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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11章 手引月中珠 ...

  •   戴溪却越来越忙碌。

      珍珠换来的收入刚到手,她当晚就做了决定。她不想再租别人的船、依赖别人的时辰表、看别人的脸色。这一次,她要掌握自己的航线。

      她买下第一艘船,命名为“银眼贝”,开始筹组自己的潜水队。

      她找到几名年轻、身手灵活的男孩——是那些常年跟着父亲出海的小渔民。她出钱雇下了五名年轻人,按日给工资——捞的贝壳若多,还会有额外奖赏。他们一开始半信半疑,但当她拿出为每人准备的装备时,眼中已闪出期待。

      她设计了一套潜水系统:

      她用空陶罐与气囊制作简易浮筒,在每处下潜水域放置标记绳索,固定于船边或礁石,标出安全深度与返航方向;再用皮革裁成宽厚腰带,绑在潜水者腰上,每条绳索系有浮漂与可拉升索,防止潜水者偏离;她还在甲板上设置一个陶罐计时器,里面放入一柱可燃香芯,香燃至某节段即为一名潜水员必须浮出的时间,确保换气与安全。

      她还多加了一项新发明:铁网手套。

      这些手套是她找铁匠打造的,表面包着细密铁丝网,可以防止海底捞贝和打开贝壳时手被利边割伤。

      新制成的铁网手套粗粝又沉重,浮在水面像一坨团在一起的金属藤蔓。

      戴溪将那手套放在码头上,向聚集起来的十几个潜水员展示。她讲解了铁网的编织结构。潜水员们多是沉默不语,只有少数人好奇地触摸。但经验最丰富的老船匠阿萨却轻蔑地笑了一声。

      “那玩意儿能做什么?是能让我的手更灵活,还是能让我屏气更久?” 阿萨把自己的手伸出来,那双手像老树根一样粗糙、布满了经年的伤疤,“海里摸贝壳,靠的是心意,是感觉。戴上这铁网,我连贝壳的大小都摸不清。”

      “它能保护你。”戴溪冷静地说,“这片海域不仅有贝,还有尖锐的石蚝和不知名的毒物。”

      “那都是海神的安排!”一个年长的渔民低声嘀咕,引来一阵附和。

      戴溪不争辩,只让阿雅取来一块新鲜的肉块。她将肉块放入一只铁网手套中,然后用船锚的尖端对着肉用力划过——铁网只是微微变形,肉块完好无损。

      她又将另一块肉用普通的皮手套包住,船锚轻轻一划,皮手套被割开,肉块上渗出血迹。

      “在水下,你的手就是这块肉。”她环视众人,“我的规矩很简单:下海的人,必须戴上这手套。”

      阿萨脸色难看,他觉得自己被一个外乡女人羞辱了。他一把抓起自己的旧渔网,怒吼道:“老子下海三十年,不靠你这铁疙瘩!你们谁爱用谁用,我用老方法照样能捞!”

      戴溪不再争辩,她只让何塞去最危险的牡蛎礁下了一枚标记。她对阿萨说:“谁能安全、完整地将那枚贝壳取上来,谁就能证明自己。”

      阿萨带着两个铁杆子弟,转身划着一条小船,硬是往那儿去了。戴溪的潜水队员也全副武装出发。

      半个时辰后,阿萨的两个子弟将他抬了回来。戴溪的人却拿到了那枚标记。

      阿萨脸色苍白,右臂被浸透了海水的布条紧紧裹住,鲜血还在从指缝渗出。

      “他想够那块标记,”子弟面露惊恐,“那标记边上全是石蚝,他手被割烂了,差点没能浮上来!”

      戴溪走上前,没有一句斥责,只是静静地解开了他浸血的布条。伤口狰狞,被石蚝割出的口子深可见骨,在炎热的海风中颤抖。

      “如果你戴着手套,这会只是一个小伤口。”戴溪的声音毫无温度,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

      阿雅急忙上前,熟练地清洗、止血、涂抹她自制的草药膏,再用干净的细麻布紧紧包裹。

      阿萨挣扎着抬起头,他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对自身鲁莽的恐惧。他低吼了一声,声音沙哑:“这铁网……老子买了!所有人都必须买!”

      他用鲜血的代价,为戴溪的新规矩立了威。从这天起,再没人敢质疑那些笨重、不舒服的“铁疙瘩”,它们成了哈萨村潜水员的护身符。

      此外,她准备了加速下潜用的石块。每位潜水员配一块石头,约三公斤重,绑在绳环中,潜水时抓在手上。靠石头的重量快速沉入水下,找到贝群后松手抛开。为了能重复利用石块,她在每块石头上系了一条细麻绳与小浮标,潜水员抛下后,船上可用网钩循浮标回收。

      第一趟出海,潜水员们采回的贝壳数量,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多。他们兴奋地攀上甲板,一边喘气,一边笑。

      也就是从那天起,村里的几个年轻人对她的态度悄悄发生了变化。不只是因为她漂亮,更因为她带着神秘与力量——能看懂海底、能让沙滩冒火、还能从废贝里找出价比黄金的珍珠。

      戴溪用赚到的钱买了更多的船。很快,村里其他年轻人也听闻此事,主动来找她求工,有人甚至表示可以帮她补装备、搬货、修网,只求一个名额。

      她知道,这不只是因为钱——她带来的是秩序,是效率,是机会。

      她请来了厨子,每天在船上变着花样煮饭;后来她甚至建立了轮班制——人人都有休息日,也有人负责保养装备和照看伤者。

      产量翻了三倍。工钱也翻了两倍。

      她们船队效率提升的消息,很快就传遍整个海岸。

      不只年轻人来求职,还有不少村民开始自己动手下海捞贝。他们没钱买装备,也没人教技术,方法粗糙但干劲十足。

      这样的热潮很快带来混乱:品质参差不齐,有人捞到的是废贝,有人携着裂珠来讨价还价。戴溪看出端倪,立刻决定整合全村的产出。

      为了将这些散户的产出也纳入她的销售体系,她将自己船队已使用的分级标准,正式设立为一个面向全村的收购制度——根据大小、圆度、光泽和表面完整度,将珍珠分为三等,并明码标价收购。这个系统不但让村民们明白什么是好货,也激起了大家学习和比拼的欲望。

      “……所以,从今天起,你们的珍珠不再是一个价格,而是由大小、圆度和光泽决定,分为三级。”戴溪站在码头的空地上,面前的村民和船匠们神色复杂。

      她将契约(羊皮卷)展开,耐心地解释。

      新规矩确立后,潜水效率和安全性大幅提升。戴溪开始进行第一次大规模的珍珠分级。

      码头上,村民们兴奋又紧张地围着她。戴溪坐在阴凉处,用她自制的卡尺和手上的触感,将每一捧珍珠精准地分入木制的托盘中。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劳动成果被划分为清晰的等级。那些又大又圆、光泽柔和的一级珠,价格几乎是三级珠的四倍。当戴溪将收购的银币分发到村民手中时,他们手中的分红远超往常,很多人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

      “这是你们自己挣的,”戴溪说,“知识和规矩,比蛮力更有价值。”

      村民们对这个外乡女人的智慧开始产生了一种近乎迷信的狂热。他们相信,只要跟着她,就能挣到海里真正的金子。

      就在这时,码头远处传来一阵喧哗。一队穿着淡蓝色长袍的人,驾着四头骆驼缓缓驶入村落。他们身上没有灰袍祭司的压迫感,却带着一种外来者的华贵与精明。

      领头的是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商人,名叫巴尔,他身边的侍从穿着与星殿记录室仆从相似的制式长袍。

      中年商人微笑着走向人群,没有直接找戴溪,而是向人群中一个上了年纪的船队耆老致意:“尊敬的巴依,我们听说哈萨村出了好货,特地来沾沾海神的光。”

      他挥了挥手,侍从们立刻抬出了两个装满大米和精盐的木箱。

      “星殿的祝福,”商人巴尔的声音温和而充满诱惑,“主祭大人听闻哈萨村生活艰难,特地批准我们高价收购你们的全部贝壳。”

      他面向戴溪,眼神却扫向村民:“这位美丽的外乡女士定下的规矩,太复杂了。什么一级、二级、三级?什么分红、契约?都是繁文缛节。”

      他走到一个抱着贝壳的渔妇面前,从怀里掏出一把银币,语气充满了仁慈:“我们不看等级,不看光泽。不论好坏,所有的珍珠,我们都以比她刚才说的三级价格再高两成的价格全部收购!”

      此言一出,人群中响起一阵难以置信的骚动。

      “天啊,两成!”

      巴尔继续煽动:“我们不要契约,不要登记,不要复杂的算术。我们只需要你们诚实的劳动和对海神的虔诚。这是星殿的恩典,是你们应得的。”

      那位被巴尔称作“巴依”的耆老,立刻激动地跪了下来,痛哭流涕:“感谢星殿!感谢大人的恩典!那外乡女人的规矩是诅咒!”

      气氛骤然一变。

      一半的村民,尤其是那些不识字、没有远见的穷苦人,立刻涌向了巴尔,急切地想把手中那堆贝壳换成眼前的大米和银币。

      而另一半,是跟着戴溪在南岸见过世面、以及已经签了契约的几十号人,他们迟疑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诱惑,也看着戴溪。

      戴溪一动不动,她任由巴尔在人群中收买人心。直到人群的骚动稍微平息,她才慢慢开口。

      她没有指责巴尔,也没有否认银币的价值。

      “银币是好的,”戴溪的声音很轻,却穿透了码头上的喧嚣,“但你们想过没有,他今天为什么给你们比我更高的价格?”

      她走向巴依耆老,直视着他手中的贝壳:“你手里的贝壳,他今天出两成高价,明天就能把价格压低三成。因为他不需要分级,他只要垄断。他不需要你变得富有,他只需要你永远愚昧,永远害怕失去。”

      她指着自己手中的契约:“我教你们分级,是让你们的珍珠有更高的价值;我教你们算术,是让你们知道自己的劳动值多少钱,而不是由外乡人随意决定!”

      “他给的是临时的价格,我给你们的是永久的规矩。”

      这场对峙是理念和模式的对决。最终,有一半的村民,带着他们的贝壳和短视的狂喜,跟着巴尔的骆驼队离开了,换来了眼前的几袋麦子。

      但剩下的村民,却彻底成为了戴溪新规矩的死忠。他们明白,他们需要长远的财富。

      哈萨村,彻底分裂。戴溪站在码头上,望着巴尔远去的背影,眼神清冷而坚定。她的珍珠事业,从此多了一份外部的压力和内部的争斗。

      而在回程的路上,巴尔摇着他肥胖的脑袋,得意地说:“那个女人终究是凡人,她用规矩困不住人心。”

      戴溪向留下来的人重申了规矩,安排了下一次出海的计划。

      她自己不动手收货,而是把这事交给阿雅。两人每天坐在码头小棚里,一人收货、一人抛光,忙得连水都顾不上喝。戴溪用旧木箱改成了抛光台,里头铺上细沙与羊皮,仔细抛光和润油,一次只处理几颗,虽然慢一点,但珍珠的光泽比市面上的更温润。

      村民们说:“卖给戴溪,拿得多;请她抛光,钱翻倍。”

      这一来,整个村落成了她的工坊,一粒粒来自不同人手中的珍珠,在她手里焕发出迷人的光亮。

      村中很快传来了这样一首歌谣:

      海女从星坠,手引月中珠。贫村今转运,梦起浪与途。

      -----------------------------------------------------

      同一时间,沙贝城的星殿记录室。

      卫修正低头用芦管笔蘸墨。他收到这份急报,只淡淡一笑。

      他放下笔,声音轻柔:“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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