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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至暗时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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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的冷遇尚能靠着埋首作业本、专注备课文档来抵御,那些刻意的沉默与疏离,大不了就当是办公环境里的背景噪音。可来自背后的暗箭,却精准地刺穿了李悦用学生点滴进步勉强筑起的心理防线。她刚趁着午休把“作业进步榜”上林晓雪的名字用红笔圈了圈,想着下午要当众表扬她历史作业的正确率提升了三成,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就裹挟着寒意席卷而来,几乎将她彻底击垮。
第一节:晴天霹雳
周三下午的英语课刚结束,学生们抱着新发的练习册喧闹着离开教室,李悦正弯腰捡起地上一张掉落的单词卡片,办公室的王主任就出现在了教室门口。他平时总是笑眯眯的,此刻却面色凝重,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朝她招了招手:“李老师,你来一下。”
李悦心里“咯噔”一下,指尖的单词卡片差点滑落。她把卡片塞进讲桌抽屉,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快步跟了出去。走廊里的风从窗户缝钻进来,带着深秋的凉意,王主任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刚才校长接到一个家长的直接投诉,情况有点严重。家长说,你在班上公开辱骂他的孩子,还说他孩子‘精神有问题’。”
“嗡”的一声,李悦感觉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在四肢百骸。她僵在原地,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阳光透过走廊的玻璃窗照在她脸上,却暖不化那份突如其来的冰冷。荒谬感和冤屈像两只大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头晕目眩。
“我……我没有!”几秒钟后,她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王主任,我从来没有辱骂过任何学生,更不可能说这种伤人的话!这是污蔑,绝对是污蔑!”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丝绝望的辩解。
王主任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叹了口气:“投诉的是刘欣的家长。你先别激动,仔细回想一下,最近有没有和刘欣发生过什么不愉快?或者在课堂上、私下里,说过什么可能被误解的话?”
第二节:记忆的碎片与扭曲
刘欣?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李悦混乱的记忆。那个总是坐在教室靠窗第三排,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永远低着头的女孩。月考后她收上来的“学习状态表”上,刘欣用极小的字写着“压力大、失眠、上课注意力不集中”,李悦看了心疼,还特意用红笔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太阳,写着“有困难找老师”。
冲突?几乎没有。刘欣在她的英语课上从不捣乱,甚至连多余的动作都很少,只是最近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上周有两次趴在桌上,连老师提问都没反应。李悦当时还担心她是不是生病了,怎么会有辱骂她的理由?
“有病”这个词,像针一样扎在李悦的脑海里。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因为用力而掐进了掌心,大脑飞速运转,搜索着与刘欣相关的每一个片段。
一道闪电骤然划过记忆的迷雾!上周三的英语课,小组对话练习时,全班都在热烈讨论,只有刘欣埋着头,手指紧紧抠着课本。她的同桌赵阔不耐烦地推了她一下,没好气地说:“你哑巴了啊?拖我们组后腿!”李悦当时立刻走过去,拍了赵阔的手背制止他,然后俯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得像春风:“刘欣,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看你脸色不太好,要是觉得难受,一定要告诉老师,或者回家跟爸爸妈妈说,别自己硬扛着,身体最重要。”
“不舒服”“跟爸爸妈妈说”……
就这几句关心的话,怎么会被扭曲成“说你有病”?!李悦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她喘不过气。她抓着王主任的胳膊,急切地把当时的情景原原本本讲了一遍,语气因为激动而再次急促:“王主任,我当时真的是担心她!她状态一直不好,我怕她硬撑出问题,怎么可能用‘有病’这种词去伤害她?这太离谱了!”
王主任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掏出手机,点开一条语音,递到李悦耳边。里面是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家欣欣本来就压力大,她老师还在班上说她有病,孩子现在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说再也不敢去学校了!你们必须给我个说法,不然我就去教育局投诉!”
李悦听完,浑身冰凉。王主任收回手机,叹了口气:“家长情绪很激动,一口咬定你说了。校长很重视,要求我们严肃处理,给家长一个交代。你先回办公室,写一份详细的情况说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写清楚,下午下班前交给我。”
第三节:深渊
回到办公室,李悦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冰窟。明明是深秋,阳光还算暖和,可她却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带着刺骨的寒意,连指尖都冻得发僵。同事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带着好奇、探究,还有一丝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赵老师翻试卷的动作停了停,瞥了她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和旁边的陈老师小声嘀咕着什么;张老师则端着茶杯,慢悠悠地走到窗边,背对着她,肩膀却明显在抖动,像是在压抑笑意。
她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拉开椅子坐下,桌上还摊着没批改完的作业,林晓雪那本历史练习册上,红笔圈出的正确答案格外刺眼。她打开电脑,手指放在键盘上,却迟迟敲不下去。冰冷的键盘倒映出她苍白的脸,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
情况说明。四个字像四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每一个字都像是在逼着她承认某种莫须有的罪名。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回忆当时的场景,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着。敲到“担心刘欣身体不适,提醒她及时告知家长”时,视线突然模糊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滴落在键盘上,晕开了一小片水渍。
这是赤裸裸的污蔑。
她想起第一次注意到刘欣状态不对时的担忧,特意在午休时找她聊了十分钟,刘欣只是低着头,说“没事,就是没睡好”;想起月考后她给刘欣妈妈打了三次电话,想沟通孩子的心理状态,每次都被对方匆匆打断:“老师,我们家孩子就是内向,你多盯着点就行,我忙着呢”;想起自己怕刘欣跟不上,特意把英语作业分成了基础版和提升版,给她留的全是最简单的单词抄写和句型练习……
她所有出于善意的关注,所有小心翼翼的提醒,所有费尽心思的照顾,最终竟然变成了一把刺向自己心脏的利刃。
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像黑色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彻底淹没。比月考班级排名倒数第一更甚,比区赛拿二等奖更痛,比办公室被孤立更寒心。她一心扑在学生身上,熬夜改教案改到凌晨,中午放弃休息监督学生补作业,忍受着家长的质疑和同事的排挤,只希望能对得起“老师”这两个字。可结果呢?换来的不是理解,不是进步,而是背后这狠狠的一刀。
“我真的适合当老师吗?”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而绝望地浮现在脑海里。她趴在键盘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被埋在臂弯里,连发泄都不敢大声。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初衷,怀疑自己的能力,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问题——是不是自己的关心太越界,是不是自己的沟通方式真的有问题,是不是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选择当老师?
她所有的热情和信念,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可笑的、一厢情愿的笑话。
第四节:无人倾诉的夜
那天下午,李悦提前交了情况说明,没等下班就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学校。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去菜市场买菜,而是直接回了租住的小公寓。推开门,屋里一片漆黑,她连灯都没开,就瘫坐在沙发上,任由黑暗像潮水一样将自己吞噬。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大学同学群里,有人分享着重点中学的福利待遇,有人晒出了学生考满分的试卷,有人吐槽着备课的辛苦却带着藏不住的成就感。李悦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手指划过,直接退出了群聊。
她想找个人倾诉,翻遍了通讯录,却发现无人可说。父母远在老家的小县城,一直以为她在省城的重点中学当老师风光无限,每次打电话都叮嘱她“好好工作,别给家里丢脸”,她怎么敢告诉他们自己被家长投诉、差点要被处分的事?曾经的闺蜜在外地当医生,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连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又怎么能理解这种被自己用心对待的学生家长背后捅刀子的复杂滋味?办公室的同事?他们大概早就听说了消息,正在背后幸灾乐祸地议论“果然是个毛头小子,搞砸了吧”。
孤独和委屈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越勒越紧,几乎让她窒息。她蜷缩在沙发上,把脸埋在膝盖里,眼泪无声地流淌着。辞职的念头像一颗种子,在心底疯狂地生长:算了,太累了,真的太累了。也许自己根本就不适合这条路,何必硬撑着?离开这里,换一份不用和人打交道的工作,哪怕工资低一点,至少不用受这种委屈。
她甚至开始想象辞职后的生活:找一个安静的图书馆管理员的工作,每天和书打交道,不用面对学生的调皮、家长的质疑、同事的排挤。那样的日子,该多轻松啊。
第五节:微光与倔强
就在她几乎要被绝望吞噬,连眼睛都懒得睁开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打破了屋里的死寂。她摸索着拿起手机,屏幕的光刺得她眯起了眼睛,是王磊奶奶发来的一条长长的语音,足足有六十秒。
她犹豫了一下,点开了语音。老人质朴而激动的声音,带着点方言的腔调,在寂静的黑暗里格外清晰:“李老师,睡了吗?不好意思啊,这么晚打扰你。今天磊磊放学回来,居然主动把英语作业拿出来写了!我都没催他,他自己坐在桌子前,写了快一个小时呢!虽然错了好多,单词也拼错了不少,但这是他上学以来头一回不用我吼、不用我守着就写作业啊!他还跟我说,李老师上次夸他单词记得快,说他有天赋,不能给老师丢脸……李老师,真的太谢谢你了,我们家磊磊从小就没人管,没人夸过他,你是第一个说他有天赋的老师,他遇到你,真是他的福气啊……”
李悦握着手机,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眼泪滑过脸颊时,带着一点微弱的温度。她想起王磊那天在办公室补作业时的样子:他把英语课本摊在桌上,手指点着单词,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拼错了就挠挠头,再重新拼,直到拼对了才露出一个别扭的笑容;想起自己只是随口说了一句“王磊你看,这个单词你一遍就记住了,比班里好多同学都厉害”,他当时耳朵都红了,却坐得更直了;想起林晓雪昨天交上来的历史作业,虽然还是有错的,但字迹比以前工整了好多,最后还画了一个小小的太阳,旁边写着“谢谢老师”;想起上周三放学时,班里最调皮的男生居然主动帮她搬作业本,还小声地说“老师,你今天好像不开心,要不要吃糖?”
只有一个王磊奶奶的认可,只有几个学生的细微变化,太少太少了,根本无法抵消刘欣家长带来的伤害,无法抹平办公室同事的排挤,无法打消她辞职的念头。可这些细微的温暖,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漾开了一圈圈微弱的涟漪。
就这么放弃吗?
被一个莫须有的指控打败,被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如愿以偿?让王磊刚刚燃起的学习兴趣熄灭,让林晓雪眼里的光芒消失?
她擦干眼泪,伸手按下了客厅的灯。灯光亮起,刺得她眯起了眼睛,但她的眼神里,渐渐重新凝聚起一丝不肯服输的倔强。她走到书桌前,把刘欣的“学习状态表”找出来,又把那天的课堂日志翻出来,仔细地看着。
就算要离开,也不能是以这种被污蔑、被击垮的方式离开。就算全世界都不相信她,她也要相信自己;就算所有人都质疑她,她也要为自己讨一个清白。
她打开电脑,重新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写着“关于刘欣事件的补充说明及证据”。她要把和刘欣的每一次沟通、每一次作业批改记录、每一次课堂观察都写下来,她要找到当时在场的学生作证,她要让刘欣家长拿出她辱骂学生的证据。
这场战斗,她不能退。为了自己,为了王磊那样刚刚看到希望的学生,也为了她心中那份尚未完全熄灭的、对教育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