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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红妆裹骨嫁痴郎,满院风霜藏锋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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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透,姜府的灯就次第亮了起来。
青灰色的天,透着一股深秋的凉意,风卷着院角的枯叶,在青砖地上滚出细碎的声响。姜珞妤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侍女小满端着铜盆进来,热水冒着白汽,氤氲了半个房间。
“二娘子,该起身了,吉时快到了。”
姜珞妤睁开眼,盯着床顶的藕荷色纱帐,帐角的银铃被风拂得轻响,像钝刀子在磨。她翻了个身,心里把砚棠辞骂了八百遍——穿书就穿书,为什么偏偏是大婚这天?古代婚礼的繁琐程度,比她赶三个美妆视频deadline还累。
“知道了。”
她坐起身,身上的中衣滑下来,露出纤细的肩线。侍女小满上前伺候她穿衣,指尖触到她的皮肤,带着点凉意。
“二娘子,今日穿的是大红的喜服,夫人特意让人赶制的,绣了云纹和雁纹,可好看了。”
姜珞妤“嗯”了一声,任由小满替她套上里衣,再穿夹层的袄裙,最后是外层的喜服。大红的绸缎沉甸甸的,绣线细密,雁纹在领口、袖口铺开,针脚算不上顶级,却也透着几分精致。她抬手摸了摸领口的雁纹,心里忽然窜出个念头——这雁纹,怎么跟她梦里边疆的雁群有点像?
甩了甩头,把这念头压下去。想什么呢,肯定是熬夜看小说加穿书,脑子都糊涂了,连个绣纹都能联想剧情。
梳妆台前,铜镜打磨得不算清晰,却也能映出大致的轮廓。负责梳妆的婆子是姜府柳孺人(柳春娥)找来的,脸上堆着笑,手却没个轻重,梳发髻时扯得她头皮发紧。
“二娘子天生丽质,这大红的颜色,衬得皮肤更白了。”婆子一边说,一边往她头上插金步摇,流苏垂下来,挡在眼前晃悠。
姜珞妤没应声,心里吐槽:这妆造跟我直播间复刻的唐制婚妆比,差了八条街。没有遮瑕没有修容,就抹了层胭脂,涂了点口脂,简直是浪费她这张脸。要是能把她的化妆包穿过来,保管惊艳整个上京,让那些看不起她的人眼珠子掉一地。
“轻点。”
她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
婆子手一顿,讪讪地应了声,动作轻了些。
妆梳好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院子里传来脚步声、说话声,还有远处隐约的唢呐声,越来越近,闹得人耳朵发沉。
侍女小满递过来一碗红枣莲子羹:“二娘子,垫垫肚子,拜堂要站好久呢。”
姜珞妤接过,小口喝着,甜腻的味道顺着喉咙滑下去,却压不住心里的烦躁。她想起现代的婚礼,鲜花、香槟、轻音乐,新郎新娘自由散漫,哪像这样,规矩多如牛毛,还要嫁给一个痴傻的工具人。
“真是栓Q,这穿书剧本能不能退了?”她在心里默念,一口喝完剩下的羹汤,把碗递还给小满。
门外传来姜承业的声音:“珞妤,准备好了吗?温府的队伍到门口了。”
姜珞妤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大红的喜服拖在地上,走一步都费劲。她扶着小满的手,一步步往外走。
穿过回廊,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人。姜承业穿着一身青色的常服,面色沉沉;姜府柳孺人(柳春娥)穿着深色的锦绣衣裙,头上插着珠钗,见她出来,嘴角勾起一抹虚伪的笑;姜瑾渊和姜瑾瑶站在一旁,前者眼神轻蔑,后者嘴角撇着,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走吧。”
姜承业开口,语气没什么温度。
姜珞妤没看他,扶着小满,一步步走出姜府大门。
门外,温府的接亲队伍排了长长的一队。最前面是吹唢呐的,腮帮子鼓得老高,喜庆的调子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后面是抬嫁妆的,箱子、柜子,堆得老高,都是卢氏留下的嫁妆,姜府柳孺人(柳春娥)没敢动多少,毕竟是要抬到温府去的,太寒酸了丢的是姜府的脸。
再往后,是一辆红漆马车,马车周围站着几个温府的仆役,为首的是卢管事。他看到姜珞妤,脸上堆起公式化的笑:“二娘子,吉时到了,请上车吧。”
姜珞妤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马车旁边站着的少年身上。
是温宴安。
他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比平时的素衣精神了些,却依旧身姿佝偻,头微微低着,眼神空洞地看着地面。头发梳得整齐,用一根红绳系着,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身边跟着两个仆役,像是怕他乱跑。
姜珞妤心里叹了口气,这就是她的“夫君”,书中的痴郎男主。真是应了那句话:穿书需谨慎,嫁人碰痴郎。
“二娘子,小心脚下。”
小满扶着她,踏上马车的踏板。
就在这时,温宴安忽然抬起头,空洞的眼神直直地落在她身上。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傻笑,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周围有人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不大,却格外刺耳。
姜珞妤的脸微微发烫,不是害羞,是气的。她强压着心头的火,转身钻进马车。
车厢里铺着厚厚的锦垫,摆着一个小几,上面放着些点心和茶水。她坐下,撩开车帘的一角,看着外面的温宴安。
他还在看着马车的方向,傻笑个不停,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领口,动作很轻,快得像错觉。
姜珞妤皱了皱眉。她记得书里描写温宴安,除了傻笑就是吃,很少有这样的小动作。难道是她记错剧情了?还是说,这痴郎的人设,其实有隐藏的细节?
“想什么呢,工具人而已,别给自己加戏。”
她在心里吐槽,放下车帘,隔绝了外面的目光和声音。
马车缓缓启动,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车厢里很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唢呐声和人声。
姜珞妤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睛。她想起书里关于姜珞妤大婚的描写,只有寥寥几笔:“姜氏珞妤,嫁与温府三郎宴安,礼成。府中人皆笑其痴傻,珞妤隐忍不言。”
真是简洁得过分,把她这个女主的委屈和无奈,一笔带过。
现在轮到她亲身体验,才知道这“隐忍不言”四个字,有多磨人。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卢管事的声音:“三娘子,温府到了。”
姜珞妤睁开眼,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喜服,扶着小满的手下车。
温府的大门敞开着,红绸挂了满门,贴着大大的“喜”字。
门口站着不少人,温崇穿着官袍,面色严肃;温老夫人坐在一张椅子上,由侍女扶着,眼神浑浊地看着她;温府柳孺人(柳玉茹)站在老夫人身侧,穿着一身石榴红的织金锦裙,头戴赤金镶珠抹额,鬓边插着两支点翠步摇,面容端庄,眼角却带着几分锐利,正上下打量着她,眼底藏着审视;温子然穿着青色长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温子墨站在一旁,双手抱胸,嘴角噙着嘲讽的笑;温子瑶穿着粉色衣裙,挽着母亲柳孺人的衣袖,好奇地打量着她,眼神里带着算计。
更远处,一辆黑色马车刚刚停下,一个身着藏青色官袍的男人走下来,面容阴鸷,身材瘦削,眼尾上挑,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周身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
是左相柳崇远。
姜珞妤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攥紧了。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她清楚记得,砚棠辞写的《痴郎怀中藏黑莲》就是一本纯粹的宅斗文,全程围绕温府内斗展开,讲的是她这个“姜珞棠”如何在温府立足、反击继母和温家众人的故事,别说左相这种朝堂大人物,就连温崇的同僚都很少提及,更别说亲自来参加一个痴傻庶子的婚礼。
这跟书里的剧情完全不一样!
难道是穿书后的剧情出现了严重偏差?还是说,她漏看了什么关键情节?
姜珞妤的脑子飞速运转,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喜服的裙摆,指尖泛白。
“左相大人到——”
门口传来仆役恭敬的通传声,温崇和温府柳孺人(柳玉茹)立刻迎了上去,脸上堆起殷勤的笑,与刚才对她的冷淡判若两人。
“表哥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温府柳孺人(柳玉茹)走上前,语气带着刻意的亲近。
柳崇远淡淡“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姜珞妤身上,眼神里带着几分轻蔑,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转瞬便移开,落在温宴安身上。
就在柳崇远的目光触及温宴安的瞬间,姜珞妤感觉到身边的温宴安身体猛地一僵,抓着她手腕的力道骤然收紧,勒得她生疼。
她下意识地看向温宴安,只见他依旧低着头,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看不清表情,只有肩膀微微紧绷,指尖微微颤抖,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下一秒,他又恢复了那副痴傻模样,咧开嘴傻笑,嘴里“啊啊”地叫着,像是被周围的喧闹吸引,完全没察觉到柳崇远的存在。
可姜珞妤清晰地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带着一股刺骨的凉意。
是她的错觉吗?
“新娘子到了!”有人喊了一声,打破了这短暂的凝滞。
唢呐声再次响起,震得人耳膜发疼,却没能驱散姜珞妤心头的疑惑和不安。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管剧情怎么变,她现在首要任务是站稳脚跟,不能露怯。
挺直脊背,姜珞妤任由温宴安拉着,一步步往里走。她能感觉到柳崇远的目光时不时扫过她和温宴安,带着审视和探究,像刀子一样刮在身上。
走了没几步,温宴安忽然停下脚步,像是被地上的石子绊了一下,身体踉跄着往她身上靠过来。姜珞妤下意识地扶住他,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
她低头,看到他垂着的眼睑微微颤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影,看不出情绪。
“松开。”
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他像是没听见,反而抓得更紧了,拉着她往院子里走。手心的凉意透过布料传来,让姜珞妤心里的疑惑更甚。
温府柳孺人(柳玉茹)和温崇陪着柳崇远走在前面,柳崇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听说你这三郎,倒是黏人。”
“孩童心性,让表哥见笑了。”
温崇陪着笑,语气带着几分尴尬。
“无妨。”柳崇远淡淡开口,“毕竟是你温府的喜事,热闹些也好。”
姜珞妤跟在后面,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越发不安。左相亲自出席,绝非偶然,这背后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牵扯,而这牵扯,很可能超出了她对“宅斗文”的认知。
穿过前院,走到正厅门口。温老夫人被扶着站起来,咳嗽了一声,院子里的喧闹渐渐停了。
“拜堂吧。”
温老夫人的声音沙哑,带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
喜娘走上前来,高声唱道:“一拜天地——”
姜珞妤被温宴安拉着,弯腰行礼。他的动作很笨拙,却比刚才稳定了些,只是抓着她手腕的力道始终没松,指节微微泛白。
姜珞妤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站在正厅门口的柳崇远,他正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眼神里的轻蔑毫不掩饰。
“二拜高堂——”
两人对着温崇和温老夫人弯腰。姜珞妤低着头,能看到温老夫人的绣鞋,绣着繁复的花纹,鞋尖微微翘起;旁边温府柳孺人(柳玉茹)的裙摆扫过地面,织金的纹路在光线下闪着细碎的光。温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像在评估一件货物。
柳崇远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玩味:“这姜府二娘子,倒是生得清秀,只是眼光差了些。”
温崇和温府柳孺人(柳玉茹)干笑着,不敢接话。
姜珞妤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不是害羞,是气的。可她知道,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只能硬生生忍了下来。
“夫妻对拜——”
姜珞妤转过身,面对着温宴安。他依旧低着头,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她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影。她弯腰,他也跟着弯腰,动作依旧笨拙,却莫名地同步。
拜堂礼成,喜娘高声喊道:“送入洞房——”
姜珞妤被温宴安拉着,几乎是逃一般地往内院走去。身后传来柳崇远低低的笑声,还有温子墨的嗤笑声,温府柳孺人(柳玉茹)的声音也传了过来,语气带着几分敷衍:“好好伺候三郎,恪守本分。”
她一概不理,只觉得手腕被他抓得发疼,心里的烦躁和不安交织在一起,让她喘不过气。
汀兰小筑的院门被推开,里面布置得红彤彤的,烛火燃得正旺,映得满室明亮。院子里的兰花被移到了角落,换上了两盆开得正艳的红菊。
进了正房,侍女们端着花生、桂圆、红枣进来,撒在床铺上,嘴里说着吉祥话。
“早生贵子——”
“百年好合——”
姜珞妤任由她们忙碌,抽回被温宴安抓着的手腕,手腕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红痕。她揉了揉手腕,瞪了温宴安一眼:“别乱动。”
他像是没听懂,走到桌边,拿起盘子里的枣泥糕,塞进嘴里,吃得满脸都是,嘴角沾着红色的糕屑,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可姜珞妤看着他,却再也无法像刚才那样平静。
左相的出现,温宴安刚才的反常反应,与书里完全不符的剧情……这一切像一团迷雾,笼罩在她心头。
难道这本书,根本不是她以为的简单宅斗文?
侍女们退了出去,关上房门,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烛火跳动,映在墙上,投下两人的影子,一高一低,一僵一柔。
温宴安吃完枣泥糕,又伸手去拿盘子里的花生,抓了一把,往嘴里塞,吃得津津有味,仿佛刚才在门口的反常只是她的幻觉。
姜珞妤坐在床边,看着他,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
她想起刚才柳崇远看温宴安的眼神,带着审视和探究,不像是看一个痴傻的晚辈,反而像是在确认什么。
还有温宴安的反应,那瞬间的僵硬和克制,绝对不是一个痴郎能有的。
“喂,”
姜珞妤开口,试探着问道,“刚才外面那个穿黑衣服的,你认识吗?”
温宴安抬起头,对着她傻笑,嘴里“啊啊”地叫着,像是听不懂,手里还抓着一把花生,往嘴里塞。
姜珞妤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找到一丝破绽。可他的眼神太“干净”,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什么都没有。
她叹了口气,不再追问。
或许,真的是她想多了。
左相来参加婚礼,可能只是因为温府柳孺人的关系,毕竟是表亲,不来反而说不过去。温宴安的反应,可能只是被陌生人的气场吓到了。
一定是这样。
姜珞妤强迫自己放下这些念头,开始盘算接下来的计划:先在温府站稳脚跟,摸清每个人的底细,尤其是温府柳孺人(柳玉茹)和突然出现的左相之间的牵扯;还要收集姜府柳孺人(柳春娥)和姜承业的罪证,为卢氏报仇;至于温宴安,不管他刚才的反应是不是错觉,先好好“养”着,让他成为自己的挡箭牌。
正想得入神,手腕又被抓住了。
姜珞妤回过神,看到温宴安抓着她的手腕,拉着她往桌边走。他指着桌上的点心,嘴里“啊啊”地叫着,像是让她也吃。
“我不吃,你吃吧。”
她抽了抽手,没抽回来。
他固执地拉着她,把一块桂花糕递到她嘴边,眼神里带着点执拗。
姜珞妤无奈,只能张嘴咬了一小口。甜腻的桂花味在嘴里散开,不算难吃,却也算不上好吃,完全压不住心头的烦躁。
他看到她吃了,眼睛亮了起来,又拿起一块,递到她嘴边。
“好了,我不吃了。”
姜珞妤偏过头,拒绝道。
他却不依,依旧伸着手,手里的桂花糕都快凑到她脸上了。
“你自己吃!”
姜珞妤有点生气,声音提高了几分。
他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一抖,桂花糕掉在地上。他低下头,看着地上的糕点,眼眶忽然红了,像是要哭了。
姜珞妤:“……”
她真是服了,这痴郎的情绪,比翻书还快。
她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糕点,扔进旁边的纸篓里,然后拿起一块新的,递到他嘴边:“吃这个,别捡地上的。”
他立刻破涕为笑,一口咬住糕点,吃得满嘴都是。
姜珞妤看着他,心里忽然冒出个奇怪的想法:如果这痴郎真的只是痴傻,那刚才在门口的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了下去。
别想了,工具人而已,再怎么想,也改变不了他是个痴郎的事实。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三娘子,三郎,老夫人、家主和左相大人让奴婢来请二位去正院赴宴。”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特意提了“左相大人”。
姜珞妤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还要去正院?还要面对左相?
她本能地想拒绝,可她知道,不行。
她现在根基未稳,若是拒绝,只会给人留下“不懂规矩”的话柄,让柳孺人和温家众人抓住机会刁难她。
“知道了,稍等。”她应道。
温宴安似乎听懂了“赴宴”两个字,眼睛亮了起来,拉着她的手,就往门口走,嘴里“啊啊”地叫着,像是迫不及待。
姜珞妤被他拉着,无奈地跟在他身后。心里吐槽:吃货属性倒是一点没变,不管发生什么,只要有吃的就开心。
走出汀兰小筑,夜色已经浓了。温府的灯笼挂了一路,昏黄的光映在青砖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风比傍晚更凉了,吹在身上,带着深秋的寒意。
温宴安走得很快,像是怕去晚了没东西吃。姜珞妤被他拉着,几乎是小跑着跟上。她的裙摆太长,好几次差点绊倒,都是他下意识地扶了她一把,动作不算温柔,却很及时。
“慢点走,没人跟你抢。”
姜珞妤喘了口气,说道。
他像是没听见,依旧拉着她往前走。
快到正院时,迎面走来两个人,是温子然和温子墨。
温子墨看到他们,嗤笑一声:“哟,这不是我们的痴傻三郎和三娘子吗?这么着急,是怕正院的菜被吃光了?”
温宴安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温子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里闪过一丝冷意,快得像流星划过,转瞬即逝。
姜珞妤没注意到,她只觉得温宴安的手紧了紧,抓得她手腕生疼。
“二郎说笑了,”
姜珞妤抬起头,直视着温子墨,语气平静,“夫君饿了,自然要早些去。倒是二郎,站在这里,难道是在等我们?”
温子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沉了下来:“牙尖嘴利的丫头,果然是下州来的,没什么规矩。”
“规矩?”
姜珞妤勾了勾唇,“我只知道,夫君饿了,做妻子的,自然要陪着他。倒是二郎,对着弟媳和弟弟说这种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温府的规矩,就是让兄长欺负幼弟和弟媳呢。”
温子墨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温子然连忙打圆场:“三娘子说笑了,子墨只是随口一说。快些进去吧,老夫人、家主、孺人和左相大人都在等着呢。”
他的目光落在温宴安抓着姜珞妤的手上,眼底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又恢复了温和的神色。
姜珞妤没再说话,拉着温宴安,绕过他们,往正院走去。
走过拐角,她能感觉到身后温子墨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她背上。她挺直脊背,心里冷笑:想欺负她?门都没有!就算剧情偏离了,她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正院里,宾客满座,人声鼎沸。酒气、菜香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空气里。
温崇和温老夫人坐在主位上,柳崇远坐在温崇下手,姿态慵懒,手里把玩着酒杯,时不时与温崇说几句话,语气带着上位者的随意。温府柳孺人(柳玉茹)坐在老夫人下手,正小心翼翼地给柳崇远布菜,维持着主母的体面。
姜珞妤带着温宴安走进来,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议论声低低地响起,像蚊子嗡嗡叫。
“这就是温三郎的娘子?长得倒是清秀。”
“可惜了,嫁了个痴傻的。”
“听说还是下州刺史家的女儿,攀高枝也不是这么攀的。”
“她继母好像还是柳孺人的远亲?啧啧,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也能蹭上温府的婚,连左相大人都来了。”
姜珞妤充耳不闻,扶着温宴安,走到角落的一张桌子旁坐下。桌上摆着几道菜,都是些清淡的,显然是温府柳孺人(柳玉茹)特意吩咐人准备的,既不算怠慢,也透着几分敷衍。
温宴安一坐下,就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吃得满嘴流油。
姜珞妤看着他,无奈地拿起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他抬起头,对着她傻笑,嘴里还在咀嚼,含糊不清地发出“啊啊”的声音。
姜珞妤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主位方向,柳崇远正好也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柳崇远的眼神里带着几分玩味和轻蔑,像是在看一场有趣的戏。
姜珞妤立刻移开目光,心脏砰砰直跳。
她能感觉到,柳崇远的注意力似乎一直在她和温宴安身上,这让她浑身不自在。
温宴安像是察觉到她的不安,抓着她的手腕轻轻晃了晃,嘴里“啊啊”地叫着,像是在安抚她。
姜珞妤愣了一下,看向他。他依旧是那副痴傻的模样,眼神空洞,嘴角挂着食物的碎屑,可那轻轻晃动的动作,却莫名地让她心头的慌乱少了几分。
“吃你的。”
她低声说道,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些。
他像是听懂了,低下头,继续埋头苦吃,只是抓着她手腕的手没有松开,保持着一个安稳的力道。
姜珞妤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青菜,慢慢吃着。她没什么胃口,满脑子都是左相的出现和偏离的剧情。
这穿书世界,好像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正院的喧闹持续了很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宾客们渐渐散去。柳崇远也站起身,温崇和温府柳孺人(柳玉茹)连忙送了出去,态度恭敬。
姜珞妤扶着已经吃得差不多、开始打哈欠的温宴安,起身告辞。
温老夫人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道:“去吧,好好看着他,别让他乱跑。”
温府柳孺人(柳玉茹)也开口了,语气依旧端庄,却带着几分命令:“回汀兰小筑后安分些,明日一早过来给老夫人和我请安,不可迟到。”
“是,老夫人,孺人。”姜珞妤应道。
走出正院,夜色更浓了。风卷着寒意,吹得她打了个寒颤。温宴安似乎也感觉到了冷,下意识地往她身边靠了靠,肩膀蹭到她的胳膊,带着点微凉的温度。
姜珞妤愣了一下,没推开他。
两人慢慢地往汀兰小筑走,灯笼的光映在他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紧紧地靠在一起。
走到回廊拐角时,忽然听到一阵低语声,是温子墨和几个仆役。
“那痴傻的居然能娶到这么个娘子,真是便宜他了!”
“谁说不是呢,听说那姜二娘子长得不错,可惜了,嫁了个傻子。”
“依我看,不如……”
后面的话没说完,却透着一股不怀好意。
姜珞妤的脸色沉了下来,正要开口,手腕忽然被温宴安抓得更紧了。她转过头,看到温宴安抬起头,看着回廊的阴影处,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像藏在暗处的狼,露出了獠牙。
姜珞妤心里一惊,这眼神,绝对不是一个痴郎该有的!
她正想仔细看看,温宴安却忽然低下头,恢复了那副痴傻的模样,拉着她,快步往前走,像是怕什么似的。
“喂,你跑什么?”
姜珞妤被他拉着,几乎是踉跄着跟上。
他像是没听见,依旧拉着她,快步回到了汀兰小筑。
关上房门,他才松开手,走到桌边,拿起一块点心,慢慢吃了起来,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傻呵呵的样子,仿佛刚才在回廊拐角的那一眼狠厉,只是她的错觉。
姜珞妤站在门口,看着他,心里疑窦丛生。
刚才那眼神,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她看错了?还是说,这温宴安,根本就不是真的痴傻?
如果他不是真的痴傻,那他为什么要伪装?左相的出现,是不是和他有关?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盘旋,让她头晕目眩。
她走到桌边,坐下,看着温宴安,试探着问道:“刚才,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他抬起头,对着她傻笑,嘴里“啊啊”地叫着,像是听不懂。
姜珞妤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找到一丝破绽。可他的眼神太干净,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什么都没有。
“难道真的是我看错了?”她在心里嘀咕。
或许是最近太累,又要应付婚礼,又要面对突然出现的左相,还要想接下来的计划,所以出现了幻觉。
她叹了口气,不再想了。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痴傻,不管剧情偏离了多少,她只要按照自己的计划来就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就不信,凭着她现代的知识和技能,在这个古代世界,还活不下去!
烛火燃了半夜,映得满室通红。温宴安吃累了,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呼吸均匀。姜珞妤看着他,忽然觉得,这样安静的他,倒也不算讨厌。
她站起身,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了下去。古代的床很硬,不如现代的床垫舒服,她辗转了很久,才慢慢睡着。
梦里,又出现了那个模糊的场景:风雪漫天,戍楼之下,一个穿着玄甲的身影背对着她,身姿挺拔,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她想靠近,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拦住,只能远远地看着。
这一次,她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在喊一个人的名字,却又听不清。
她猛地睁开眼,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身边的位置是空的,温宴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坐在桌边,拿着一块点心,慢慢吃着,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
晨光透过窗纸,照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他的侧脸很柔和,苍白的皮肤在晨光下,竟透着一丝近乎透明的质感。
姜珞妤看着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像是熟悉,又像是陌生。
她甩了甩头,把这情绪压下去。
新的一天开始了,她的宅斗之路,或许不仅仅是宅斗。要面对温府柳孺人(柳玉茹)的刁难,温子然、温子墨的算计,还要对付远在姜府的柳春娥和姜承业,甚至可能要牵扯进左相带来的朝堂纷争。
不管前方有多少困难,她都要闯过去,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风生水起!
她坐起身,看着温宴安,心里默念:温宴安,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姜珞妤的人了。好好跟着我,我保你衣食无忧;要是敢给我惹麻烦,看我怎么收拾你!
温宴安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对着她咧开嘴,露出一个傻笑,嘴里“啊啊”地叫着,像是在跟她打招呼。
姜珞妤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
罢了,养个痴郎,好像也不是那么难。
只是她不知道,这只看似无害的“痴郎”,骨子里藏着怎样的锋芒。昨夜柳崇远出现的那一刻,他胸腔里翻涌的恨意几乎要冲破伪装,那是刻在灵魂深处的仇怨,却只能死死克制,用最笨拙的痴傻模样掩饰,用抓着她手腕的力道缓解心头的剧痛。
晨光渐亮,透过窗纸,洒在房间里,照亮了两人的身影,也照亮了这满院的风霜和藏在风霜之下的,未明的疑云与暗藏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