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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12章 姑娘真会打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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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所有人都欢迎她的到来。
她像一股突如其来的水流,先在死水中激起涟漪,接着冲开了堰塞已久的河道,把整个村子的节奏带得活了起来。
年轻人不再满足于“有口饭吃”,开始讨论工钱、轮班、奖金;老渔户私下感叹,自家儿子现在会算帐、懂得比较薪水;不少家庭头一次存下银币,男人们重新整修屋顶,女人们围在货摊前比价说笑,讨论哪匹布料结实,哪种花样更漂亮。
商贩闻风而至,三五成群往村里挤,新鲜玩意一样样摆上小摊,从彩针细线到玻璃碗碟,村里天天热闹得像过节。女人们凑在一起,比针线、摸布料、学着讨价还价,笑声从日出响到晚风吹拂。
这让一些人兴奋,也让一些人愤怒。
胡彪,是最愤怒的那个。
他三十出头,壮硕黝黑,身上是长年晒出的油光。一对钵口大的拳头,让他成了村里的土霸王。他靠几艘修修补补的岛船和几个跟班小混混,把持着村里的盐巴、干鱼、网具与供货。他不靠采珠过活,但他控制着村里的日常命脉,不容任何人撼动自己的地位。
第一次见到戴溪时,胡彪当众啐了一口痰,冷笑:“一个从海里爬上来的疯女人,也敢在这里指手画脚?”
说着,他一脚踢翻她的贝壳桶,贝壳滚落一地。
戴溪只是盯着他,但不退避。她清楚,这种人不是靠说几句就能打发的。
胡彪看她不说话,便以为她怕了,满脸得意,大摇大摆地离去。
傍晚,潜珠队靠岸,胡彪又带人登船嚷嚷:“这海是村里公用的,凭什么你独吞珠贝?”
他直接伸手去揭一篮贝壳。
戴溪淡淡开口:“小心,有螃蟹,会夹手。”
胡彪愣住,正僵着不动,她忽然喝道:“抬!”
两名青年立刻将另一篮贝壳倾倒在他脚下。胡彪脚下一滑,扑倒在碎贝与盐水里,爬起时满脸是泥,惹得岸上人群忍不住笑出声。
戴溪走近,冷冷丢下一句:“要查货可以,下次先问清楚——这里是不是我的地盘。”
胡彪气得胸膛起伏浑身哆嗦,却说不出一句话,狼狈离去。
戴溪只是镇静地转身吩咐:“收篮。备数。清点完送去阿雅那里。”
胡彪的狼狈相,让村里人笑了好几天。
他当晚气鼓膨胀翻来覆去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他就恶狠狠地在码头放话:“戴溪若再来集市,就别想回家!”
戴溪听着,仍在沙滩边修补渔网,只是淡淡说:“那我今天就去看看。”
阿雅急得拉她衣角:“他这人疯起来没边的,你别去----”
戴溪却摇头,也不解释,独自一人走进集市的中央。胡彪早等在那儿,跟班们围在旁边,看见戴溪来了,立刻开始起哄。
戴溪没回话,只扫了他们一眼,顺手抄起一只空陶罐,猛地砸在他脚边的鱼罐上。
“砰!” 瓦片四溅,场子瞬间静下来。
胡彪恼羞成怒,挥拳扑来。戴溪动作如电:肘击手腕、踢中膝弯、转身锁喉。三下两下,胡彪跪倒在地,又重重摔翻在人群前。
戴溪站定,面无表情,只撂下一句话:“再想动手,先想想输了该怎么收场。”然后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人群先是惊愕,继而爆发出低低的议论与窃笑。胡彪涨红了脸,怒火与羞耻交织。他吐出一口血水,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自从胡彪在集市丢尽脸面之后,村里议论声不断。有人暗笑他没用,有人却开始暗暗担忧:若真是个女人压住了胡彪,那这个村子往后该算谁的?
就在这时,真正的大商号闻讯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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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烈日下沙路扬起尘土,一支商队缓缓驶入村口。为首的正是青凤行的掌柜,白袍整洁,神色精明。
他下马后,先与村中几位长者客气寒暄,随后转向戴溪,笑容里藏着试探,“上回那一批珠子,我转手送去了天竺,卖了个好价钱,比寻常翻了好几倍。姑娘手里若真能常年出这样的货,倒真是门稳生意。”
说到这里,他目光闪了闪,压低声音:“说句实话,若不是那一回,我也未必会亲自跑这一趟。”
他顿了顿,含笑拱手:“既然来了,总得仔细看看——姑娘这边,可真能常年拿得出这般好货?”
戴溪神色镇定,示意阿雅取来木箱。阿雅揭开布巾,托出几枚上好的珍珠。掌柜没有贸然伸手,而是俯身凝视片刻,这才小心拾起一颗,指尖摩挲,珠光在阳光下流转。他眸中掠过一丝满意,却仍旧含蓄地点头:“嗯,不负所望。”
戴溪心里一松,开口就要询问订货详情。
掌柜却一抬手,转头望向岸边的采珠船:“若要签长期契约,只看几颗珠子还不够。姑娘,可否让我登船一观?”
戴溪爽快点头。
一行人登上采珠船。掌柜并没有像村民那样随意东张西望,而是仔细检查。
他伸手抚过绳索与竹篓,目光停在一旁的点香装置上,轻轻挑眉:“你们竟有这般计时之法?”
戴溪淡淡答道:“对,潜水工的命,比珍珠更值钱。”
掌柜盯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
他又查看了潜水用的浮板与简易浮具,试了试重量,又摸了摸连接的麻绳,绳索结实,浮板齐备,点香的时辰规矩分明。船舱内堆放的贝篓一一标号,排列整齐,每一筐都有记录在册,账目工整分明。身为生意人,最怕的就是货源不稳、帐目不清。掌柜伸手翻了几页,眉头轻轻一扬,心里暗暗称奇——这规矩,比不少大商号还要周全。
“姑娘真会打理。”他开口,话语却仍旧含蓄,“只是风浪无常,若遇风暴,供货如何保证?”
戴溪答得干脆:“能下海的时候就多潜几趟,攒些货在手里。真要缺了,也得账上写明,不糊弄人。”
掌柜点头:“这话在理。”顿了顿,又问,“可要是有人起了贪心,暗里偷走几颗呢?”
戴溪淡声道:“先劝,再逐,最后报官。少几颗不要紧,规矩乱了才要命。”
掌柜静静望着她,神色渐缓,唇边泛起一丝笑意:“听你这口气,倒像是管大号买卖的行家。”
戴溪微笑,行了一礼:“掌柜过奖了。我不是行家,只是知道,想做得长久,靠的不是运气,是规矩。”
掌柜沉吟片刻,终于开口:“好。既如此,我青凤行敢立字据。价钱不会亏待你,也不会让旁人插手。”
说完,他收起笑意,视线在戴溪脸上停留片刻,又若有所思地补上一句:“金石商号的掌柜托我带句话——有人会关照你。姑娘若信得过,安心做事就是。”
这话轻飘飘地落下,却像一粒石子坠入水中,在戴溪心里漾开涟漪。她没有追问,只垂眼应了一声:“好。”
那个毒舌男,心眼儿不坏啊。她只救了他一次,但他已经数次出手为她解围。想起他嘴角上翘似笑非笑的样子,戴溪的心暖暖的,只是脸不禁有点发热,好像太阳有点毒呢。
青凤行采购了大量珍珠,又与戴溪打好了契约,掌柜满意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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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在村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几个年轻人挤在一起,小声嘀咕:“可真开眼了,咱村出的珠子,竟能卖到南岸集市的大行去。”
老渔户却摇着头叹气:“唉,这下怕是要变天了。要真跟青凤行搭上了,这个女人就是哈萨村的第一人了!”
胡彪远远听在耳里,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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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像风一样传开,不少大小珠商接连赶来,争着要向戴溪买货。
这天,正午的市集原本热闹非凡,但忽然静了下来。
只见三个男子自巷口走来,身上穿的都是细布夹丝的长衫,料子素净,却一看就知不便宜;脚下靴子擦得锃亮,腰间还挂着刀。他们步子不急不缓,却把人群硬生生隔开了一条道。
为首那人三十来岁,身形干瘦精悍,眼神锐利,带着股不容分说的劲儿。他在摊前站定,拱了拱手,唇角一挑,语声不紧不慢:“海女的珍珠,果然名不虚传。我家大人有意收下。”
他抬手,把一袋银子重重搁在案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这钱,先买下你眼下的货。往后出的,也一并归我家大人。价钱嘛,你尽管放心,不会让你吃亏。”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人群中有人低声嘀咕:“怕是卫修的人……”
戴溪抬眼看他,先行了个礼,语气平和地道:“三位好爽快。我这一点小生意,能入你家大人眼,自是荣幸。敢问大人是哪一位?”
那人笑意一敛,抬手对空一礼,再昂首回道:“沙贝城的卫修大人。” 他把“大人”二字咬得极重,像在提醒什么。
人群里有见闻广博的立刻倒吸一口凉气,缩着脖子,低声嘀咕:“果然是卫修的人……”
戴溪低低应了声“原来如此”,指尖轻轻在桌上点了两下。
片刻后,她抬眼,神色含笑,语气却依旧平和:“大人抬爱,我心领了。只是珍珠这东西,出水就分三六九等,总得一颗一颗仔细看过。若一句‘全要’,只怕说不清楚。若真要做长久买卖,还得立个章程。”
为首那人盯着她,忽然冷笑:“好个伶牙俐齿的姑娘。只管记住今天的话,别后悔。” 说完,收起银子,带着人转身大步而去。
场面凝滞片刻,才有人敢低声议论。“她也真敢顶嘴……”
“可话说得在理,买卖得明明白白。”
“唉,卫修的人,可不是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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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醉酒的胡彪跌跌撞撞回到家,满肚子火气,嘴里还骂骂咧咧。
忽然,门外响起脚步声。
两个陌生人推门而入,衣袍整洁,眼神冷漠。
“你就是胡彪?”其中一人低声问。
胡彪一愣,皱眉道:“你们是——”
那人不答,只把一袋银子丢在桌上,冷声道:“沙贝的卫修大人,对那个女人有兴趣。你若识趣,就替大人办事。”
胡彪胸口一闷,眼神死死钉在那袋银子上,喉结滚了几下,像要把白日的耻辱一口咽下去。那些嘲笑声、那些冷眼在脑子里一阵阵翻腾,越想越像火在烧。
他指节攥得发白,终于咬牙挤出一句:“成。你们要我怎么做?”
那两人对视一眼,冷冷丢下几句话后转身离去。门板“吱呀”合上,屋里只剩烛火摇曳。
胡彪盯着桌上的银袋,胸口剧烈起伏。
良久,他伸手抓住那袋银子,眼里闪过狠厉的光,低声咒道:“哪怕拼掉命,我也要给那女人好看!”
烛火摇曳,他的脸忽明忽暗,像只嗅到血腥味的饿狼。
而这一切,戴溪还一无所知。