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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骨血埋霜雪,黑莲装痴附傻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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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的夜,比雁门关的雪更冷。
温府的偏院在府邸最深处,远离正厅的灯火,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挂在廊下,风一吹,灯影晃悠,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细碎的暗影,像极了萧承煜此刻混沌又清醒的意识。
门板被“吱呀”一声推开,带着寒气的风卷着雪沫子闯进来,落在他露在外面的手背上,激起一阵细密的寒颤。
他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浑身骨头像是被拆碎了又勉强拼起来,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皮肉撕裂般的疼
——这具身体摔得极重,能活下来,全靠他魂魄不散的执念硬撑,至于为何偏偏是这具躯壳,他自己也说不清。
“把人扔这儿吧,老夫人说了,没死就先养着,别脏了正院的地。”
门外传来仆役不耐烦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嫌恶。脚步声重重地踩在青砖上,带着风雪的凉意,停在床边。两个人七手八脚地把他从木板上抬起来,又重重放下,动作粗鲁,丝毫不在意他是不是还活着。
“呸,真是个丧门星,摔成这样还不死,拖累咱们半夜跑一趟。”
“小声点,好歹是三郎,要是被家主听见,有你好果子吃。”
“什么三郎,就是个痴傻的庶子,死了才干净,省得占着温家的名分,让人笑话。”
议论声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最后,门被“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零星的灯火和风雪声。偏院彻底静了下来,只剩下风刮过窗棂的呜咽,和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起伏都带着胸口的钝痛。
萧承煜闭着眼,眼皮重得像坠了铅。
他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的虚弱——苍白,瘦削,连骨头都透着一股易碎的脆弱,和他当年那具能扛住边疆风雪、能挥剑斩敌的躯体,判若两人。更可笑的是,这具身体的原主,是个被全府上下嫌弃的痴儿,连自己的名字都喊不连贯,只会跟着人傻笑。
多好的伪装。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嘴角却扯不出任何弧度,只能维持着脸上的呆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领口,那里空空如也,没有他戴了三年的物件,只有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陌生的触感。
那抹属于雁门关的风雪寒意,那刑台上未散的血腥气,像刻在魂魄上的烙印,时不时灼他一下,提醒他为什么要撑着这具残破的躯壳,留在这肮脏的温府。
意识渐渐回笼,落霞岭悬崖下的画面又清晰起来——少年温宴安坠崖时眼里的恐惧和不甘,像极了当年那些被构陷的禁林军士兵,临死前望着他的眼神。他的魂魄钻进这具身体的瞬间,只感受到原主残留的执念,不是恨,是委屈,是想被人多看一眼的卑微。
真是可悲。
萧承煜微微睁开眼,眼帘掀开一条缝,透出的不是温宴安原本的混沌,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冷。油灯的光透过窗纸的破洞照进来,落在他脸上,映出苍白的皮肤和细密的汗珠,看起来更像个病重的傻子。
他动了动手指,指尖触到身下的稻草,粗糙,扎人。偏院的陈设极其简陋,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一张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桌子,墙角堆着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和淡淡的药味,显然这具身体常年被病痛和忽视缠绕。
这就是京兆尹温崇的庶子,温宴安。
萧承煜闭上眼,强迫自己适应这具身体的疼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灵魂与躯体的融合还很勉强,稍一用力,就会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像是要把他的魂魄从这具躯壳里硬生生扯出去。
他必须忍着。
雁门关的风雪还在灵魂深处呼啸,刑台上的血腥味,璎珞倒下时那双失去光亮的眼睛,还有那些构陷他的人得意的嘴脸,每一个画面都像烙铁,深深烫在他的魂魄上。他不能就这么消散,他要活着,哪怕是以这样一副痴傻的模样。
复仇,正名。
仅此而已。
至于为什么是这具身体,为什么偏偏是温府,他不想深究,也没时间深究。活着,才是一切的前提。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清晰的痛感,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不能急。
他现在只是温宴安,一个痴傻的庶子,没有兵权,没有势力,甚至连自保都难。他必须藏好自己的锋芒,像一匹蛰伏的狼,在暗中观察,等待时机。
窗外的雪似乎停了,风也小了些。偏院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纤细的身影端着一个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是个小丫鬟,穿着一身灰布丫鬟服,梳着双丫髻,脸上带着几分怯懦,看到床上的温宴安睁着眼,吓了一跳,手里的碗差点摔在地上。
“三……三郎,你醒了?”
小丫鬟的声音细细的,带着紧张。她是负责照看这个偏院的丫鬟,名叫春桃,在温府地位低下,平日里也只有她会偶尔来给温宴安送点吃的,虽然大多是正院剩下的残羹冷炙。
萧承煜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眼神空洞,像极了温宴安平时的模样。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温宴安”只能是个傻子。
春桃见他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心里有些发毛,却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把碗放在床头的小桌上。碗里是一碗稀粥,上面飘着几根青菜叶,还有几粒米,看起来清汤寡水,连点油星都没有。
“夫人吩咐了,你醒了就把这粥喝了。”
春桃说完,就想转身离开,显然不想多待。
萧承煜看着那碗稀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他抬起手,动作迟缓地指向那碗粥,眼神依旧呆滞,像是饿极了的孩子。
春桃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痴傻的三郎会有这样的反应。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碗,舀了一勺稀粥,吹了吹,递到他嘴边。
“张嘴。”
萧承煜顺从地张开嘴,稀粥滑进喉咙,没有味道,甚至带着点馊味。他强忍着反胃的冲动,咽了下去。这具身体太久没吃东西,胃里空荡荡的,哪怕是这样的稀粥,也能勉强维持生机。
春桃一勺一勺地喂着,动作不算温柔,甚至有些敷衍,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门口,像是怕被别人看到。萧承煜默默吃着,眼神看似落在粥碗上,实则透过春桃的肩膀,观察着这个偏院的每一个角落。
墙角的破洞,窗纸上的裂缝,门外的回廊,还有远处正院方向传来的隐约人声。温府的布局,人员的往来,他都要一一记在心里。
一碗粥很快就见了底。春桃放下碗,擦了擦手,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转身就往外走。
“别乱跑,老夫人说了,你要是再闯祸,就把你扔到城外的庄子里去。”
她丢下这句话,不等回应,就匆匆关上了门,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偏院又恢复了寂静。
萧承煜躺在床上,缓缓闭上眼睛。胃里有了点暖意,身体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些。他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的底子很差,不仅痴傻,还常年营养不良,若是不仔细调理,恐怕撑不了多久。
他必须尽快好起来。
意识渐渐模糊,不是困倦,是灵魂与躯体融合带来的疲惫。他能感觉到,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闪过——
一个瘦弱的少年,躲在假山后面,看着正院里的兄姊嬉笑打闹;被嫡兄温子墨推倒在地,抢走手里唯一的一块桂花糕;跪在父亲温崇面前,想说自己没有偷东西,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换来父亲厌恶的眼神和一句“不成器的东西”。
这些是温宴安的记忆,卑微,屈辱,充满了不被爱的委屈。
萧承煜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不屑于同情这样一个懦弱的人,却又不得不承认,正是这份懦弱和痴傻,给了他最好的保护色。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比刚才春桃的脚步声重得多,带着几分嚣张的气焰。门被一脚踹开,冷风裹挟着雪沫子涌进来,吹得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晃。
“那个傻子醒了没有?”
一个嚣张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萧承煜睁开眼,看到三个身影站在门口,为首的是个穿着锦袍的少年,面容倨傲,眼神凶狠,正是温宴安的嫡兄,温子墨(二郎)。
他身后跟着两个仆役,手里拿着棍棒,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
萧承煜立刻收敛了眼底的冷光,重新恢复了那副呆滞的模样,愣愣地看着门口的人,像是被吓傻了。
温子墨大摇大摆地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
“哟,还真醒了?命倒是硬。”
温子墨嗤笑一声,抬脚踢了踢床腿,木板床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是随时会散架。
萧承煜的身体下意识地缩了一下,眼神里露出“恐惧”,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求饶。
“怕了?”
温子墨笑得更得意了,“早知道怕,就不该乱跑。父亲说了,你要是再敢惹事,打断你的腿!”
他说着,抬手就要去拍萧承煜的脸,动作粗鲁。
萧承煜的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冷光,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下意识地想躲开,甚至想反手拧断这只嚣张的手,但理智死死按住了这份冲动。
他不能暴露。
就在温子墨的手快要碰到他脸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快步跑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焦急。
“二郎,不好了,家主让你立刻去正厅!”
温子墨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嚣张瞬间收敛了几分,皱起眉头。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好像是……姜家派人来了,说关于二娘和三郎的婚事,要和家主商量。”
管家的话刚说完,温子墨的眼睛就亮了,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转头看向床上的萧承煜。
“婚事?哈哈哈,对,我怎么忘了,父亲已经应下了这门亲!”
温子墨拍了拍手,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姜珞棠,一个下州刺史的女儿,也敢攀咱们温府的高枝,最后还不是只能嫁给你这个痴傻废物!”
姜珞棠。
萧承煜的身体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依旧呆呆地看着温子墨,像是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和温子墨、温崇这些名字一样,只是这具身体周遭的陌生符号,没有任何特殊意义。他甚至懒得去记,只从温子墨的语气里捕捉到关键
——姜家想攀附温家,而他这个“痴傻庶子”,不过是温家随手丢出去,应付攀附者的一枚弃子。
弃子也好。
他在心里冷笑。弃子最不引人注意,也最容易在暗处,做自己想做的事。
温子墨骂骂咧咧地扬长而去,嘴里还在念叨着“下州来的小门户,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送个女儿来还想沾光”。萧承煜看着他的背影,眼底的呆滞没有丝毫变化,只有藏在被子里的手,悄悄攥紧了。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油灯的火苗渐渐微弱下去,偏院陷入一片昏暗中。萧承煜闭上眼睛,调整着呼吸,强迫灵魂与躯体更快融合,感受着这具身体的每一寸疼痛,也感受着灵魂深处那股支撑他不散的执念。
雁门关的雪,刑台的血,璎珞的脸,还有那些欠了他血债的人。
他的复仇之路,就从这个肮脏、冷漠的温府偏院,从这具痴傻的躯壳开始。至于那个叫姜珞棠的女人,不管她是谁,来了,便来了,于他而言,不过是这盘棋局里多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
接下来的几天,萧承煜一直待在偏院养伤。春桃每天按时送来饭菜,依旧是些残羹冷炙,但比起第一次的稀粥,已经好了不少。他依旧维持着痴傻的模样,沉默,呆滞,偶尔发出几声“呜呜”的声音,对周围的一切都表现出麻木的样子。
温子墨又来过两次,每次都带着嘲讽和戏弄,他只是缩在床角,露出恐惧的神情,任由温子墨打骂,从不反抗。他知道,只有表现得越懦弱,越痴傻,才能让这些人放松警惕。
期间,温府的老夫人也派人来看过一次。是个面色严厉的嬷嬷,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他半天,嘴里啧啧有声。
“真是个没用的东西,摔了一跤就躺了这么久,将来怎么配得上姜家的二娘?”
嬷嬷的声音尖锐,带着嫌弃,“老夫人说了,好好养着,别在婚事前出什么岔子,丢了温家的面子 ——毕竟,姜家再不起眼,也是冲着左相大人的面子来的。”
萧承煜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像个听话的木偶。
左相。
这个词像一粒石子,投进他混沌的意识里,激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嬷嬷见他这副模样,也没再多说,转身就走了,留下一句“好好看着他,别让他乱跑”。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身体渐渐好转,已经能勉强下床走动。他开始借着“散步”的名义,在偏院附近活动,观察温府的布局。
温府很大,分为前院、中院和后院。前院是温崇处理公务和接待客人的地方,中院是内眷居住的地方,老夫人、温崇的正妻柳夫人,还有温子然(大郎)、温子墨(二郎)、温子瑶(三娘子)都住在中院,后院则是偏院和下人居住的地方,极其偏僻。
他拄着一根破旧的木棍,慢悠悠地走在回廊上,眼神呆滞,像是在漫无目的地游荡。遇到巡逻的仆役和路过的丫鬟,他就停下脚步,嘿嘿傻笑,引来一阵鄙夷的目光和低声的议论。
“看,那个痴傻三郎又出来了。”
“离他远点,别被他缠上。”
“真是晦气,好好的温府,怎么出了这么个东西。”
“听说了吗?他要娶的那个姜家二娘,是下州刺史的女儿,她继母还是咱们夫人的远房表亲呢,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也敢来攀附。”
“可不是嘛,要不是咱们夫人是左相亲表妹,姜家哪有机会和温府结亲?我看啊,就是想借着温府,搭上左相大人的线。”
“嘘,小声点,被夫人听见,有你好果子吃!”
这些话像风一样吹过耳边,萧承煜充耳不闻,却将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
温崇,京兆尹,表面公正严明,实则趋炎附势,靠着妻子柳夫人的关系,攀附上了左相柳崇远——柳夫人是左相的亲表妹,这层关系,才是温府在上京立足的根本。
而姜家,不过是个下州刺史之家,姜承业的继室柳孺人,只是温夫人柳氏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根本算不上什么正经亲戚。姜家之所以要把女儿嫁给一个痴傻庶子,说白了,就是想借着这层微弱的关系,攀附温府,进而搭上左相的线。
至于左相柳崇远……
萧承煜的指尖微微一顿,木棍戳在青砖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想起来了,当年构陷他的人里,左相柳崇远,正是核心人物之一。当年他训练禁林军,本是为了加固边疆防线,却被柳崇远诬陷为“私练叛军,意图谋反”,直接成为了皇室忌惮他的导火索。
嘴角的弧度冷了几分,快得无人察觉。
原来如此。
温府攀附的,竟是他的仇人。
这倒是省了他不少功夫。
他继续往前走,目光看似涣散,实则在快速记忆着每一条回廊的走向,每一个院落的位置,每一个来往人员的身份和神色。
他看到温子然穿着一身青色长衫,在花园里和一个幕僚模样的人说话,神色温和,眼底却藏着算计;看到温子瑶穿着粉色衣裙,和几个丫鬟嬉笑打闹,时不时看向中院的方向,眼神里带着骄傲;看到柳夫人穿着深色锦绣衣裙,在嬷嬷的簇拥下走过,面容姣好,却带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刻薄——那是长期处于上位者的优越感,和对不如己者的轻视;看到温崇穿着官袍从外归来,面容严肃,眼神里满是权衡利弊的精明,遇到下属行礼,只是微微颔首,架子十足。
这就是温府,表面光鲜,内里却充满了算计、冷漠和依仗权势的傲慢。
很好。
萧承煜在心里暗忖。越是依仗权势的人,越是怕失去权势;越是充满算计的地方,越容易因为算计出错,露出破绽。
他走到花园的一角,那里有一棵老槐树,枝繁叶茂,即使在冬天,也能看到粗壮的枝干。树下有一张石桌,几张石凳,看起来很少有人来。
他慢慢走过去,坐在石凳上,背靠着老槐树。阳光透过枝干的缝隙照下来,落在他身上,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他闭上眼,看似在晒太阳,实则在梳理脑海中的信息。
姜珞棠,姜承业,姜家柳孺人,温崇,温家柳夫人,左相柳崇远。
这些人,一个个都像是棋子,缠绕在一张以“权势”为核心的网里。而他,就要在这张网里,找到缝隙,撕开缺口,一步步接近那些欠了他血债的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几分警惕。
萧承煜睁开眼,看到一个穿着浅绿色丫鬟服的少女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眼神疑惑地看着他。是春桃,负责照看他的那个小丫鬟。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傻笑,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指了指天上的太阳,像是在说自己在晒太阳。
春桃皱了皱眉,显然对他的痴傻模样有些无奈。
“老夫人让我送些点心过来,你快回偏院去吃。”
春桃说着,转身就往偏院的方向走,显然不想和他多待。
萧承煜慢悠悠地站起来,跟在她身后,像个跟屁虫。他的目光落在春桃手里的食盒上,食盒是木质的,上面雕刻着简单的花纹,看起来比平时装饭菜的碗要精致得多。
回到偏院,春桃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里面是几块精致的糕点,有桂花糕,有豆沙糕,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显然不是平时给下人吃的东西。
“老夫人说,下个月就是你的婚期了,让你好好补补。”
春桃说完,就想转身离开。
萧承煜的目光落在桂花糕上,眼神微微一动。温宴安的记忆碎片里,有一块桂花糕的影子,是他小时候庶母偷偷塞给他的,甜得发腻,却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萧承煜抬起手,动作迟缓地拿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弥漫开来,带着一股廉价的甜腻,和他记忆里任何味道都不相关。
没有波澜,没有悸动,只是单纯的味觉体验。
他机械地咀嚼着,像在完成一项任务。对他而言,这些糕点和之前的稀粥一样,只是维持这具身体运转的燃料,仅此而已。
春桃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萧承煜慢慢吃着糕点,每一口都细细咀嚼,确保能充分消化。他需要这具身体尽快好起来,需要足够的力气,去应对接下来的一切。
吃完最后一块糕点,他抬手擦了擦嘴角,动作笨拙,像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但他的眼神,却透过窗纸的破洞,望向了中院的方向,望向了上京的深处,带着一种深沉的、不为人知的冷意。
他能感觉到,这具身体里不仅有常年营养不良的亏空,还有一股隐隐的滞涩感,像是被什么东西拖累着,影响着心智和体力。结合温府上下对这具身体的态度,不难猜到,恐怕是有人在暗中动手脚,常年用些慢性的东西,让温宴安一直保持着痴傻、孱弱的模样。
是谁?柳夫人?温子然?还是温子墨?
萧承煜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藏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攥起。
不管是谁,这笔账,他都会慢慢算。
他靠在床头,闭上眼睛,开始用最原始的方式对抗体内的滞涩——调整呼吸,用意志强迫身体的气血缓慢运转,每一次呼吸都尽量绵长,哪怕胸口会传来闷痛,也咬牙忍着。
他没有什么内力,只有常年征战练出的坚韧意志,和灵魂深处不散的执念,支撑着他一点点驱散身体里的滞涩。
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衫,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稻草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却像是毫无察觉,依旧维持着平稳的呼吸,眼神紧闭,面容呆滞,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暴露了他此刻的隐忍。
他必须尽快清理掉身体里的隐患,恢复身体的掌控力。婚期越来越近,他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
夜色再次降临,上京的灯火渐渐亮起,像一颗颗星星,点缀在黑暗中。偏院的油灯又被点亮了,昏黄的光映着他苍白的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偶尔闪过一丝与这具痴傻躯壳不符的冷光。
他能听到远处传来的丝竹声,是中院正在设宴,显然是有贵客来访。或许是姜家的人,或许是左相派来的人。
他并不关心。
他现在唯一关心的,是如何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婚事里,找到属于自己的机会,如何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温府里,藏好自己的锋芒,等待最合适的时机,露出自己的獠牙。
雁门关的风雪还在灵魂深处呼啸,刑台的血债,他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而那个即将到来的姜珞棠,不管她是谁,都将是他这场复仇之路中,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或者……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
他闭上眼,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狼,等待着猎物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