来寻衅滋事的,那就请回,温府不欢迎无礼之人!”

      “你敢赶我们走?”

      姜瑾渊瞪着眼,像是被激怒了,伸手就要去拉姜珞妤,“我看你是被这傻子迷昏了头!今日我非要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谁才是你的长辈!”

      “不是赶,是请。”

      姜珞妤侧身躲开他的手,语气坚定,眼神锐利,“温府有温府的规矩,容不得外人在这里撒野。若是你们再胡搅蛮缠,我只能让人去禀报主母和温公,请他们来评评理,看看姜家的郎君和小姐,是如何在温府撒野,欺负一个心智不全的庶子的!到时候,若是闹大了,丢的不仅是你们的脸,还有父亲的脸,甚至可能影响姜家与温府的关系,兄长可想好了?”

      这话彻底戳中了姜瑾渊的顾忌。

      他虽然嚣张,却也知道温崇和柳玉茹不是好惹的,真闹到他们面前,丢脸的还是姜家,甚至可能断了姜家攀附温府的路。

      他恨恨地瞪了姜珞妤一眼,又看了看缩在她身后的温宴安,咬了咬牙,指着姜珞妤,撂下一句狠话:“好!今日我就先放过你,改日再来找你算账!你给我记好了,别以为嫁进温府就了不起了,你永远是姜家的人,迟早要听我们的!”

      姜瑾瑶还想说什么,被姜瑾渊拉了一把。她不甘心地瞪了姜珞妤一眼,嘴里嘟囔着:“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嫁了个傻子吗,得意什么!”

      姜瑾渊没再说话,拉着姜瑾瑶,气冲冲地转身就走,脚步重重地踩在青砖上,像是在发泄怒火。守门的家丁松了口气,对着姜珞妤躬身行礼,才敢直起身。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府门口,姜珞妤才松了口气,手心已经沁出了薄汗,黏在衣袖上,很不舒服。

      她低头看向身边的温宴安,他还紧紧抓着她的衣袖,眼眶红红的,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睫毛上挂着未干的水汽,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她,嘴里“啊啊”地叫着,像是在寻求安慰。

      “没事了,他们走了,没人欺负你了。”

      姜珞妤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放柔,带着几分安抚,“别怕,有我在,以后没人能欺负你。”

      温宴安看着她,咧开嘴,露出一个傻呵呵的笑,嘴角还沾着点点心碎屑,嘴里“啊啊”地应着,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像是在拉她回汀兰小筑,眼神里带着依赖。

      姜珞妤跟着他往回走,夜色更浓了,灯笼的光在身后拖出长长的影,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是被粘在了一起。

      她心里嘀咕:这姜瑾渊和姜瑾瑶,真是行走的麻烦制造机,今日被打发走了,明日指不定又会想出什么幺蛾子来捣乱,看来得想个办法,彻底断了他们的念想,不然迟早被这俩货烦死,简直是来给她的宅斗之路增加难度系数的!或许可以借着柳玉茹的手,敲打敲打他们,让他们知道温府不是他们撒野的地方。

      沿途的庭院里,落叶被风吹得滚来滚去,发出细碎的响,像是有人在低声絮语。温宴安走得不快,拉着她的手,力道不算重,却很执着,偶尔会抬头看她一眼,眼神里带着懵懂,像是怕她不见了。

      姜珞妤能感觉到,他的手心虽然微凉,却很稳,不像是平时那般慌乱,心里微微一动,随即又压了下去——定是她想多了,一个痴傻之人,哪里会有什么别的心思。

      回到汀兰小筑,院子里的菊瓣落了一地,被风卷着,在石桌下堆成一小堆,石桌上还放着下午没吃完的点心,沾着点细碎的菊瓣。温宴安拉着姜珞妤走到石桌旁,指着桌上剩下的点心,嘴里“啊啊”地叫着,像是让她吃,眼神里带着执拗。

      “我不吃,你吃吧,刚炖的汤你没喝,肯定饿了。”姜珞妤笑着说,伸手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他嘴边。

      他却不依,偏过头,拿起另一块桂花糕,递到她嘴边,眼神里带着执拗,像是她不吃,他也不吃。

      姜珞妤无奈,只能张嘴咬了一小口,甜腻的桂花味在嘴里散开,混着菊香,莫名地压下了刚才的烦躁。

      温宴安看到她吃了,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得到了奖励,自己也拿起一块,塞进嘴里,吃得满嘴都是,嘴角沾着点心碎屑,却浑然不觉,只觉得满足。

      姜珞妤看着他,忽然觉得,虽然这温府麻烦不断,有柳玉茹的刁难,有姜家兄妹的捣乱,还有谢珩那样的不速之客,但有这么个“痴傻”的夫君在身边,倒也不算太孤单。

      至少,他不会算计她,只会用最纯粹的方式依赖她,不会像姜承业和柳春娥那样,对她只有利用和算计。

      她却没看到,当她低头去拿石桌上的水壶,想给他倒杯水时,温宴安抬起头,目光越过她,望向中院的方向,眼底的混沌瞬间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冷,像结了冰的湖面。

      刚才姜瑾渊和姜瑾瑶的嘲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不是因为自己被辱——这点羞辱,比起雁门关的风雪、刑台的血痕,算得了什么——而是因为他们对姜珞妤的刁难。

      这个女人,是他现在最好的保护色,是他在温府蛰伏的屏障,是黑暗里唯一能让他感觉到暖意的存在,谁也不能欺负。

      他慢慢低下头,重新恢复了那副痴傻的模样,伸手去够桌上的点心,手指故意碰掉一块,落在地上,像是不小心,嘴里“啊啊”地叫着,带着几分慌乱,像是做错了事情。只有藏在衣袖里的手,悄悄攥紧了,指节泛白,藏着与这副模样截然不同的狠厉,姜瑾渊和姜瑾瑶的脸,早已被他刻在了心里,这笔账,他记下了。

      林小满收拾完食盒走进来,看到两人的样子,笑着说:“娘子,姑爷倒是黏你,这样也好,以后在府里,你们相互照应,也能少受些欺负。”

      姜珞妤笑了笑,没说话。她拿起一块点心,递到温宴安嘴边:“吃吧,吃完了,我们回房休息,明日还要早起去给老夫人和主母请安,不能误了时辰。”

      温宴安张嘴咬住,眼睛亮闪闪的,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孩子,用力点头,嘴里“啊啊”地应着,吃得更快了。

      夜色渐深,风卷着灯笼的光,在庭院里晃悠,照得石桌上的点心影子忽长忽短。姜珞妤拉着温宴安往房间走,脚步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与风卷落叶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成了一种说不出的静谧。

      她心里盘算着,明日起,得好好打理小厨房,拉拢府里的下人,尤其是大厨房的王厨头和采买的家丁,厨房是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拉拢了他们,就能更早地知道温府的动静,也能提防柳玉茹的刁难;同时,也得想办法应对姜家兄妹,不能让他们再来捣乱,或许可以让林小满回姜家一趟,打探一下柳春娥的心思,也好早做准备。

      而温宴安,被她拉着,脚步轻快,像是完全没把刚才的不快放在心上,只是偶尔会低头,看一眼两人交握的手,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柔和。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姜瑾渊和姜瑾瑶的脸,已经被他记在了心里,还有柳玉茹的刻薄,温子然的伪善,温崇的冷漠,所有欺负过他和她的人,他都会一一记着,等时机成熟,一一清算。他现在的隐忍,只是为了更好地蛰伏,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狼,在暗中磨利爪牙,等待最合适的时机。

      回到房间,林小满点燃了桌上的烛火,昏黄的光映得满室温暖,照亮了房间里的陈设——靠墙的衣柜,桌上的铜镜,还有床榻边的矮凳,都泛着柔和的光。

      姜珞妤让林小满下去休息,叮嘱她明日早些来伺候,自己则坐在桌边,看着温宴安乖乖地坐在一旁的矮凳上,手里捏着最后一块点心,小口小口地吃着,像是怕吃完了就没有了,动作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她拿起一本从嫁妆里翻出来的食谱,慢慢翻看着,书页泛黄,是她特意带来的,里面记录了不少「汀兰集」的招牌菜,有中式的,也有法式的,都是她熟悉的菜式。

      她心里盘算着明日做什么好吃的,既能让温宴安开心,又能用来拉拢小厨房的厨娘——厨娘李氏手脚麻利,性子也还算和善,若是能拉拢她,以后在厨房行事,也能方便些。翻着翻着,她忽然想起刚才柳玉茹的话,心里又泛起一丝警惕——柳玉茹让她明日一早去请安,怕是没什么好事,说不定又要刁难她,或许是嫌她炖的汤不合口味,又或许是姜家兄妹回去后说了什么坏话,让她找茬。

      “明天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能让那老虔婆抓住把柄。”

      她在心里默念,“实在不行,就用‘照顾三郎’当挡箭牌,他心智不全,离不开人,我就不信她还能让我丢下三郎不管,去做那些无关紧要的事。”

      温宴安吃完点心,抬起头,看着姜珞妤,嘴里“啊啊”地叫着,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像是在催她休息,眼神里带着几分困倦。

      姜珞妤放下食谱,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知道了,这就休息,看你困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她起身铺好床,床榻铺着柔软的锦垫,是她嫁过来时带来的嫁妆,比温府准备的舒服得多。

      温宴安乖乖地躺在外侧,像个听话的孩子,双手放在身侧,眼睛却还睁着,看着她,像是怕她不陪他睡。姜珞妤无奈,只能也躺了下来,吹灭了桌边的烛火。

      黑暗瞬间笼罩了房间,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洒在床铺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姜珞妤躺在里侧,能感觉到身边的温宴安呼吸渐渐平稳,像是睡着了,心里忽然觉得,这场穿书之旅,或许也不全是糟糕。

      至少,她有了一个虽然痴傻,却足够忠诚的“工具人”,也有了明确的目标——在温府站稳脚跟,为卢氏报仇,收集姜承业和柳春娥的罪证,然后,或许能找到回去的路。

      她却不知道,身边的温宴安并没有睡着。他闭着眼,呼吸平稳,像是睡得很沉,可眼底却藏着清醒的冷。

      他能感觉到身边女人的呼吸,平稳而柔和,像黑暗里的一点暖,让他想起雁门关的夜晚,璎珞坐在他营帐外,为他守夜时的呼吸声,温暖而安稳。

      他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却依旧保持着平稳的呼吸,生怕惊醒身边的人。他要继续伪装,直到时机成熟,将所有仇人,一一拉下马,也要护好身边的这个女人,不能让她受到丝毫伤害。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洒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一个平静安稳,心里盘算着柴米油盐和宅斗生计;一个看似痴傻,眼底深处却藏着翻涌的恨意和精密的算计。风卷着落叶擦过窗棂,发出细碎的响,像是在诉说着未说出口的心事。在这深宅大院里,一场无人知晓的博弈,还在悄然继续。

      夜色更浓,烛火早已熄灭。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斜斜洒在床铺上,拉着两道长长的影,一道平稳,一道看似松弛,却在被褥下藏着不易察觉的紧绷。风卷着最后几片残菊瓣,擦过窗棂,落在汀兰小筑的青砖上,发出极轻的响,像谁按捺不住的心跳。

      庭院里的灯笼余温渐散,光影在回廊立柱上慢慢淡去,只留下满地细碎的菊痕,和远处偶尔传来的更夫梆子声,敲碎夜色的静谧,又很快被吞没。姜珞妤的呼吸渐渐平稳,像是沉入了浅眠,指尖无意识地搭在身侧,带着几分疲惫后的松弛。

      身侧的温宴安依旧闭着眼,睫毛在月光下投下浅浅的影,呼吸均匀得像湖面的波纹,可藏在被褥下的手,指节却微微泛白,指甲嵌进掌心的力道,始终没松。

      风又起,卷着落叶掠过庭院,石桌上的点心碎屑被吹得四散,像是要抹去白日的痕迹,却抹不去藏在夜色里的暗流。

      月光静静淌着,漫过回廊,漫过汀兰小筑的院墙,把这方小小的院落裹进无边的静谧里,只留下两道交叠又疏离的影,在床铺上静静伏着,藏着没说出口的话,和未露锋芒的机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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